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江崇把问题抛回去。
时少主考虑片刻,觉得可以,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么说,你答应了?”
江崇默不作声地把绳子绑回去,然后像是没事人一样回到位置上。
时少主欲哭无泪,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残留的自尊让他不愿改口。
他孤零零地靠在柜台边上,看上去相当可怜。
终于,众人吃完了饭,雷劲松朝他走来,被绑了一天的时少主浑身酸痛,眼巴巴道:“雷叔,我们明天就走吧。”
雷劲松面露为难。
“时少主不必忧心,在下已托人将信送回时家,等时家主回信后自会放你们离开。”江崇到柜台这边取账簿,闻言说道。
时少主看眼他上楼的背影,又看向雷劲松,难以置信地问:“雷叔,他说的是真的?”
雷劲松叹气,语重心长:“少主,我们这次出门带的现银不够赔,镇上也没什么钱庄票号,所以……”
时少主瘫倒在地,白榆带着盛元冉路过。
盛元冉眼含期待,白榆点了点头。
“时少主,后院厨房有吃的,你要是饿了的话可以自己去找。”盛元冉道。
于老也走过来,慈爱道:“时少主,要不要试试老夫做的阳春面?”
时少主的肚子恰如其分地叫起来,他面色微红,有些难为情。
于老善解人意地装作没听见,引他到后厨去。
没一会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就出锅了,以熬制了一天的骨头汤作为汤底,面上撒着葱花,一旁桌上放有几碟小菜。
时少主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筋道的面条每一根都被浓郁的高汤包裹着,再加上葱花点缀,简直是人间美味。
一碗阳春面很快见底,时少主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对这碗面大加赞赏,于老听得喜笑颜开。
薛明辉偶然路过,听见二人对话大惊失色,连忙跑去大堂处找到白榆。
“大惊小怪。”白榆对此十分淡定。
有高汤做底,什么面不好吃,更不要说时霸天已经饿了一天了,现在给他个馒头都能吃出御膳的感觉。
“难道是于老手艺进步了?”薛明辉十分不解,很快反驳这个猜测,今晚的饭菜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照样寡淡。
大堂已经收拾干净了,今天又忙了一天,白榆没心思陪他聊天,去把大门关了之后道:“掌柜的,我先回去休息了,有什么问题你就去找江先生吧,要是他都解决不了,那找我也没用。”
言罢,她转身上楼。
薛明辉蹑手蹑脚地扒着门框偷看,看见时少主依旧吃得很香更加奇怪。
莫非是他太过挑剔?应该不会,他自认还是挺好养活的,从未对家中厨子的技艺有过不满。
实在想不出答案,他也不为难自己,直接回屋休息。
……
翌日,薛明辉一下楼就被时少主叫住。
“时大少爷,怎么了?”
念及此番是来求人的,时少主忍住纠正他称谓的想法,开口道:“薛掌柜,我想同你商量个事。”
薛明辉:“你说吧。”
时少主心虚地看了眼楼梯,确定江崇不在才问:“我能不能出去逛逛?”
薛明辉思索片刻:“你得问江崇。”
“你不是掌柜吗?”时少主疑惑。
“对啊,我是掌柜。”薛明辉眨了眨眼,他就是掌柜啊,难道不像吗?
时少主:“那你不能做决定吗?”
“对啊。”薛明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时少主沉默片刻,还是想挣扎一二:“薛掌柜,只要你答应这事,我定会重金酬谢。”
薛明辉:“你去找江崇吧,他一定会同意的。”
都愿意出银子了,江崇不会不答应。
时少主欲言又止,他还没忘记昨晚江崇听见这话后毫不犹豫地重新绑住他,就连江崇绕了几圈绳子,打的什么结他都还记得。
“找我做什么?”江崇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上方。
时少主瞬间怂了,正想说没什么就听见薛明辉已经交代得一清二楚了。
江崇凝眉垂思,时少主心中升起希望。
“抱歉,我事先答应过别人,不会让你去见潘毅。”
“什么!”时少主惊呼,“他出多少,我出双倍!”
江崇微微意动,摇了摇头:“你来晚了,我既然已经答应这事,就不会出尔反尔。”
“那个人是谁,这总能说吧?”
江崇摇头,走下来。
时少主不肯放弃,追在他后面:“那别的呢?我认识他吗?是客栈里面的人,还是客栈外面的人?”
