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烟云游哂道:“这感情好,云行即使粉身碎骨也会保陛下疆土千秋万代的!”
语气附和,只是这意思嘛,和达听得皱眉。
他冷笑道:“哦,寡人不知云行有这等神威?竟可一人保千秋万代?”
烟云游连忙继续附和,“自然是众将士齐心协力!”
和达不轻不重地哼一声。
烟云游犹觉得不过瘾,又继续补一句:“所以,草民建议,陛下应当都赏,以示天恩浩浩汤汤。皇家宗室中女子不少,都可下嫁军中,再生个小娃娃陛下抱回京城教养,说出去待如皇族王子,保准忠心耿耿,将在外,陛下的旨意也不敢违。”
说完,烟云游等着看蒙拜帝,是呵斥叫她滚呢,还是无耻地接受。
和达听完,脸色微微变了变,很久之后缓缓道:“东山,送云游小姐回住处打点,半个时候后出发。”
烟云游便微微弓着肩膀出了院子。
她本来就瘦,身量一般,背影看起来不堪一击,和达抬眼瞧了瞧,不放在眼里。
东山跟在烟云游身后很长一段距离,不靠近也不讲话。
烟云游到水阁前,回转对他道谢:“东山大哥,多谢。”
东山·鲁滕没想到烟云游突然没头没脑地道谢,顿了顿,到底记得陛下交代的差事须百倍谨慎,只对烟云游颔首,并不出声言语。
烟云游对东山没有反应有点奇怪,她又看了一眼东山,心下暗想,东山是长这样吗?
水阁里,烟破川在廊下坐姿都没变。
吴不工站在门口望着屋子里的动静。
烟云游隔着十多米的水,只能看见两人在灯笼下的轮廓,她突然站定,也不说话,就静静镉水望着烟破川的身形。
如松挺直的坐姿她常见,却是第一次远远看着。
毕竟烟云游从初识烟破川到成亲,两人天雷勾地火快得很,这日常姿态,今日竟然看出些不同的意味来。
他什么都没看在眼内,淡漠,寥落。
顷刻,烟破川肩上搭着一只白玉素手。
他自然是看见她来了,握着那只素手,站起身,衣袍抖出风,声音染上一点温度:“走吧。”
夫妻俩在前,吴不工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
烟云游一整天奇峰突起的心,稍微安定一些。
她想说点刚刚的事,但看烟破川这样,又不忍再添烦忧,于是开口道:“你饿不饿?”
烟破川本就只有与她在一起时,才把吃饭当做一件值得对待的事。
今日他有些提不起兴趣,于是淡淡地道,“尚可。”
吴不工在身后开口道,“嫂嫂,我去叫他们送来院子。”最后几个字时,人已经循着前面酒楼去了。
烟云游突然停下,烟破川在前瞬间感知,蓦地回转,问她:“怎么了?”
烟云游指指跟在两人身后的东山,毫不遮掩地说:“别让他跟着我们。”
烟破川“嗯”了一声,挥手平直出掌,东山气海似被人凭空斩了一刀,内力从看不见的刀口往外泄,继而轻功失效,掉落树下。
暗中随行的其他人见此正欲出手。
烟云游朗声道:“你们可以守在我院子外围,我不会走,不必大动干戈。”
烟破川环顾一周。
那些人瞬间隐藏得更深——他们都感受到一股劈天斩地的刀意,压迫得不得不顺从。
烟云游感觉到似乎有人下了令,那些人就此隐匿。
他们夫妻回到自己院子。
烟云游点了好多灯,满屋光亮,照得烟破川刀削斧凿的脸也投射不出一丁点阴影。
然后她走到打坐的烟破川身旁,揽住他臂膀,直直盯着他,温言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烟破川居然垂下眼眸,好一会儿他开口道:“烟儿,你先回凌崤山,我让不工跟你回去。我把事情处理好就回去找你。”
烟云游觉得好笑,问他:“凌崤山就安全?”
“凌崤山,村子里不少人是云行安排保护你的。后来追云楼开了,我杀了祐国大将军王后他答应又加了一些人,你回去,是安全的,不工也跟着你,我放心。”最初凌崤山下村子里的人,是云行怕云游一人护法不利,才安排的人手,既保护烟破川,更保护云游。
烟云游倒抽一口气,凌崤山的这些人,还有云行的举动,她竟然从未察觉。
烟破川伸手捏着烟云游的辫子发尾,又待开口劝她,烟云游突然抢话开口问:“你……呢?你还有瞒着我的事吗?”
烟破川站起身,提起烟云游收的一瓶酒喝了一口,笑了笑:“没有了。”
烟云游拿过他手中的酒瓶,说,“李大侠脱离危险,蒙拜帝要我随他去堰岳府见云行。”她仰头灌一口酒,“我本不准备去,想和你一起找到那些刺客的头领,绝了后患便好,但此刻,我……”
烟破川看着她,冷声打断,“不能去!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势力交缠在这里吗?”他眼眸渐渐暗下去,“那处刺客、续昼门萧悲回、两国王室……不知是谁埋下胥鱼这根线,杀了李自远,恐怕想要我命的人更多。”
烟破川从前不怕,他只争,和天争。
由爱故生怖,今时已不同往日。
两人言语空隙处,风把烟云游挂在院门的风铃吹响。
一阵脚步声响起,吴不工带着食盒回来。
他进院子便喊道,“我把饭菜带来了。”继而感知到烟破川夫妻两的沉默气氛,脸色努力堆一点笑意,问“怎么了?”
