李珺珵、程子弢、乔卓然带着一万将士围追黑甲军残部。数番偷袭下来,黑甲军还有五六万人在金山之中。
六月初,李珺珵终于收到程飞奏报,他带着西征军与程飞将军在金山东南汇合。与程飞一起的,除了他的左右副将狄勇与谈敬外,还有赵安来先前留下的左副将黎学鹏,右副将司徒绪。
程飞几人见了李珺珵,飞身下马跪地揖手,众将士纷纷参见秦王殿下。
李珺珵免了众人的礼。
得知秦王殿下安然无恙,众将士满面喜色,士气大震,高呼“保家卫国,护卫河山”的豪言,喊声震彻山谷。
见到父亲,程子弢鼻尖红红的,没有不好意思,知错就改,没什么过不去的。
程飞见又黑又瘦的程子弢,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很好。”
程子弢露出一脸憨笑,没敢说这一路来一直是秦王殿下救自己,陈敬之救自己,他就跟着蹭了他们的光。
程飞告诉秦王,伊宁城之战,歼灭黑甲军一共八万,逃跑的有七万多,后收到陈敬之的飞书途中,遭遇了那七万黑甲军,大战一场,全部歼灭,以至于耽搁至今才赶过来。
程子弢看着父亲苍老的脸,眉目深浓,有些惭愧,只能在心底深深佩服。
程飞还告诉李珺珵,金山的黑甲军是陈晋手中的底牌,他实打实有三十万大军。他们此番的目的不是长安,而是鄯州。赵安来四月便回到长安,整顿之后又到鄯州解决了与陈晋接应之人。
陈晋的目的是从鄯州南下至西川,联合西南诸部,再挥师北上。
他手上囤积了无数黄金,从西戎手中买来十五万亡命之徒,训练成一支强悍之兵,然终究是雇佣之兵,为钱财而战,战不敌则逃。
李珺珵听后蹙眉,这么说来,南境那边,必然亦有不安定的隐患。
犹豫片刻,李珺珵示意但说无妨。程飞才道:“云南失守,临沧以西被南诏所占领。”
乔卓然诧异道:“区区南诏国竟然敢占我疆土?”
南诏是中原的附属王朝,如今,怕是也与陈晋一道趁机作乱。
李珺珵若有所思,道:“南境五国一向动乱,皇室都成了傀儡,大权旁落,任由世家大族掌权。所订盟约,不过一张废纸。”
程飞点点头:“此番陈晋为南境诸国提供一千万两黄金,五国组成联盟,欲合纵对抗中原,南诏率先攻入云南,云南防守不及,是以连连溃败。胡国造反,亦独立称皇。”
胡国乃我国交趾府所在,属于岭南道辖区,竟然也独立?
程子弢一拳捶在树上,道:“胡国竟然敢造反?封他一个王他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
程飞看了眼程子弢,摇摇头,还是太过莽撞。
李珺珵道:“必然是朝中有内应,这几年我朝减免苛捐杂税,休养生息,人心思定。况前年新政推行,到地方上也损害了大地主的利益,那些大地主大财阀卷走金银逃遁他囯,不惜卖国求荣图一方之大权。暹罗囯如今王室便是中原一富户卷走金帛去立的国。”
程子弢听过这事,还是恨得牙痒痒。
程飞道:“如今陈晋那厮逃脱,还有数万黑甲军作乱,对江山而言,始终是隐患。”
“如今逃走的这批黑甲军,皆是精锐中的精锐,高手中的高手。他们手中还有用毒者,不能一击而中,对我们大军而言,是巨大的威胁。”李珺珵心头沉沉,陈晋不除,西北难安。
程子弢拍手道:“就是,我们之前两人能偷袭他们的敌营,如今反而要防着他们。加上他们用毒,我们就束手无策,眼睁睁看那帮畜生逃了,我们却无能为力。”
之前跟着陈敬之的吴清,秦楠等人没有回去,他告诉李珺珵,他们之前本来在山上埋好炸药准备与他们同归于尽的,结果那帮杀才暗中放了极厉害的迷药,他们昏迷了一天,醒来时见云麾将军的双腿被砸断。
西征军勇武非常,却也谈毒色变。
乔卓然道:“这之前我们围追堵截黑甲军另外一部,也是遭遇了数回他们放毒。一旦沾染毒药,浑身奇痒难耐,那些将士们将浑身抓得都是血,最后跑到雪山上把自己埋在里头,才稍稍恢复了一些。”
李珺珵道:“如今的法子,只有远距离攻击,才能确保无虞。”
程飞点头称是。
