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虽然顾明钊照顾过几位病人，却实在称不上经验丰富，照顾妹妹的时候他年纪太小，又穷，连药都难给妹妹抓全，更不用提补品什么的了，再说师父，那时手头倒是宽裕一些，可是没一个医师愿意给他指导，师父也是病来如山倒，很快就没法进食了。
因此，他抱着一堆糖葫芦，糖人，驴肉火烧一类的小吃踏入医馆时，当然是被齐老先生骂了个狗血淋头，一顿挑挑拣拣以后，顾明钊手里就只剩了几盒点心，两份熟肉。他倒不嫌尴尬，齐老先生气呼呼地离开房间，他是个很负责任的大夫，偶尔顾明钊受伤，若是在江北这一片，就是离得远也会尽量来这家医馆治的，要是齐老先生一点错都不给顾明钊挑出来，顾明钊反而不敢把东西捧给洛惜川了。
洛惜川恢复得怎样顾明钊是看不出来，他这几日忙着照料洛惜川，一颗心吊得死紧，也还没来得及问问齐老先生，只是想来也不会太乐观，洛惜川还昏着的时候顾明钊试着用一丝真气探过他的经络，结果刚进去就动不了了——没有路走，全断了。
现在这副残破身子的主人倚在床头，精神是好的，眼睛不似昨晚一样黑做一片，稍稍能分出些主次来，不过也只是能算映了日光的寒潭，并不特别清亮。
“顾兄弟。”洛惜川轻轻点头“，我今早没有看见你，还以为你有要事。”
“我能有什么要事，江湖散人一个。”顾明钊坐到床边，献宝似的打开包得严严实实的点心“，一哥，来吃一个吗？”
顾明钊买的是枣泥糕，酸甜的香气有点像勾人的钩子，洛惜川不常吃点心，可也不好驳了救命恩人的面子，于是只迟疑一下就点点头，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可惜奇迹并没发生，他的手还是抬不起来。顾明钊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下一秒枣泥糕就到了洛惜川嘴边，顾明钊露出了生涩而真诚的笑“:我赶了一早去买，什么都是头一炉，一定好吃。”
洛惜川低头叼了那枣泥糕，嘴唇很注意，没有碰到顾明钊的指尖。他其实在想，顾明钊有多大年纪?他不大掂量得清，看皮相顾明钊是最多不过十**岁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洛惜川总觉得顾明钊身上有股老气，就像是这辈子的事情其实已经做完了，接下的时间并不为自己似的。他抬眼，撞上顾明钊带着孩子气的探究的眼睛，他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了，少年人总该带些少年气，或许是因为洛惜川自己年少时并没有过什么随心所欲，所以由心推人，做了个错判。
枣泥糕确实好吃，只是有些腻人，洛惜川把点心咽下去，顾明钊就又递来水碗，洛惜川
就又就着这碗喝了水。
“顾兄弟，你今年多大?”洛惜川问他。
“我今年有十九了。”顾明钊回答他，他又不停手地去拆下一包点心，包着那点心的纸被油沁得有些透，顾明钊的手沾了油，解绳子的时候居然稍稍打滑，致使他和绳子陷入一个小小的僵局。
“那就是还没有行冠礼?”
“算吗?我已经有表字了，也算行冠礼了吧？”
顾明钊说。
洛惜川没有接着问下去，因为顾明钊把绳子解开了，甜腻的桃酥被送到洛惜川嘴边，把洛惜川接下来的话堵住了。桃酥是不小的一块，顾明钊也没想着给他掰掰，洛惜川就安静地吃，顾明钊就安静地喂，偶尔递上水。
洛惜川实在是一个很优秀的投喂对象，他不多话，近乎温顺地垂着睫毛，偶尔露出一点惊喜的表情来，不挑食，吃相也好看，如果他是只小动物，顾明钊会很乐意养一只。
可洛惜川不是。
顾明钊不知道洛惜川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如果他是天下第一，但是现在却连手抬高几寸都做不来的话，他是真的会咬舌自尽的。
天中月摔碎了总叫人觉得可怜，还偏偏砸到顾明钊手里来，叫他忽视不得，只能乖乖找法子把这月亮拼好，找机会再扶洛惜川回那天中央。
洛惜川吃净顾明钊手上的熟肉，眼见顾明钊又要去拿吃的，洛惜川连忙出言阻止“:顾兄弟，我早上还吃了粥，实在吃不下了。”
“真的不再吃一点?”顾明钊不自觉地眨眼“，病人不应该多吃点才好?”
“……那就劳烦你再给我拿一块枣泥糕吧。”
洛惜川说。
顾明钊这才显得很高兴，送一块枣泥糕到洛惜川嘴边。
也许是恢复身体太耗体力，洛惜川虽然并不爱吃东西，但困得却很快，没多久就开始打哈欠，为了不打扰洛惜川睡觉，顾明钊收拾收拾油纸就出去了。
他到了药房门口“:大夫，我能不能问问关于我哥的事情?”
齐老先生正写药方，也不抬头，只是用左手指了指桌旁的木凳“:坐吧。”
顾明钊坐到木凳上，他腿生得长，此刻算是很委屈地别扭着，但他不在乎，伸长了脖子问齐老先生“:大夫，你医术好，我平时生了病都来你这里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哥的经脉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半点可能也求您告诉我，不要瞒着我。”
齐老先生很实诚，他说“:我是治不好。不知道你兄长惹了什么人，真是恨透了你兄长，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看你兄长原先应该武功不错，现在就算再往好了治也是怕磕碰的瓷娃娃，经脉肯定好不全，不吃药是不行的，至于练功，那更是不要想了。”
顾明钊一时哑然，眉头皱得极紧。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恢复的可能。”齐老先生说。
顾明钊连忙把钱袋摆到桌子上，他行走江湖多年，总觉得钱是不会出错，谁料齐老先生却看都不看钱袋一眼“:不用这个。”
“那用什么？”顾明钊问。
“你去找宋岐山吧。”齐老先生冷哼一声，把桌上的一封信递给顾明钊“，把这信给他，他就会帮你们治。”
“……我还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顾明钊讷讷地接了信，小心翼翼地问“，宋引青，是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