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翻墨,乱鸦嘶鸣。中秋之夜的长安城不见明月,只有血雨洗刷着古旧石阶。
后宫嫔妃东奔西窜,躲在各个角落,狼狈不已。
内监们守在宫门前,战战兢兢,惶恐万分。宫娥们躲在柱子边,将宫门紧闭。有些胆大的贴着耳朵听皇宫中的动静。
叛军从玄武门入皇宫,首当其冲的是后宫。还好,人都在太极殿那边,并未杀过来。
皇城之外,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听着外间的厮杀之声,小儿啼哭声不止。
玄武门城楼之上,陈仪一身铠甲,身上的血顺着铠甲纹理沁下。他站在玄武门楼上,提着熊志安与高翔的首级,高喝道:“犯上作乱者,杀无赦。”
有些人惶恐,有些人突进,凶猛的将怯懦者杀死,同穿一样铠甲,谁也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只见方才还并肩作战的将士,背后忽然被同袍砍了一刀,对方露出凶狠的笑意,又连砍数人,众人才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叛将,于是一同绞杀。
等绞杀完一个,方才同行的伴当,又被一旁的人杀死。
人人自危,只知道杀,仿佛一停下来,死的就是自己。
他们不知,明明是战友,怎么也相互厮杀起来。
陈仪知道这些人当中混入杀手,他居高临下,见身法诡谲者,则立即斩杀。然当他杀了潜藏的杀手,却被属下之人砍了一刀。
那人还在惶恐之中,已被另外的人砍死。
方才那个少年,陈仪记得,是今年新募的新兵,因表现十分勇猛,便被提拔到羽林卫中。
但是他为什么会砍自己呢?难道是新兵训练时,他罚了他半个时辰的站么?
好像不是,他看见那少年眼中十分惶恐,便知道是被怂恿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知道这事的真相,便被杀死。
他有罪吗?可惜爱他未来得及证明自己。
玄武门前杀成一条河,有叛将喊:“取陈仪首级,赏十万金。”
于是,纷纷乱乱是士兵蜂拥而上,也分不清敌与友此时竟然同仇敌忾,要取陈仪首级。
陈仪摇摇头,将方才高呼之人斩杀。
他虽没有程飞赵安来那般身手,在这群将士之间,取人首级还是易如反掌的。
朱雀门外,江皓辰带着随侍指挥了城门的防卫,迅速往皇宫方向走去。
他步履匆忙,忽然有杀手杀出,幸而程若梅抵挡得快,自己却受伤。
江皓辰让肖遥保护程若梅,自己带着江峰江岚两兄弟径自入了承天门。
又将程若梅带来的程家军重新换防宫中兵力,命其他宫门全部戒严。
眼下的情形是,不能单以某卫是谁负责就判定这支军是否有细作,而是沈坚安排的细作太多,鼓动人心者已渗入各个营卫,那些奋起与陈仪抵抗的将士,不乏真以为陈仪叛变了的。
四大上将,只有陈仪一个在长安,如今陈仪的儿子陈敬之也凯旋归来,尾大不掉,他趁此时叛乱,谁听了先觉得不可能,但想想陈晋,不也是如此。
何况民间一直有传言,说陈仪是陈晋的私生子云云,一时间疑窦丛生,长安城护卫军有十万是新征来的兵,他们有的不知道陈仪为人的,受人一怂恿,还以为自己是在保家卫国,也不一定。
如今唯一能平息此番动乱的,便是皇帝醒来。
皇帝皇后早已被扶入太极宫内,李承瑾与灵珠不顾厮杀,匆匆忙忙赶过来守在父皇母后身边,灵珠早吓得啼哭不止。
倒是李承瑾,接过柳文暄递来的解药,守在父皇母后身边,所有入口药物,他先亲自尝了,再喂给皇帝皇后。
皇宫之中,年满十八岁的皇子都要另辟府邸,往年,一般皇子满了十岁便要送入皇子院中。
然而皇帝自从有了明日,又经历玄玉之死,不忍心将李珺珵送入皇子院,想立储,沈坚带着一帮群臣极力反对。
皇帝也知道朝局不稳,也担心若是立储,便彻底将李珺珵推上风口浪尖。
如今呢,还是走到这一步。
李承瑾才十四,自小体弱多病,并未习武。
皇帝身边混入太多细作,除了几位皇子亲自侍奉,便无其他人在身边。
李承璎是这场叛乱的始作俑者,却假装惊慌不已。然他内心是什么呢?今夜之局,必然拿下皇位。
什么是玄武门之变,李承璎心中暗笑当初李承珉有勇无谋,事情败露,最后导致了这般结局。李珺珵那群人大概也以为拿走了沈忆手中的兵权,便无后顾之忧了?他们并未料到他能调动近十万的兵力。
李承璎神色悠然,李承珙亦面色无波。
唯独李承瑭眉头深皱,他从夷洲回来没多久,若是调兵,也是能调动一万左右的兵力过来的,然那些都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心腹,他不能这般把手中唯一的筹码都葬送了。
倒是六皇子李承琮道:“四哥,数月前你回来不是带了一万兵入长安么?四哥何不调动那些人来护卫父皇母后?”