李珺珵与几位大将军商量了对策,重新整合了人马,李珺珵程子弢乔卓然带军三万,程飞与另外四位副将共带兵三万,从两个方向对黑甲军进行围剿。
六月中旬,四万多黑甲军被赶至温尔湖附近,一路向东逃窜至燕然山。
李珺珵率部二万从燕然山南缘对黑甲军围追堵截。
黑甲军回转,乔卓然带兵一万从燕然山西缘赶过来拦住。黑甲军再度逃至燕然山之中。
程子弢骂道:“这群杀千刀的,等我抓到他们一定宰了他。”
这批逃跑的黑甲军中,有数千高手。
两方均暗中偷袭,彼此都有死伤。幸李珺珵与程飞早有防范,李珺珵、程飞、程子弢、乔卓然,狄勇、谈敬、黎学鹏、司徒绪组成四队,黑夜轮流把守。
亦杀数千偷袭者。
几日下来,程子弢眼底乌青,看着一样黑色眼睛的秦王,道:“殿下,我们这么杀下去,太慢了。”
确实很慢,李珺珵道:“他们有用毒高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是夜,李珺珵召集程飞等人商议,与乔卓然,狄勇、谈敬四人偷袭敌营用毒高手,程飞程子弢黎学鹏、司徒绪率军掩杀。
程飞心有顾虑:“殿下先前亦是此番提议,老臣之所以未同意,是因为若去探营暗杀,则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届时即便末将等率军掩杀,也只能各自相互硬拼,也分身无暇救殿下。
”
乔卓然道:“将军,我也同意秦王殿下的提议,届时若暗杀成功,此役便可速战速决。面对如此阴险狡诈的敌人,若不行非常手段,众将士即便勇猛,心中仍有恐惧。”
程飞老眉深蹙,面对陈晋手中的用毒高手,他们确实束手无策。
程子弢道:“殿下,我与你们一起。爹,率军掩杀的事就全交给您和几位叔伯了。”
此去极其凶险,非身手高者不可脱身。秦王和乔卓然、狄勇、谈敬去,程飞尚且担心,程子弢去,他心中摇头,却想着他若是一直被保护着,也不是办法。
李珺珵道:“子弢,此番偷袭,并不是靠武力便能取胜的,我们下手需极快极准极狠,稍慢一些被发现,便万劫不复。”
程子弢眼睛明亮,道:“殿下,我知道。但您忘了,上回我与您一起,也是偷袭过他们大营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您放心,我绝不拖您后腿。”
李珺珵笑了笑,道:“好,那我们五人一起,我先去探敌。这群人虽只有几万,却高手云集,决不能掉以轻心。”
夜幕降临,李珺珵带着乔卓然几个穿了金丝甲,戴了银丝面具与银丝手套,换了夜行衣。潜入燕然山敌军扎营处。
八百敌营,围着中间的王帐,王帐周围都是精锐把守。
四万黑甲军,能飞墙走壁的高手都有五千,用毒高手上百,实打实的一块硬骨头。
李珺珵看着远处营帐,眼神如炬。数十根十丈高的铜柱上,每根顶端站着三只黑鹰。
乔卓然程子弢狄勇谈敬在他身后,李珺珵在手掌上画了一个圈,指了三个方向。四人点头,向另两处飞去。
空旷的山谷中,烟火缭绕,亦有喝酒谈论的声音。自打上次李珺珵和程子弢偷袭过一回敌营,之后黑甲军营中便改了规矩,无通行令,不可逾越自己营帐五十步之外,随意外出不通告者,杀无赦。
是以,后来程子弢提议再效法当时偷袭的策略,已是不能够了。此后李珺珵用木鸟运送炸药,黑甲军便又在营地立了数十根三十余丈高的铜杆,每根铜杆上站立着数只黑鹰,一有情况,黑鹰便会啸鸣。
李珺珵虽有火炮,架不住黑甲军高手众多,防范有法。近来他一直在改进火铳,奈何效果不佳。
看了看天空的明月,月华干净而疏落。若无烽火,此夜此月,当是极美的景色。
沁人心脾的蕴藉抚慰着少年的心,他握着胸口的玉珏,收回目光。
辽阔的天地,若是在一片祥和之中该多好。他忽然想到去年春,本已和父皇商量好,春猎过后放皇榜选医者能人入宫,以医治明月的名义,将天素留在宫中。万事俱备,偏偏一场春风云散,所有的结局都已改变。
这是天意么?
