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松桉衡抱着江楠的尸首,跟着白无常,一路走过阴间集市和住宅。
路上频频有阴人侧目。
原因无他,松桉衡本就生得妖孽,一身军装正气凛然,此时的沉痛又多添一份颓然。几种气质糅合在一起,迷人而又危险,仿佛摇晃着的罂粟花。
“老白,阎王老儿在哪?”松桉衡轻声问。
“祖宗!喊什么阎王老儿啊,您嘞好歹也在地府的的地头上,将就叫句阎王爷吧!”白无常哭笑不得,还是领着他去了公正堂。
这新上任的小阎王酆都有俩毛病,爱装年轻,爱听八卦。所以两人走进公正堂的时候,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顶鬼冠,边看奏折边和隔壁的鬼差聊着最近的八卦,好不惬意。
“津城松桉衡拜见阎王爷。”松桉衡一撩狐裘,刷的跪下,周围的阴差都吓得住了嘴。
要知道,不是道士一类的生人直接跪阎王是会折大寿的,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式的,这救人意志想来也是格外地坚定。
“诶,松将军也是保家卫国的一方将领,跪我这腐朽官员做甚,来来来,快请起。”阎王从椅子上下来,伸出手要去扶他。
“只愿阎王爷,能保我爱人平安。”松桉衡声音有些哑,眼眶罕见地泛红。
“你先起来,什么事儿,慢慢说。”
这小阎王其实也才两百多岁,这么多年执掌地府想是也没碰上过这种轴得要命的,一时间也有些慌。
“这是我爱人,半年前为了破一个‘万鬼泣血阵’伤了本元,前几天被我的敌手挟持,要挟我交出津城。为城,为百姓,我只能忍痛……现下,我只想求您能开恩让我二人同入轮回,来世再续前缘。”
“这倒是不难,就是让他的魂魄等上你几年,没事儿,这事情我来。”
饶有兴致地听松桉衡讲完,小阎王把胸脯拍得极响,还嘀咕着:“你都认识老白,让他解决呗,跟我汇报一声就得了嘛……”
“嘟嘟,他这情况有点特殊……”
白无常刚想出言提醒,就被小阎王瞪一眼:“白叔,莫要喊我乳名,有外人嘞!”
这小阎王想来道行也不低,一探查,就知道这江楠是什么情况。
“他,为何我无法感受到他的生魂气息?他明明还没去转世……”小阎王有点诧异,一脸懵地望向松桉衡。
“老叔跟你说咯,这伢子情况特殊,他是修道的。”白无常一摊手,语气里带着无奈。
小阎王沉默半晌,背过身去,语焉不详道:“这,有些难办啊……”
不允修道之人入轮回,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他个年轻后生,着实不该破这规矩,让他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松桉衡心下了然,对着小阎王深深一拜,迈步跨出阎王殿。
白无常和小阎王仍在阎王殿里面面相觑。半晌,白无常浅浅叹息,才跟着松桉衡离去。
小阎王明显很是无奈,伫立良久,才隐了去。
在这阴间林楠倒也自得,去集市上买了根糖葫芦,边吃边跟着松桉衡跑。
现下正过中元,阴间热闹得很,熙熙攘攘的鬼市上满是叫卖,笑闹和歌舞声,偶尔还放上些烟花,那样欢乐的气氛里,松桉衡的肃穆悲怆反而有些格格不入。
松桉衡挑了间冷清的店铺坐下,白无常去买两碗馄饨,放了一碗在松桉衡面前。
松桉衡还是那样垂首看着江楠的面容,江楠脸上的妆容经过雨水的冲刷有点褪色,浅浅的一层却莫名让人觉得更加漂亮。
松桉衡记得。
他记得这样好江楠的一切。
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可爱乖巧;他的大义凛然……
那样好的喜儿,见不到了。
松桉衡眼里湿得厉害,抬手胡乱抹抹面庞。
林楠飘到那张小桌旁坐下,静静凝视着松桉衡。
这个两世,不,也许是三世,和自己有着斩不断缘分的人。
羁绊。
从前的他或许会笑这些缘浅缘深,红线长短的东西幼稚,但现在他才有所感触。
三世,缘分浅的,或许早就已经分道扬镳,而这一次次的的转世,仿佛就是让他们二人一次次证明,自己有多爱对方,
林楠的脚碰到了些积水,正当他奇怪这阴间怎的也会下雨时,他发现自己,居然有脚印!
思及此处,林楠用手轻轻沾些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阿衡?
白无常注意到这异常,轻轻拍拍松桉衡。
松桉衡看到那凌厉的字体,眼里都有了光。
那是江楠的字,他认得。
“喜喜?你在,对不对!”
