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罗生门(4)

程烈星把昨夜的梦境告诉裴戎机,裴戎机只说她脑子里装的太多,大事小事都放不下,不做怪异的梦才怪。

后来程烈星再没有做过相似的梦,此事逐渐被她忘却,再未放在心上。

这日,程烈星进入藏书阁,阁楼上的老道长仍在清修,她便只在楼下潜心研学。

藏书阁在撷芳宅庭院后,八方环水,唯一的通路只有一座小桥,几乎与外界隔绝,人在里面,根本察觉不到外面的动静。

春风拂柳,天朗气清。

裴戎机请来各路武林高手,齐聚撷芳宅,于后院设晏聚饮。

酒过三巡,群侠半酣,裴戎机见时候一到,抚掌三声,十名丫头两人一组,各抬了五方描金的大木箱子,步入宴席中央。

群侠见状,眼前一亮,酒意瞬间消散大半,对着大木箱议论纷纷。

裴戎机遣散附近所有仆从,只留下林有梅侍候左右。

裴戎机道:“各位英雌豪杰,不消裴某言明,料想诸位也已有所耳闻。今天下河清海晏,政通人和,可《龙泉十三式》残页现世,正是大乱征兆。诸位在武林名声卓著,又身怀绝世武功,当奋勇当先,未雨绸缪。”

“裴某打小功夫浅薄,只晓得些花拳绣腿,略懂一点纸上谈兵,与在座的大侠比起来更是差之千里。虽裴某家中世代为商,人微言轻,但仍怀有济世之心。故备下薄酒,召集各位莅临寒舍一叙,正是为《绝影十三式》残页一事,想听听在场众英雌有何指教?”

梅花帮帮主梅采薇率先道:“裴老板不要自轻自贱,我们江湖人没那些个烂规矩,行走江湖,大家都各凭本领,不分高低贵贱。”

群侠纷纷附会。

梅采薇继续道:“依我看,不如各自都退让一步。咱们动用各自势力,找齐其余残页。若能拼起来,就我们在场的知晓,不得外传,且炼后即毁,或将其束之高阁,藏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裴戎机颔首,“英雌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意。”

岿沧派掌门张人雄伸出左手五指,“不可!”

裴戎机侧过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张掌门有何高见?”

张人雄环顾周遭,说道:“这招太险,参与进的来自各门各派,人多嘴杂,免不得某些人怀有二心。”

青莲派少掌门陈洪端起酒杯,起身道:“大伙儿都是受裴老板之邀,前来建言献计,大家心平气和的,张长老为何先挑拨离间上了?”

张人雄双指指向他,胡子竖起,“陈洪!你休得胡言乱语,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谁敢担保有人不会生异心,拿到残页去另做别用。人心,就是拿皂荚洗得发白,捣成碎渣,扒开瓣儿,翻出内里,那芯子也是黑的。”

裴戎机忙出面打圆场,“二位掌门,大家就事论事,能到寒舍一聚,就都是自家人,勿要伤了和气。”

陈洪喝了口酒,重回座位,提起酒壶,为自己斟满。

无忧宗宗主韩九思道:“正如张掌门所言,人心不古,不得不防。依我所见,不妨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立功者有赏,违者有罚,白纸黑字拟定下之后,大伙儿直接照此行事,也少些纠纷。”

她看向裴戎机,问道:“裴老板,你怎么看,还有什么办法?”

“韩宗主睿智高远,我等佩服。”裴戎机的视线挨个落在群侠身上,“诸位要是没有异议,今日就定下纲领。”

裴戎机吩咐林有梅取来纸笔,对众人道:“便拜托各位英雌集思广益,将行动要义及奖惩措施列于纸上,条例务必简明扼要,切忌晦涩繁冗。写完后相互传阅,有意见者,皆可提出,待大家磋商后,最终定下的,就是总纲。”

梅式微从储酒瓶中摘下梅枝,梅花香混着清冽酒香,闻起来独有一番风韵,然而柔中又带有一丝杀气。

她将毛笔撂在一旁,用梅枝根部取了点墨,直接沾墨挥毫。

她刚过不惑之年,仅一根梅枝,在她手里却能耍成各种刀枪棍棒的样式,在武林可谓独树一帜,十数年在浩然玲珑榜上独占鳌头。

一炷香后,群侠已拟好草稿,林有梅一一收回,悬于架上。

群侠皆起身,前往参阅。

“这是谁写的?”张人雄举头浏览一张纸,风一吹,纸随之飘动,他急按住纸张,念出上面的字,“坦诚相待,据实相告,不可动怒,不可小肚鸡肠,更不可淫辱同门亲属。”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一阵嘻哈嗡哄。

陈洪从人堆里挤上前,拱手道:“回张长老的话,是我写的。”

张人雄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勃然大怒道:“简直一派胡言!”

陈洪挤眼笑道:“张长老消消气,我的这条若写入总纲,按张长老一点就燃的脾性,总纲岂不成了一张废纸?”

张人雄扯下纸,捏在手里晃动,“陈洪,你!哼,竖子不足与谋!”