李承瑭面色担忧道:“六弟,我早命随侍景长春出宫去了,也不知他是否顺利出宫,眼下的情况你也知道,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叛军,哪些是真正入宫保护父皇的。若是有心之人趁机入了皇宫,你我怕也将身首异处了。”
李承珙笑了笑,道:“也是,六弟难道没见上将军陈仪,连取豹骑卫、龙渠卫、射声卫三卫大将军首级了吗?那几卫本入宫保护父皇,如今看来,你说着陈仪谋反与否,可都不好说。”
“三哥,话可不能乱说,那么多杀手潜藏在军队里头,柳文暄也是在阻挡那些人靠近父皇母后。”李承琮声音很弱,似气息不足。
李承珙正欲说什么,李承琪道:“咱们几个先守好父皇母后,宫外一直在厮杀,便证明有两拨人,无论如何,等叛乱平定了,便知道到底是何情况?”
李承珙哼笑了一声,没继续说话。
长安城中二十万兵力,若不是早有安排,他怎会轻举妄动?
而唯一能调动另外十万兵力的陈仪,一旦成了叛将,又能调动什么兵力呢?
太极宫外,沈坚看着浑身是血的柳文暄,眼眸眯了眯,他意识到他算错了一招,柳文暄的身手,不弱于秦王殿下。
这是一向温润如玉的柳文暄,与平日里他谦谦君子的温和形象大相径庭。他一招一式,极快极准。
在众人的印象当中,柳文暄身手一般,并不多出色。哪怕去年春日他救秦王殿下表现出非凡的身手,除李珺珵和死去的杀手,外人并不知道。
眼下,那些进入皇宫的叛乱将士看着身着红衣的驸马,灯影斑驳,笼罩着他的身影,给人无限威严。
这半夜的功夫,柳文暄与陈敬之联手,将一千多杀手悉数斩杀。
不待杀手们登上墀台,柳文暄凌空而下,与那几个用暗标的杀手厮杀起来。
柳文暄刀口都砍着翻卷,四肢已无力气。杀手暗刃袭向他,护在人群之中的陈敬之袖驽极快,将几乎要没入柳文暄身上的暗刃打偏,暗刃刺入另一杀手的身体。
躲在太极殿外殿的文武百官颤颤巍巍,吓得屁滚尿流魂不附体。
皇城内无数打斗之声纷杂刺耳,这一夜,不知何时才能消停。到底有多少杀手,到底多少人叛变,这是最令人惶恐的。
陈敬之握着手中的袖驽,看着那些守在墀台之外的侍卫,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方才便是看见,一个站得好好的侍卫忽然暴起,向他杀来。
而这些人的异动,似乎都与余光中那个人的动作相关联。
那人坐在那喝茶,神态悠然淡定。陈敬之一直警惕着他,老狐狸沈坚。他估摸着,这人还安排了杀手,在最后一刻杀皇帝和皇后。
虽柳文暄带来了护心丹与解药,然皇帝皇后此时还未苏醒。眼看已是三更天,这般以拼杀已两个时辰。
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陈敬之眉头微蹙,他爹带人去守城门,定然是抵挡不了。内部叛乱的人太多,防不胜防,也不知他爹如何了。
再这么下去,任凭柳文暄一个人,也拦不住太极殿前这些包藏祸心的人。
几个大臣守在太极殿外,手中拿着剑,有些身先士卒的意思。
陈敬之看过去,便是郭辞,曹子俊那几个。
而沈坚,大概作为百官之首,似乎要站在这里表一表态。只有他知道,老狐狸在调兵遣将呢。
他隐藏的杀手太多,时时杀个人措手不及。
秋雨延绵,寒凉之意侵入肌骨。
杀退一波杀手的柳文暄倚剑而立,来者不能靠近太极殿,否则杀无赦。
不想这样的长安,也会经历如此血腥风。
柳文暄踉跄了一步,他受伤了,胸口没入了一枚暗刃,幸而未伤及要害,且他先服了解药丹与护心丹,只是厮杀之际,扯动伤口,流了很多血。
也不知,明月一个人在暗室之中如何了。
她一向身子骨弱,今夜又落了雨,寒意浓重,也不知她是否承受得住这样的寒冷?