阿衡,我是江楠的转世,我也叫喜喜,下一辈子,我还是会爱上你的转世,不要难过……
松桉衡看着字,泪眼迷蒙,颤着声音问:“下辈子,还打仗吗?”
不打,下辈子的时候,华夏强大,没有人再敢来割我们的地,欺负我们!
“喜儿!你等我。”松桉衡仿佛有了主心骨,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往阎王殿走去。
第二节
话说这阴间是少有天气之分的,那两天却罕见地下大雨,林楠用冥币买完油纸伞,匆匆赶到阎王殿时,却见松桉衡在台阶上不知道干什么。
走近一看他才发现,松桉衡,在叩首。
他取了军帽,白皙的额头都破皮,红彤彤的一片,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却还紧紧搂着怀里那纤细的少年。
这阴间阶有九百九十九级,高耸至极,走下来都不甚容易,更何况跪。
可这阴间确实有传统,只要是不间断跪完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者,阎王会念其心诚,实现一个愿望。
林楠双手捂住唇,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他有些哽咽。
这个人那样爱他,爱得那样深沉。
这实现愿望当然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折寿数。
林楠不信白无常没有跟他说。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江楠,即使自己也会时日无多。
三百级。
松桉衡的军裤都被磨破,膝盖也被擦伤,但他还是那样,往上走,跪下,叩首,起身,再往上走。
这时他不是那个聪明老成的少年将军,他只是个为爱人可以舍弃一切的赌客,也可以赌上自己的生命。
林楠奋力飘上去,把油纸伞举在松桉衡头顶。
但雨实在是太大,溅起的水珠还是那样无情地砸向松桉衡。
松桉衡抬头,看到一把素色的白色油纸伞,却不见撑伞的人。但他已经了然。
“喜儿……”声音有点哑,想来他有些力竭。
我在呢。
林楠这么想。
无法代替你受这般苦楚,那就让我为你,在雨天撑起一把小小纸伞。
台阶上方,伫立着一个一身玄天衣袍之人,身边还站着两个一黑一白戴高帽的老鬼儿,看着松桉衡,静默良久。
细看不难发现,那是白无常,黑无常和小阎王。
“要救他吗?”黑无常看着底下缓缓向上踱步的松桉衡和他怀中的江楠。
“救,只要,他能禁得起这一遭。”小阎王眸色深沉,看着松桉衡,眼里却不乏赞许和敬佩。
松桉衡扶着阎王殿的朱红柱子喘着粗气,江楠平躺在阴台上,小阎王手中泛着银蓝色的光。
“好了……他会在奈何桥前等你三年,这也是……你最后的寿数。”小阎王把江楠抱回松桉衡怀里,松桉衡深深一拜,抱着江楠走下台阶。
步子铿锵有力,即使他已经伤痕累累。
后来,林楠看着这个冷静沉着的男人,把江楠葬在了魍山,又布下大阵守护,几乎凿空整座魍山,然后冷静地处理着后事,给自己在妄山修好墓,把所有事物交给副官,然后平静地走向死亡。
他也看到,江楠和松桉衡的魂魄一同站在轮回桥上,深情对望,携手走向轮回路,最后在一抹温暖的白光中消失殆尽。
待到反应过来时,林楠,早已泪水涟涟。
“结束了,你也走吧。”那样滑稽的吊嗓,不须多想,必定是白无常。
“是您把我留下来的?”林楠侧身,看着白无常道。
“正是,孩子,坚定些吧,这是最后一世……”话还未说完,白无常那张煞白的面具几近扭曲,林楠眼前重新黑暗。
“老邵,谢谢。”林楠几不可闻地小声呢喃。
同时,也有些疑惑,这“最后一世”,是什么意思。
“醒啦?怎的这般晚呢……”入目,又是那黑衣人的面具,他正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
林楠觉着无奈,这黑衣人如此为难自己和解桉衡,到底是想做甚。
“阿楠……你怎的就不肯看我一眼呢……”黑衣人在林楠身侧坐下,温柔的语气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你让我看这些,想做甚?”林楠盯着他,似乎像从那张面具上找出蛛丝马迹。
“阿楠,放弃他吧,上一世,是他亲手,了结你……这样一个凡人,连你都保护不好,你就如此执着,要和他携手吗!”黑衣人的语气近乎偏执,带着对解桉衡浓浓的不屑。
“可是,也是他救了我。”林楠锋利的眉梢中露出少有的柔和,那模样很是美丽,晃得黑衣人一动。
黑衣人一愣,似是不甘,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林楠抬眸,望着石洞顶部,不知为何,他格外确信,解桉衡,一定会来的。
就像上一世,松桉衡坚信自己能找回江楠的魂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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