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欲救人终乏回天力

都是行尸走肉罢了,他们的人生活得毫无意义,偏偏又不是那么想死。

妇人冷声道:“藤原,你是我在人间最后一点血脉,我其实并不想杀你,可你若是一味不知进退,我留着你也无用。”

她说完一句话,便甩袖离去。

千秀跪在地上,身上渗出的血染红了木地板,藤原没有看她,淡淡问:“文天素怎么样了?”

“大人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还想着文天素?大人知不知道,我前日夜里和文天素对战,也中了她的毒,若不是我从小经历各种毒,怕是早撑不住了。”

千秀从小便试毒,身体对各种毒早已适应,哪怕文天素提炼了极其复杂的毒,也会在她体内慢慢被销蚀,对她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这两日,老妇人给的一粒丹药不足以解尽藤原身上的毒,是她用自己的血给藤原作解药,藤原却丝毫不领情。

藤原再度问:“若是文天素死了,我在世上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你以后不必跟着我了,你我主仆之间的情谊,到今日为止。”

他取了披风,准备离去。

千秀跪步向前,腿上拖出一条血迹,哭诉道:“大人,我手里有解药,可以救文天素,你不要赶我走,求您了……”

藤原甩开衣摆,哼声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你了,我能救她。”

“大人,我手中解药能解尽她体内所有的毒,您相信我一次,我此生只终于您,我从未背叛过您,大人难道要不守信用了吗?”

藤原垂眸看着千秀,眼神冷冷,道:“杀了她……”

千秀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到底是何人。

他道:“杀了她,我便让你继续留下……”

竹溪深山之中,有黑甲军搜寻的身影。

陈敬之赶来竹溪之中,各路消息已被阻隔,他彻底与李珺珵断了联系。

程若梅出去打探了半日,回来时,遇到出去打探消息的阿武。

看二人神色,依旧是无消息。

阿武道:“大人,虽未发现秦王殿下的消息,却打听到竹溪县城的一些情况,城内大概有一万多黑甲军,城中百姓有十多万。

陈敬之皱眉:“我得亲自去一趟竹溪县城才行。”

“大人,竹溪县城到处都是黑甲军,他们准备屠城,您岂能冒险?”

“眼下我手中也有一万兵,若是坐以待毙,实在辱没我将士风骨。”

程若梅道:“李承珉既然决定屠城来引诱李珺珵,可见李珺珵必然不在城中。”

“程将军,你我都是经历过沙场的人,眼下城中有百姓,恰如当时破伊宁城危局之时。而我们要做的,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陈敬之打定主意。

程若梅阻止:“你的腿才好,不能动武,你留在城外负责调兵遣将,我作为女子,好混入城一些。”

“不可,我需要根据城内的动静来调兵遣将,我意,你在城外等我的信息,随时调动布防。”入城是何等危险之事,岂能让程若梅以身犯险?陈敬之不答应,还是决定自己入城。

程若梅看向还坐在轮椅上的陈敬之,十分嫌弃:“我说陈将军,你自己的情况难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天素为了救你的腿花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吗?”

不得不说,程若梅发怒的样子,还是有点令人恐惧的。

阿文阿武在一旁一愣一愣的,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大声音跟他家大人说话。

陈敬之若无其事地从后领处抽出扇子摇了摇。

最后,程若梅趁势道:“我入城内,阿武接应消息,你在外面调兵。”

陈敬之也没说什么,毕竟他的腿虽然恢复得很好,却还需修养,断骨之痛,虽被续上,想要骨头长得如初,就必须小心呵护。眼下,如程若梅所说,他若是遇到危险,再受腿伤,此生怕是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知道程若梅是为了他好,更是对江皓辰的承诺,来保护他的。

程若梅没看陈敬之,旋即上马,打马向竹溪县城而去。

陈敬之向阿武道:“你暗中跟随程将军,随身保护她。”

阿武是陈敬之身边的贴身护卫,这些时日他一直负责暗中打探消息的任务。按说,他与程若梅身手都不弱,必须留一个在他家大人身边保护才行。

眼下,大人让他去保护程若梅,他揖手道:“属下领命。”

阿武也上了马,追随程若梅而去。

等人走远了,阿文才道:“大人放心,我也能保护您。”

“这个‘也’字就很有灵性。”陈敬之幽幽来一句。

阿文嘴角一扯,他道:“那我们怎么办?”

陈敬之翻了一个白眼,看着阿文:“我们手中不是还有一万兵么?”

阿文才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他家主子用兵如神,他怎么就忘了呢?