今日,本该是他的新婚之夜,他虽知道也只是走个形式,心头想的却是,无论如何,这将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婚礼。
他还记得,小时候对皇后娘娘的承诺。
这是她与皇后娘娘的秘密。
有一回,四岁的明月生病,他守在明月身边,不愿回去。
皇后娘娘问他,可愿意一生保护明月,他说愿意。
皇后娘娘问他为何不学武,他却说,明月一个人太孤独。于是皇后便说,她若是偷偷教他,他愿不愿意学,他说好。
于是啊,白天他与李珺珵练剑的时候陪着明月,夜间,等着那个神秘人过来教武功。
这样的秘密,一直坚持了两年,他从未间断,直到后来,皇后身死。
再后来,教他武功的便成了清夜皇后。
只是,清夜皇后每次教他的时候,都特别伤心难过,说他这样子是保护不了明月的。说太多人要杀他们。
他其实知道一个秘密,他为什么要保护明月呢?不仅仅是对故皇后的承诺,还因为那个秘密,将令他愧疚一生。
这是他欠李珺珵和明月的,他要将这条命还给他们。
于是啊,即便是深爱明月,心头永远含着万分愧疚。至于明月也心悦自己,好像有点奢求得过了。
他只需要用命保护她,这一生能看着她安好,他便知足。
他后来问清夜皇后,明月在琼林宴上点了江皓辰,为何不遂了明月的心思。皇后却跟他说,明月不选他,是怕连累他。
所谓连累,大概便是心中的负累吧?其实他早猜测,明月也是知道那个秘密的。有时候他也怀疑自己,强将明月留在身边,会不会更难?
皇帝赐予的官爵他一个也不受,只为了能全心全意保护明月。他要日日守在她身边,护她一世周全。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一生,本就是他求得太多,所以才觉得求而不得,求而不得又如何呢,从知道某些事开始,他的心便是寒冷的,除非见到天际那一轮明月时能稍感蕴藉,人世再无令他心慰的了。
陈敬之看着站在雨水中孤独的背影,自推着轮椅过来,与他并肩而站。他笑了笑:“若不是腿废了,我定然也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逆贼之子,也敢大言不惭?”沈坚在身后冷声道。
这个老狐狸,不搭理他便罢了,还敢找上门来,陈敬之奚落道:“沈相,今日,你还有别的什么话说么?”
到这个时候,那些兵力还未进入皇宫,说明,沈坚手头即便能通过各种手段调动十万兵力,他父亲这么多年立下的军威,不是这么容易就磨灭的。
沈坚眸光冷冷,道:“本相一向赏罚分明,你今日未异动,本相不曾责罚于你,你也最好别有别的心思。”
陈敬之笑道:“您摸摸您那树皮似的老脸,臊不臊啊?哦,我想起来了,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
既然到了这一步,就必要再装了。陈敬之也不打算再与这个老贼好言语。沈坚与陈晋最大的区别,不过一个明着来,一个暗着。
郭辞那几个已经上了自罪疏,江皓辰已经准备翻十年前的楚家旧案,陈晋也捉拿归案,这老狐狸,大概是狗急跳墙了。
但沈坚聪明之处在于,所有的一切,他都是暗中鼓动,并无实际参与的证据。即便郭辞几人有证据,都不是与沈坚直接往来。
想要真正把沈坚拿下,不比拿下陈晋容易。陈晋老贼呼风唤雨五十年,沈坚靠着欺上媚下一路走到位极人臣的位置。
是天下缺少明君么?不是,而是这一路,他太善于伪装,骗过了先帝,骗过了天下人。
沈坚听了陈敬之的詈骂,也不生气,而是淡淡坐在那里喝茶。
太极殿廊檐出檐较深,风雨也飘不进来,风吹动屋檐角上的铜铃,叮铃作响。这秋夜,因着凄凉的声音,又多了几分寒蝉凄切的味道。
站在墀台上的柳文暄衣衫湿透,而今多了一个陈敬之。
阿武为二人举伞。
雨已渐渐停了下来,远处厮杀之声越发清晰可闻。似乎在靠近,似乎已涌入皇城。
身手并不好的陈仪已受了重伤,饶是有调兵遣将之能,却架不住心腹的背叛。
尽管熊志安与高翔首级被取,其他人也并未停下来。他不由得想起,当年楚睿卿被下狱的情形。眼下他的情况要比当时好多了,因他手中有军权。哪怕不少人叛变,最高军权的权威,对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人依然有震慑作用。
还是有许多新兵相信他的,陈仪这样想。很多老兵也跟着他一起从西北回来,依旧保持着衷心。
守在承天门处的江皓辰目色平静,此番,他们差得可不是一招。但是到底走哪一步,才不至于有今天的局面呢?