烟破川淡淡回一旁打坐。
烟云游接过食盒,叹了口气,安慰吴不工:“胥鱼的事,你都知道缘由了?”
吴不工点头,水阁那里,为李自远治伤的太医有一人检查过。
胥鱼很懂拿捏要害,没让自己受太多苦,死得很快。
吴不工苦笑一声,才道:“他倒是个狠角色。”
烟云游正欲和吴不工商量,如何告知诸仲莳这件事,烟破川忽然落地在她身后,手掌搭在烟云游背上,不是温柔缱绻的姿态,而是出掌的架势。
烟破川想,胥鱼的做法,不算最差的一个结果。
如果真到那一天,他死之前,一定要把最后一掌留给烟云游,这可恨可恶的世间,不配美好的她停留……
烟云游身子僵了一瞬,抬起头,柔声问:“想通了?不要我回凌崤山了?”
烟破川淡笑问她:“要跟蒙拜帝走吗?”
烟云游沉默了很久,才想清楚:“我还是觉得,百岳榜的人,说不定知道许多事,就那周横灵周榜主,还有周篷和神秘消息的周桡兄弟,不简单,我仍要混入百岳榜。”
烟破川在烟云游背后的手掌柔软下来,上下轻轻揉着她的背,笑着摇头:“不行。”
吴不工机灵,见两人这架势,今晚还得争执。
他关上门飞身去找诸仲莳,在堰岳府查到的事,也不能耽搁。
烟云游觉得烟破川今日格外不一样。
但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她似乎也一日之间领悟了这个江湖的世道。
烟云游脱离丈夫的手,坐下打开食盒,不接茬儿,叫他一同吃饭。
烟破川不动。
烟云游眼睛一眯,无声口型,“吃。完。帮。我。杀。人。”伸出食指绕着虚空转一圈。
烟破川心绪起伏不宁,这会儿听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要求,不复以往淡然,怔了一会儿,待反应过来便立刻开门出去,退至门外,不忘给烟云游带好门。
烟云游面无表情盯着门口看了半晌,然后慢慢地去洗手,坐在食盒前数着米粒吃饭,强迫自己吃了好一会儿,但是连今晚是什么菜色都没看。实在难以下咽,她端起杯子吃了几杯冷茶,终于忍不住,拔了自己的金刀,开门冲出院子跃上屋顶。
烟云游环顾一周,风声鹤唳,到处都有轻响,再仔细一听,她被冷风一吹,竟然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兀自闭紧牙关细听,终于听到自己背后左侧响声不同,有些轻微的震荡。
她爆发轻功超声音奔袭,很快在蓝黑的夜色里识别出一团更黑的影子。
金刀凌烈劈斩,一刀九痕,有几人掉下屋顶,肉块撞击地面声音比想象小声许多。
或许是自己站得太高。
“烟云游。”
烟破川在黑暗之中喊她,声音淡淡的。
“我在。”
烟云游回答。
黑暗之中安静下来,烟破川带着风不知从哪里飘来,落在烟云游身边。
两人并肩而立,她看向他。
烟破川眼中死气沉沉比蓝黑色的夜空还灰暗,烟云游看了好一会儿,猛然间他眼中出现一点光华,烟破川挡在她身前。
等再度能夜视周遭,烟破川已经双掌齐发,周围传出此起彼伏的肉块落地声。
再细听,没有暗卫呼吸之声了。
烟破川嗓音再度淡淡地响起:“回去。”
两人回到屋内,烟破川突然左手紧箍她的腰,右手手掌按在她胸前心脏的位置:“这里,一击毙命。如果我察觉,你将死在他人手上,我……”
话没说完,被烟云游截断。
烟破川和她一样,他们今天都在不断感受“恐惧”。
烟云游忍不住,垫着脚尖埋在他脖子动脉旁边,用唇瓣轻轻去含烟破川的皮肤。
啄吻着,任烟破川说话,说着说着他便也一言不发。
烟破川伸手从腰臀抬起妻子,与自己齐高,两人交颈拥抱,气息交缠。
有温热的眼泪沁在他脖子皮肤上,冷冷的。
烟云游低声道:“破川,我怕,我怕……我就要在你身边,我就要在你身边,我就要在你身边......”
两人抱着在床边坐下,烟破川吻在她脖子上,喃喃道:“就在我身边,就在我身边。”
烟云游闻言,推开他,突然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去扒他衣服,狠狠咬在烟破川锁骨上,胸口前,乱咬一气,直到眼泪口水鼻涕鲜血混在一起,把烟破川的胸前弄得一塌糊涂。
她一点儿也不放开,仍挂在丈夫胸前,揪过烟破川衣服胡乱擦了脸。
再把自己嘴唇送到烟破川嘴边,好叫他尝尝他自己鲜血的滋味。
烟破川两手上下扣紧她,越吻越狠,直到嘴里的铁锈腥味消散,他才轻轻舔了妻子嘴唇,鼻对鼻挨在一起,不说话。
烟云游深呼吸吐气,终于平静下来,低头看了看烟破川胸膛,被她咬的、指甲划的一片红痕,那锁骨的咬伤,此刻还在渗血。
她心头升起一股怪异的满足感,缓缓掀起眼皮小心翼翼看烟破川。
他此刻也平静下来,低声道,“必不叫烟儿与我分离。”随后附在妻子耳边,“生死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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