星斗伶仃,夜风寂然。
李珺珵身影如幻,避开营帐巡防侍卫,迅速往营帐之中飞去。
哪知,才到半路,忽听得远处一声角鸣:“有敌偷袭!”
火矢向着黑影射去。
黑甲军营帐立即整顿兵马器械,将几团黑影赶到一处。
李珺珵已到营地中央,必须杀伐果决。不过片刻,王帐周围的黑甲军便发现了他的踪迹。数名杀手围杀过来,他们似乎也在等他。李珺珵手握引云剑,刀光剑影,顷刻交接,黑夜中发出耀眼的火花。
七名高手似乎摆成某个阵型,左劈右砍,令他找不到突破口。
杀手们皆双手握刀,紧接着数十杀手围过来。远处,乔卓然与程子弢几人亦被杀手围住。
几人十分小心,避着他们使毒。
暗标和火矢纷纷杂杂,不给人喘息之机。忽听远处一阵狂笑,哈哈哈……
陈晋从王帐后的小矮帐中飞出,向李珺珵杀来。
果然是在等他们来偷袭,李珺珵眉头微蹙,这是第三回和陈晋正面对决。
上回在山洞之中,他虽及时封住了洞穴,奈何陈晋这老狐狸已先发现洞中埋了火药,先一步逃了出来,欲反客为主。幸好李珺珵及时出洞,通知封洞,才能绞杀近二万黑甲军。
两团影子在黑夜之中迅速翻飞,七大杀手围拢在李珺珵身后,李珺珵边抵挡陈晋,边反击身后的杀手。
一纵一跃之间,李珺珵踩踏树在营帐中间的铜杆,陈晋迅速飞来砍杀,金刀顺着铜杆滑下,摩擦处一条耀眼的火花。七大杀手刀剑袭来,李珺珵手中引云一旋,身子一转,踢着铜杆借力一纵身,将一杀手解决。
陈晋挥刀砍来,身后杀手同时刺过来,李珺珵身体向后一弯,脚踢在陈晋胸膛。他又一翻身,剑抹过第二个杀手的脖颈。
另外五个杀手丝毫不惧,陈晋方才受了一脚,似受伤,李珺珵极快飞身人而起,连续杀了两个杀手。
陈晋提刀过来,三个杀手向他身后一砍,李珺珵连续纵身,一让,将陈晋推过去,三个杀手收刀不及,陈晋干脆一刀过去,三团黑头滚落在地。
李珺珵已有些精疲力尽,方才真的好险。
陈晋笑了笑,道:“三代帝王都奈何不了我,你以为你一个毛头小子能奈我何?想生擒我么?就凭你,还是程飞?”
黑甲军已将他们重重包围,李珺珵向天抛了信号弹,埋伏在山口的程飞几人引着五万大军掩杀而来。
巨型火铳对着黑甲军营地放出数百枚火炮,整个黑甲军营地再度笼罩在火海之中。
银面具笼罩着李珺珵的脸,他尽力控制呼吸。
李珺珵的手法已比先前快了许多,陈晋道:“果然是年轻人,这才多久没见,每一次,你的身手总能让我生出一番惊叹。李雍的几个儿子虽都不成气候,却有你这么一个深肖他的孙子,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也该心安了。可惜,他不曾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孙子。你也不曾见过那样风华无匹的爷爷。”
李珺珵手法极快。整个营地被烧成一片火海,李珺珵与陈晋翩然飞奔于火海之中。两人身法极好,火不曾烧其衣衫。
陈晋白发苍苍,容颜却只如五十多岁的人,唯有眼周皮肤垂皱,才略微看得出他是真的有些老态。
他九个儿子,如今只剩七个,然都是身手高绝之属,已带着兵对抗程飞等人。
火矢从四面八方落下,李珺珵意识到,陈晋是要与他共归于尽。若如此,陈晋大概也没给自己留活路。
即便艰难,李珺珵依旧想活捉此人。不活捉陈晋,何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不活捉陈晋,何以平楚家之冤案;不活捉陈晋,何以告慰永宁十五年科场惨案士子亡魂;不活捉陈晋,何以肃清朝廷贪官污吏;不活捉陈晋,何以平天下动乱?