上交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只是,与那一起子人从一开始就处于不可逆转的敌对状态,没有伐谋伐交的机会。到最后,只能是攻城。

陈敬之挥一挥手,阿文推着他的轮椅上了马车,向竹溪山中走去。

眼下他要做的,是立即将各处分散的人马着急起来,随时围剿陈晋和李承珉。

山间别墅之中,李珺珵已两日不眠不休给天素配解药。

他面前摆满了数十个琉璃碟,每个碟子中,都摆满了药物,颜色由浅到深。

在他手边摆着一副琉璃瓶,里头有黑色的血。

所有人,无他允许,不得进来。

李珺珵真的一心都扑在文天素身上,其他万事不关心。

在沙场上奋战的程子弢怎么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外头不知是何情况,他们竟然躲在深山之中。

带他们过来之人,是文天素的故旧,他本来就不相信文天素,这一步一步都像是一个设好的局,等着他们走进去。

外间,刚刚打探消息回来的乔卓然在问小雨,萧风的事。

小雨道:“我们前年路过这里,帮人破了一桩灭门案,便是那铸剑的萧家。萧家原在江南,其家中独门锻造之术天下独绝,其本家叔父为了霸占产业,利用族人将他一支逐出族中。又为了锻造法追杀他们,被我们遇上,我们与他们同行一路,了解前因后果才出手,不想其叔父乘人不备挟持了萧公子。径自倾倒铸剑的溶液,姐姐迅速救下萧公子,那铁溶液还是毁了萧公子半张脸,萧公子本决定一死了之,是姐姐劝下了。萧家便欲将独门锻造术送给我们,被爹爹拒绝了,爹爹说这般的好技术,他日当进献给朝廷,富国强兵。并叫萧公子将这一套锻造术整理下来。萧家祖辈因避祸离开朝廷,不愿意再与朝廷有瓜葛,姐姐便说她找到医治萧公子脸的法子再回来。不想去年爹爹病故。”

李珺珵一心在天素身上,这几日乔卓然去外头打探消息,除了竹溪县城围城,其他的并不知晓。

秦王殿下数日前便与长安飞书,决定北上途中捉拿陈晋,这等机密的消息,文天素也是知道的。

此处,不知道的只有灵珠和小雨。

李珺珵把自己关在房内两天两夜没出来,除了让小雨去找药草,吃了他们放在门口的饭菜,连他的人都看不到。

若不是他喊小雨取药材的声音,众人根本感受不到他就在这屋子之中。

至于说文天素情形到底如何,他们更是没有资格探视。

哪怕灵珠在门外敲打几次问李珺珵,李珺珵都未回复,最后在门口贴了一张“闲人勿进”的纸,便再无动静。

小雨讲了当时认识萧家的一些旧事,其中提到萧家因避祸离开朝廷。放眼永安朝,朝廷最大的祸事是楚家。

听小雨所讲,文天素的父亲与萧家渊源颇深,不似江湖上的萍水相逢。

萧风看文天素的眼神,满含情愫,他言行举止,更不像是铁匠出身,反而像出身于书香门第。

前日夜天素受伤成那样,乔卓然无动于衷的样子让小雨很是心寒,看着眼前容貌俊朗的公子,她在心头鄙视自己,竟然喜欢上这样的人。

乔卓然淡淡道:“你不觉得你姐姐对朝局太过于了解了吗?”

“公子怕是忘了,我表哥是江皓辰。”小雨觉得和他解释也无用,何必细说。

李承瑜淡淡道:“江大人虽是个铁血手腕浑身带刺的刺头,大家似乎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有文天素这样有个性的表妹,也很正常。”

“天儿……”

终于听见隔壁房内李珺珵的声音,但这声音并不平静,而是惊恐。

是李珺珵惊恐的呼声。

灵珠万分焦急地聚集在门前,问:“哥,素姐姐怎么样了?”

小雨眼中忽然一红,为何觉得姐姐对那姑娘如此好呢,最后她发现姐姐在最危急关头,不要命的想要保护她的人,竟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她不如她。

灵珠靠在房门上,颤巍巍抽泣。

小雨走过来,拉着灵珠的手安慰道:“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没事的?”

灵珠嫌弃地看了眼李承瑜,哭诉道:“哥,你若是当日早点出手,天素姐姐便不会受伤如此之重,你没有心。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李承瑜心头也有些后悔的,其实,文天素,也没那么讨厌吧,只不过他不喜欢太强悍的女子,尤其是强过李珺珵的人。

面对那种人,他总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危险。

可是,就这样的一个人,难道就真的死有余辜么?

不是天妒英才,而是他们在嫉妒。

人心,有时候太可怕了。

程子弢心头过意不去,他其实也没想过要文天素死。

但眼下的情形,李珺珵并不足以救活她。

小雨坐在廊下,安慰着灵珠。

回天乏术,便是这种感觉吧。

此时,房内,紧闭的窗户被打开,一个人影落在李珺珵身前,是白玉箫。

天素七窍流血,染白了李珺珵的衣衫,李珺珵静静抱着她,闭着眼睛,竟然未察觉到白玉箫的到来。

他将药瓶放在桌上,道:“藤原求我来的,他说,这药能给文天素续命。”

李珺珵才抬头起来,看向白玉箫。

他眼睛血红,里头满是血丝,这般看上去,哪里像是那平时光彩照人的秦王呢?