江崇停下来,侧身看他:“你问的这些,我都不能说。”
见状,时少主也知道那是个棘手的家伙了,他放弃追问江崇,快步走到大门。
“啪!”
一条黑色长鞭突然出现将他逼退几步。
“伏玉?”时少主看着她手中鞭子,问,“你也是受那人嘱托不让我离开的吗?”
伏玉把鞭子系回腰上:“不是,我不知道她是谁,只是江崇交代了,你不能离开客栈。”
时少主幽怨地扭头看向江崇,被视而不见后丧气地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白姐姐,我们就这样过去吗?”盛元冉跟在白榆身后,小声问她。
大堂里气氛怪怪的,她有些怂。
看见她俩,时少主猛地起身,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巡梭,最后落在白榆身上,气势汹汹地问:“白榆,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白榆颇为不解。
见他如此,盛元冉挡在白榆身前,神色警惕:“时少主,你想做什么?”
时少主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道:“是你让江崇不许我出去的吧?”
“为什么?”白榆真诚发问。
时少主卡住了,其实他也想不明白。
只是江崇从不说谎,他说不是他的意思,那就肯定不是他,显然也不是伏玉和薛明辉的意思,更不可能是雷叔和于老的意思,外面的人应该也不会这么多管闲事,客栈里只剩她俩,盛元冉一看就是个单纯姑娘,那自然就只能猜她了。
不过经她这么一问,时少主也发觉不对劲了,他和白榆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就算有仇怨也早在昨天清算清楚了,她应该犯不着为难自己才是。
时少主陷入头脑风暴,白榆却没空等他想清楚,她还得带着盛元冉去办正事,同江崇说一声后就带着盛元冉出去了。
去戏班子的路上,盛元冉问她:“白姐姐,是你不让时少主出去的吗?”
“是啊。”
没想到她直接承认了,盛元冉顿住,半晌才奇怪问道:“那你跟我说不要紧吗?”
难道说,白姐姐已经将她看作心腹了?想到这个,盛元冉激动起来。
“我也没否认啊。”
好像是这样的,那这么说,是时少主自个进套,还没处说理。盛元冉开始同情时少主。
曲家班的院子出现在视线之内,白榆开口把她的神思拉回来:“还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吗?”
盛元冉郑重点头。
“一会记住了,我没使眼色之前你不用说话,等我使眼色之后你再说,就按着昨天你给我说的那些就行。”
“白姐姐,要是我忘词了怎么办?”盛元冉有点紧张。
白榆拍拍她的肩膀:“别怕,只需按着你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就是,记得一定要提到你的身世还有你在师门的生活。”
“好。”
二人一齐进了戏班子,曲班主的小徒弟齐冶奉师命把她们带到后院,然后离开。
“曲班主。”二人抱拳行礼。
曲星河坐在椅子上,也没起来,自顾自地晃了晃茶杯,开门见山地问:“白姑娘,你不是说是来送赔偿的吗,银子呢?”
看来是个和江崇差不多奸商,白榆暗自腹诽,面上笑道:“曲班主放心,我正是来与您谈这事的。”
“是吗?我还以为会是你们客栈的江账房来呢。”
白榆赔笑:“客栈事务繁忙,江先生抽不开身,便托我来办这事。”
曲星河拿起桌上早就算好的账单递给她:“白姑娘看看,这些都是当日打破的东西。你可有异议?若是没有,咱们就按这个赔了。”
白榆笑眯眯收下,道:“曲班主不急,我这里还有一事需要您帮忙,若是您答应的话,别说这上面的这点银子,事成之后我们掌柜的还会有重谢。”
“哦?”曲星河终于抬眼看她。
白榆把盛元冉拉过来,道:“依曲班主看,我们小盛根骨如何?”