他仍不解气,扔出纸,旋即挥出一掌,纸张瞬间化成无数碎片。

张人雄年轻时,曾于陈老掌门门下拜师学艺。

他模样出众,一表人才,功夫上又颇具天资。一套功法,同师门师兄弟要练习数月才能上道,他则一点就通,十天半个月就能参悟全套功法,因而深受陈老掌门垂爱。

后来张人雄得知陈老掌门有一套传家功法,便是青莲绵掌,却只传血亲,不传外人。他才思敏捷,四年内已将青莲派的所有功法融会贯通,心想若是习得青莲绵掌,功夫上又可大有精益。

但苦于陈老掌门膝下只有陈洪一子,若有女儿,与她成婚,成为老掌门的女婿,那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过了些日子,他趁陈老掌门出行在外,对师娘眉来眼去。陈老头已是一块垂垂老矣的朽木,比不得眼前这风华正茂的俊后生,师娘倒默认了这一桩事。

张人雄得了默许,愈发胆大,夜里三番五次潜进师娘房间,与她厮混,又花言巧语地编排她,终得偿所愿,套得青莲绵掌的招数。

陈老掌门回来八个月后,张人雄的师娘生了个女娃,浓眉大眼,生得十分俊秀,不似陈老掌门两父子,都是小眼睛黄薄眉。

有人传出话儿来,果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陈老掌门胸襟宽阔。

话里话外的意思,陈老掌门明白,召集张人雄及门派内所有弟子,叹息道:“我本想几年后,待你为人处世再成熟些,就让你与洪儿结拜为兄弟,收你为义子,而你却目无尊师,辱没规矩,实在令人不耻。”

他原本是要砍掉张人雄的一条手臂,门派内众弟子却接连求情,弄得陈老掌门骑虎难下。最后只道感念旧情,剁掉张人雄右手两根手指,随后将他逐出师门。

张人雄离开扬州,在山东静修一年,又至渤海,见洪波涌起,灵光乍现,改造青莲绵掌,融合自创招数,命名为沧海神掌,创立窥沧派。

陈洪一直对张人雄蛊惑母亲、偷学家传秘术一事怀恨在心,这才处处与他唱反调。

这时韩九思发话:“张长老,陈贤侄,二位切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先打起自家人,不如趁早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万不要因小失大。”

裴戎机说道:“方才观各位所撰纲领,真可谓群英荟萃,另裴某大开眼界。我博采众长,取其精华,一共约法三章,各位且听,‘自相残害者抵罪;泄密叛逃者偿命;提供残页线索痕迹者赏金百两,获得残页者赏金千两’,各位意下如何?”

张人雄发问:“赏金由谁来出?”

林有梅揭开盒盖,露出金灿灿的元宝。

裴戎机道:“我裴戎机在此立誓,谁能取得残页,这一千两黄金归其所有。”

裴戎机道:“各位要是放心,在找到残页后,可交由我暂替保管。撷芳宅后,有座藏书阁,墙壁内掺有蛭石和珍珠岩,屋顶为琉璃瓦,可防火阻燃;内壁以铜皮包裹,房梁、卯榫皆由铁制,坚如磐石;地下又通暗河,连接八方,若遇变乱,也可从此处潜逃。请在场的英豪们放心,后三式见者有份,我绝不独吞。不过我事先讲明,各位只能阅览,不得抄录,亦不可口授相传,否则当泄密治罪。”

“若我背信弃义,请在场诸位作证。”裴戎机抽剑拦腰斩断桃木,“我便犹如此树。”

裴戎机说道:“今日前来的豪侠,都是识大局明事理的,如今的江湖已经变天,早不是打打杀杀,你争我抢了。咱们在江湖闯荡,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何必自相残害?不如趁早携手,摒弃前嫌,共图大业。”

“在此之前,裴某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必各位都知道,裴某家中靠买卖药材为生。各位皆非等闲之辈,于武林沉浮数年,广结好友,但行走江湖,跌打损伤,伤筋动骨是常事,因而想请各位从我这里取得药材,帮忙兜售,价格比市场稍低,我每年从中抽取二分的利息。”

生意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裴戎机的这一席话,也是为让大伙儿放下戒心,她不是出钱和解她人恩怨的冤大头,而是以此为契机,别有所图。

群侠谈论片刻,无不答允的。

“裴老板年级尚青,却能独挑大梁,目光之长远,倒叫我们惭愧。”张人雄投来钦佩的目光。

裴戎机道:“张长老何出此言,还是诸位辨明是非,不然这次宴会也不会如此顺利。”

韩九思说道:“群龙不可无首,我无忧宗宗主韩九思推举裴老板作为盟主。”

裴戎机推拒道:“裴某资历尚浅,不能胜任盟主一职。韩宗主德深望重,作为盟主,名副其实。”

梅采薇说道:“今日在场的哪位英雌不是身怀绝技?又有哪一位是等闲之辈?此番咱们是为争夺武林秘籍而聚集,既非帮也非派,既是盟主,为公正起见,当然得选个不偏不倚的,众人当中,裴老板最合适。”

“裴老板痛快些,休再推推搡搡的,只有你做盟主,姊妹弟兄们才心服口服。”

“没错。”

裴戎机拱手一圈,“诸位英雌的盛情,我裴某心领。那恭敬不如从命,我裴某暂任盟主,还请各位前辈多多关照。”

群侠回座,往各自碗里斟满酒。

裴戎机也倒上一盏,举酒道:“争,定会引发小乱,不争,则极可能生出大乱,遗患无穷。英雌们,豪杰们,从今日起,我们风雨同舟,早些了结此事,还天下一个太平。”

“风雨同舟,还天下太平。”群侠举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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