好像必有一战,他必定也会选在某个大节日的当口。
相互厮杀的人群,每一个都觉得自己是为正义而战,而那些始作俑者,却作壁上观。
江峰江岚道:“大人,我们不去太极殿看看么?玄武门那边的杀声好像近了。”
是近了,江皓辰皱眉,道:“你持我的御史大夫铜印,从东门往潼关方向去接应。一定要快。”
长安城内总共二十万兵力,沈坚便鼓动了十万兵造反。这一次他必然是势在必得。
还有什么解救之法呢?除了等潼关的兵力过来,江皓辰竟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而潼关的兵,按照行程,最快也得三四个时辰,辰时才能到达长安,此时还不到四更天。
江峰飞身而去,江皓辰向太极殿走去。
雨后的秋夜生了寒凉,江皓辰本还在休养之中,此时竟一眩晕,差点滑倒。
“大人小心。”
江岚扶住江皓辰。江皓辰也顾不得许多,道:“去太极殿。”
最后那一步,怕是李承璎杀其他的皇子,然后逼着父皇让位吧。若是秦王与八皇子都出事,眼下最危险的,便是九皇子李承瑾了。
还未走多远,肖遥扶着程若梅过来:“江大人。”
江皓辰看着受伤的程若梅,微微叹息,道:“姑娘还是自保为要。”
程若梅目光澄澈,道:“大人,我爹与我兄长都不在京中,如今我代表的便是程家,长安发生这么大的事,程家岂能坐视不理?”
陈仪之所以能撑几个时辰,具是因为程若梅的一块令牌,哪怕如此危局,程家也是坚定地站在陈仪这边,而相信是高翔等人密谋策反。
再不济,也只有慷慨赴死了。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有未悔,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四更天,青林与阿武连夜带着潼关二万兵马,终于来到来到长安城。径自入玄武门出平息战乱。
潼关军崔晓枫高喝:“我有陛下手谕,陈将军系被人诬陷,叛乱之人立即缴械,否则杀无赦。”
潼关军手持四块金牌,是四大上将军金牌,一同出现相当于陛下手谕,上可伐逆贼,下可以除暴乱,所行所止,不受限制。
“金印是假的……”一人高呼。
厮杀之声再度响彻天际。
霎时间,守在太极殿墀台之外的护卫中数人手中忽出暗器打向柳文暄。
“小心背后……”陈敬之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柳文暄正面抵挡攻击,侧身一转,避过。当此时,对面的护卫之中,忽而十来人向陈敬之杀过来。
陈敬之眉头一蹙,他一个双腿残废之人,值得那老狐狸这般下手?
他抬起手中的袖驽,快准狠,箭无虚发。
沈坚忽然起身道:“陈仪之子陈敬之谋反,来人,将此人立即拿下。”
这老头终于坐不住了。是啊,外头只要援兵赶到,这老头最后的一招,便付之东流了。
铁蹄声音铿锵有力,威武之师行阵整肃,有人高喝:“我等奉四大上将军之令,剿灭叛贼。”
潼关兵终于到了。
陈仪浑身是伤,看着乌云渐散的夜空,终于漏出一轮明月。
哪怕奔驰一夜,潼关军的威武气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霎时间将所有叛军拿下。
在玄武门通往太极殿的两仪殿宫门处,陈仪精疲力竭。
潼关军将领崔晓枫上前稽首道:“末将拜见上将军,归还四大上将军印信。”
陈仪收回四块金牌,道:“崔将军夤夜兼程,辛苦了。”
太极殿前的沈坚听见远处杀声渐歇,眼神一冷,潼关军为何来得如此之快。即便有千里马去通知消息,然大军进行,从潼关到长安,最低也得三个时辰,他之前不是没料到,潼关军即便到来,也是在天亮之后,届时,他早拿下了皇宫,以相印定了一波人的罪名。
潼关军的进程,出乎沈坚的意料。
江皓辰扶着柳文暄入了太极殿,陈敬之也跟着进入殿内。
李承璎看着几乎像在血里泡过的柳文暄,红色的大衫拖出一条血色的痕迹,他微微皱眉,柳文暄竟然如此骁勇,他低估此人了。
李承瑾鼻子一酸,起身扶着柳文暄道:“文暄哥,快吃颗护心丹。”
江皓辰上前给皇帝皇后试探脉息,道:“陛下中了昏迷之毒,一时半刻怕是难以醒来。”
太医院首一直守着行针,颤颤巍巍,不敢怠慢。
今夜草木皆兵。见江皓辰与陈敬之回来,李承瑾道:“文暄哥,你先去我那歇息歇息吧。”
李承瑜扶着柳文暄回了寝殿,他低声问:“哥,你方才给我递眼色,是不是要与我说什么?”