虽说这是早就说好的,但当曲星河打量的目光落在身上时,盛元冉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绷紧了身体。
曲星河起身,用折扇在她身上敲了敲,又隔着衣袖摸了摸骨头,道:“尚可,不算差。”
盛元冉眼睛亮起来。
“你不会是要我教这丫头吧?”曲星河眯起眼。
白榆笑起来:“当真是瞒不过曲班主的这一双慧眼。”
“呵。”曲星河轻哼一声,重新坐回去,“我教不了,她也不应该跟我学这唱戏的本事。”
“班主您说笑了,唱戏是您的看家本领,我们自然不敢妄求,只是希望您能教给她一二防身招式而已。”
白榆给盛元冉使了个眼色,她立即对着曲星河跪下磕头:“师父,求您收下我,我是真心想跟您学武的。”
曲星河依旧坐在位置上不动,说:“我担不起你这句师父,我的曲家班也比不得飞星派,你又何苦拜我。”
盛元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泄了一半,垂下头,道:“曲师父,我知道我根骨一般,不是什么好苗子,如今年岁又大了,您不收我也是情有可原,但我还是想试试。
我从小就是孤儿,五岁时侥幸入了飞星派,我把师门当作我的家,把同门当作亲人。我天赋不好,不能为师门争名,我就努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挑水,做菜,扫地,晒书,替师兄们跑腿……
但凡是我能做的,我都去做了,我也一直认为他们把我当家人,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什么家人?我这样天赋平平的普通人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家人。他们只把我当一个物件,一个可以送出去换回东西的物件。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任人摆布!我想变强,我想靠自己的力量离开那里。曲师父,我求您帮我,我想拜您为师。”
说完之后,场面静默下来,盛元冉不安地看了眼白榆。
“你叫盛元冉对吧?”曲星河突然出声,盛元冉连忙收回目光。
“是的,师父。”
“先别叫我师父,我还没答应这事。”他看向门口,“齐冶,别偷听了,进来。”
齐冶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面上还带着一丝被拆穿的尴尬:“师父。”
“你带她去给为师泡一壶茶。”
“是。”齐冶走过去拿起茶壶,示意盛元冉跟上来。
他走得极快,盛元冉来不及再看白榆,只能连忙起身跟上。
“白姑娘,我教不了她,等她回来你就带她回去吧。”
白榆叹了口气:“曲班主,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好不容易过上如今这个平淡的日子,曲星河不想和飞星派扯上关系。
“我真教不了。”曲星河歉疚道。
白榆看着他,见他确实没这个意思,决定放出杀手锏,用手比了个数:“曲班主,你若是同意的话,我们掌柜的愿意出这个数。”
曲星河心头微动,但还是摇了摇头,他不能为了银子就破坏现在这种生活。
飞星派的人和事,他不能沾手。
“曲班主,你先别急着拒绝,这是定金。”白榆笑道。
她如今有八成把握曲星河会同意这事。
曲星河心里默默算了算,发现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相当划算的买卖。
“白姑娘,此事……”他佯装为难,想再提一提价。
白榆一眼看穿,道:“既然曲班主这般为难,我也不好强求,只能另寻他法。”
“等等……”
“砰!”
话音未落,就听见陶瓷碎裂的声响。
盛元冉站在门口,眼里氤氲雾气,齐冶手足无措地看看她,再看看茶壶,
那是曲星河的心爱之物,这下完了。
可是她看上去也快和那碎掉的茶壶一样了。
齐冶实在不知自己应该先安慰谁。
盛元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声音哽咽:“对不起,曲师父,是我让你为难了。我只想着变强,想靠自己的力量离开飞星派,但是却忽略我本身是个庸才的事实。
我根本就做不到这事,就连如今能留在客栈,都是因为有白姐姐的帮忙。
在您来清溪镇之前,我曾求过伏玉姐姐,想让她教我武功。我求了好几天,白姐姐也替我说好话,这才争取到一个机会,可是我没用,我没能把握住机会,连伏玉姐姐三招都接不下。是我辜负了伏玉姐姐和白姐姐。
我练不好飞星剑法,也没把握住伏玉姐姐的机会。现在师兄他们就要来带我回去了,我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她忽然意识到这有卖惨的嫌疑,连忙找补,声音发抖:“曲师父,我不是要逼你收我为徒。你不收我为徒也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太没用了,身后又一堆麻烦事,你顾虑也是应该的。你就当今日我和白姐姐不曾来过这里,你不曾听过这话。”
她认认真真地朝曲星河鞠躬,道:“曲师父,打破了你的茶壶是我的错,我会尽快把银子还给你的。”
白榆走过去安抚地拍拍她的背。
既然如此,还是再给她找位师父吧,实在不行,问问老头想不想要小徒弟,或者徒孙也行。
“稍等。”
曲星河起身,端着茶碗走到盛元冉面前,递给她。
盛元冉不明所以,白榆连忙拉着她的手接过,然后按着她跪下。
曲星河重新拿回茶碗饮了一口,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曲星河门下第六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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