李珺珵咬紧牙关,知眼前之人狠绝,他心中即便有恐惧有怀疑,他也从未想过后退。
如果真要拿命来换陈晋的命,又有何不可呢。
有些人,有些情,此生也只能辜负了。
等西北的战事定了,我去接你。
那一句承诺,飘在风中。也不知她此时在何处,是不是也看到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烈火炙烤着李珺珵的脸庞,汗和血浸湿衣衫。此番战陈晋,他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人拿下。
第一回与陈晋对决,陈晋因楚叔父之死刺他,他是失于防范,中了他的迷药。第二回在黑夜之中,他思前车之鉴,虽想活捉陈晋,却未恋战。
今日,便是决战。
四周的火烧得数丈高,火光映着两人身影,翻飞跳跃。
陈晋带着欣赏之意看着李珺珵,道:“你真的越看越像他了,哈哈哈,李雍,是你么,是你来找我索命么?好啊,今日你我便同葬身于这火海之中,黄泉路上我也不会寂寞了。”
红色的火舌缠着火中的两个人,两人谁也没有妥协。
战火映红整个夜色,六万西征军与四万黑甲军殊死搏斗,火舌狂舞,须臾吞没了打斗的人。
李珺珵的引云挑开陈晋的金刀,向上一翻飞。陈晋错开李珺珵的剑锋,手中的刀旋了一个满月。
厮杀声盈天,数丈高的火苗子蔓延。烈火噼里啪啦,烧死烧伤者无数,烧焦的尸体散发出难闻的臭味。空中还有硫磺的味道。
李珺珵意识到,陈晋这一役,就是打算与他们同归于尽的。
顷刻间,又是轰然一炸。拼杀的数十人霎时间粉身碎骨。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陈晋手中粉末翻飞,李珺珵一避,忽然胸口一闷。
陈晋哈哈哈大笑起来,道:“没想到吧,这里到处都洒了毒药,就是等你们。火烧得越大,毒越浓。”
恣意的狂笑夹杂着烈火,灼得人五内疼痛。四肢百骸的无力感蔓延开来。
李珺珵一阵晕眩,呛出一口血来。
陈晋金刀砍下,李珺珵拿剑一格。可惜,手臂好像使不出力气,渐渐地,金刀压进他肩膀。红色的血顺着手臂落下。虽穿了金丝软甲,也挡不住陈晋刀口锋利。
毒开始发作,李珺珵痛得发颤,身体忍不住痉挛,背后虚汗大出,顷刻打湿衣衫。
李珺珵咬紧牙关,紧紧抵住陈晋的金刀。
倏然间,他身后有杀手砍来,李珺珵侧身一避,陈晋刀砍向他手臂,幸而他避得快,衣衫虽被划破,到底只是浅伤。
陈晋摇摇头,看着这样顽强的李珺珵,他脑海中总是浮现故人的影子。可惜啊,故人不曾把他当故人,这么多年,竟连他的梦都不肯入,想必那个人,是极其恨他的吧。
他懒得管这么多了,和另外两个杀手轮流砍杀,中毒的李珺珵全然凭着意念抵挡。
一声声炮火炸得天崩地裂。陈晋快速出手,砍向李珺珵,李珺珵向后一仰,陈晋的刀锋一偏,将他脸上的银面罩打下来。
李珺珵的头发松散,被风吹得散乱,脸上被陈晋的刀尖划伤,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杀手刀砍过来,李珺珵侧身翻飞,陈晋悬空,刀用力劈下。
火光映着他的侧脸,陈晋看着他的脸,一个晃神,李珺珵袖中暗器迅速打入陈晋的腋下,连发第二枚暗器,没入陈晋的脖颈。
等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下手之机,李珺珵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金刀轰然坠落,翻飞在空中的陈晋轰然坠落。
一杀手扶着陈晋逃离,李珺珵杀掉另外一个杀手,待要跃身而起,胸口一闷,又一口黑血吐出来。
他浑身已虚脱无力,仰头看天,澄澈的夏夜夜空,已被烟雾笼罩,烟雾飘到半天中,取代了冉冉飞云。
火海向他扑来,他再也无力,脑袋一阵混蒙,倒在火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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