白玉箫道:“我其实从未想过杀你,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今日救文天素是受藤原所托,我输给你,还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劝下你的主子,不要屠城,等天素醒了,我愿以性命换竹溪的百姓。”

他的语气极其平静。

白玉箫有些怔忡,李珺珵尚未满十七,斗完陈晋斗藤原,哪怕心爱之人命悬一线,他心头还记挂着百姓。

他从未因一个女子而放弃天下。

“好,你的话,我会替你转达。”

他身影一掠,飞走了。

取了白玉箫送来的药,李珺珵依旧是先取天素的血,沾了一滴药水,待血成了鲜红色,才给她喂下。

白玉箫匆匆而来,外头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来过。

他站在屋顶,看到灵珠扑在小雨的怀中哭泣,难过极了。

他总是在想,若是从未与他们为敌该多好。

李珺珵将解药留了一滴,剩下的给天素服下。一个时辰之后,他给天素行一次针,命小雨熬了药。

两个时辰之后,日落黄昏之时,天素终于朦胧醒来。

这是第二次,藤原送来解药,救了天素。

“珵哥哥。”

天素问:“我昏迷多久了?”

“整整两日。”李珺珵给她喂药,道:“我担心你体内的毒扩散,封了你的经脉,两日将养,你体内的毒清除了许多。”

李珺珵双眼猩红,这两日他没日没夜的配药,不曾休息,他未告诉藤原送来解药之事。天素最不想看到他受藤原掣肘。可他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什么比天素的命更重要。

“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要失去你了。”李珺珵的声音很是嘶哑。

他想起之前守着天素时,天素数次呼吸停止,这两天,呼吸停止的时间更长,有几次,他试探不出她任何脉搏,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天素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她知道自己情况不好,随时都可能死去。看到他憔悴的样子,她也不忍心。

到底是自己的身体,她太清楚这种感觉。

天素目光落在那两件红色的嫁衣之上,眼眶微红。

李珺珵将人轻轻拥入怀中,道:“山里很多药材,我一定会治好你。”

却听外间程子弢吵道:“竹溪县城屠城,陈晋那个疯子你永远不知道他的手段。”

屠城?天素抬头看着李珺珵,李珺珵神色平静,大概也是知道这事了。她起身道:“我的身体好了许多,你不用为我担心。”

小雨端来汤药时,才看见天素已醒了,依偎在李珺珵怀里。她有些高兴,也有些难过。

将汤药递过来,低声埋怨道:“姐姐昏迷了两日,我们都担心极了,眼下既然醒了,为何不知会我们一声。”

“她才醒,情况很不稳定,便未通知你们。”李珺珵也没看小雨,给天素喂药。

小雨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未再多问。待李珺珵给天素喂完药,小雨收了药碗,准备出去。

“雨儿……”天素的声音很虚弱,向李珺珵道:“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与雨儿说。”

李珺珵接过竹盘,出去时顺便掩上门。

小雨立在床边,低头不语。

天素其实知道,汉中那次,并不是她冲动。而是,她心里大概不喜欢自己吧。而今,她身体不见好转,也不知能撑到何时。她道:“雨儿,我看乔卓然近来也与你不似先前那般疏远,只是我与他不熟,他那边我说不上话,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去争取便是。若是……”

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小雨以后跟着乔卓然,也算有个依靠。

小雨并未看出她交代后事的语气。

有些话终究不忍心说出口,这么多年,他们四处漂泊,相依为命。去年,爹爹走了,他们之间的裂痕再也掩饰不住了。

天素道:“雨儿,你可知我小时候为何不愿爹爹收留你么?”

这是小雨最不敢直面的,这么多年,无论多少次想起文天素当年不让父亲收留她,她心里永远都是恨的。为什么不愿意,那可是一条人命,当年她还那么小,为什么不愿意收留她?

小雨终于忍不住落泪,她道:“你们自然有你们的原因,其实我也知道,爹爹很多事情也未与你说,你也不曾问。”

其实,她经常看到父亲与姐姐说什么,察觉她来了,便换了话头。这种事经历多了,她再笨,也知道有些事情,她永远没资格过问。

是啊,她就是一个局外人。

“以爹爹的才华,却流落江湖,你可曾想过,这背后的事?”天素面容苦涩,一说到过去,那是无尽心酸的往事,她如何一件件从母亲的去世、弟弟的丢失、父亲的失落中去讲那些根由?

她如何告诉小雨连她都不忍心回忆的往事?

有些事,光想一想,都要耗尽毕生心力,何况宣之于口?

见天素泪如雨下,她终究不忍心,道:“姐姐,我从来没有怪你,你好好养病,我不问。”

她擦了眼泪出去。

天素不敢面对的,她终究也不敢,说来,她之前不也是从未与天素提过她当年的事么?

有些事情,要一两句解释,又图什么呢?

她忽然羡慕起姐姐和李珺珵之间的感情,不曾有误会,也无需解释。他们可以通过彼此的眼神,便知对方的心思。

而她和乔卓然呢?乔卓然甚至很少看她,即便看,也是晃一眼,生怕与她目光交接,遑论心意相通。

廊下的李珺珵见小雨出来,入内见天素亦在流泪,也未问什么,只是安慰道:“你身体不好,要好好养伤。”

竹溪屠城的事,他必须亲自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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