柳文暄心头一直想着明月,他道:“扶我去秦王殿下的宫殿。”
李承瑾扶着柳文暄去了李珺珵的寝殿,柳文暄启动机关,明月就守在暗门之前,泪如雨下,见文暄归来,再也忍不住,将人紧紧拥住。
忽然被明月这么一拥,本来还强撑着的柳文暄,心子一软,差点要倒下,幸而承瑾扶得及时。
李承瑾并不知道这里为何有机关,却也不好奇,这是他哥的秘密,必然是因为哥哥时常遇到暗杀,才让柳文暄帮忙挖的。
“哥,我扶你去偏殿休息。”李承瑾小心翼翼扶着柳文暄去了偏殿,又找了李珺珵的衣衫,取了金疮药给他包扎伤口,手法竟还熟练。
明月也取了火炉,生了火,给文暄煮热水。将他身上破碎的大袖衫脱下,替他换上李珺珵的衣衫。
柳文暄道:“今日明明是新婚之夜,却让殿下如此担惊受怕,还要殿下服侍臣,是臣不好,没能好好保护殿下。”
明月取热水给他脸,承瑾道:“姐,父皇那边有江大人和陈小将军,我留在这里照顾文暄哥,你一夜没睡,先去躺一会儿。”
明月守在江皓辰身边,道:“我就在这里。”
“今夜,应该已经结束了。”李承瑾道,他之前总难想象,他哥那样好的身手,为何会遭遇那样的重伤。今夜,听到那些杀疯了的人声,他才明白一些。
幸而,这场叛乱制止得及时,幸而父皇母后也只是中了迷药。
此时,宫中内监来报:“启奏九殿下,”见明月也在,道:“启奏六公主,陛下和皇后娘娘醒了。”
文暄淡笑道:“是药起效果了。”
那是天素让程若梅带来宫里的丹药。
太极殿前,群臣跪了一片,皇帝坐在龙椅上,神色已清明,道:“陈仪将军护国有功,此次作乱之人,悉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共同彻查犯上作乱起因,所有鼓动暴乱之人,皆诛九族。其余之人均交给陈仪将军惩处。”
诛九族这样的酷刑,本朝从未有过先例。然此事,皇帝再也不想姑息养奸了。溃痈不除则瘴毒滋蔓,害马不除则厩无安日。
陈仪,江皓辰,孔怀章,曹子俊等人越步而出,揖手领旨。
皇帝又道:“驸马柳文暄力挽狂澜,封威远大将军,与陈敬之,江皓辰等,同赐禄八千石。封程若梅为卫将军,赐禄三千石。”
朝廷一品相位与太傅及四位上将军俸禄是一万石。
从一品是五千石,如今皇帝又开先例,赐禄八千石,相当于一品官职了。
几人跪地,共谢主隆恩。
皇帝道:“其余各部功过奖励,悉数由三司查清后予以赏罚。众爱卿今日先回各值守处歇息,明日早朝免去,午时行中朝。”
自始至终沉默的沈相一言不发。
皇帝道:“沈相此番情状,必是受了风寒,赐休沐一月,这一月的朝政交由右相总理。”
与潼关军一同进宫的柳崇杰领旨。
皇帝示意众卿退下,与柳崇杰一同去了李珺珵宫殿。
陈敬之让左右扶着重伤的父亲先去养伤。倒是江皓辰推着陈敬之。
陈敬之其实已经猜到柳文暄将明月藏在何处,向江皓辰道:“你不去看看文暄?”
江皓辰知陈敬之用意,道:“不必了,他累了,想必歇在秦王殿下处。”
陈敬之释然一笑,江皓辰也是豁达之人,便不必在这些上拘泥什么了。
柳文暄很好,跟明月公主最相配,这也是最圆满的一桩姻缘。
黎明前的至暗之刻,西边天际月华未收,将夜照得万分玲珑剔透,清醇疏雅。
雨后的桂花香味将血腥味压住。在明月完全沉没之时,东边的天外漏出了一丝黎明曙光。
这一夜,终究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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