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罗生门(10)

一路星夜奔波,路程中,天梁天机先对程烈星的手臂进行了接骨复位,又砍断沿路的一棵树,削成两截木板铺于她手臂上下,天梁从衣摆撕下几块布条,绑在木板上。

天梁给她绑好布条,问道:“你现在能自己走路么?”

程烈星道:“倒是可以,但裴戎机在我平日的吃食里放了化功散,我如今内功折损,修为大减,早与凡夫俗子无异。”

天梁踹飞脚下的木棒,“这裴戎机还有没有良心!无歼不商,在她身上果然应验。”

天梁似乎悟到什么来,她道:“程烈星,你师尊的七清洞修得那样险,或许真不仅是避世那么简单,看样子这些人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程烈星自是不信她的说法,“师尊从不和我们提有关《龙泉十三式》残卷的事,反正我觉得七清洞没有她们要的东西。”

天梁戳了戳程烈星的前额,“即使真的没有,有人说你有,那你就是有,容不得你半句争辩。”

天机回到正题,说道:“程烈星,冤枉你的人应该不会再追上来了,我和这位大姐姐要去金陵,你怎么走?”

天梁瞪她一眼,“帮人帮到底,眼看就要进城了,让烈星先去疗伤,再做计划也不迟。你要是不放心,先回牵机阁复命,等安顿好烈星,我再回来。”

天机道:“亏你想的出?哪有两人去一人回的时候?我劝你别因此耽搁了正事。”

天梁回嘴:“什么是要事?烈星的安危是头等大事,此去金陵的路途不远,何必急于一时?”

程烈星见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争论个没完,立即出言劝阻:“大姐姐,你们有要事傍身,便快去,不用挂念我。眼下危难已除,我一个人可以进城找郎中的。”

天梁即刻否决了她的主意,“你前路未卜,我既然决定救你,肯定不会在半道上弃你而去。天机,你别管我,我去去就回。”

天机自知拧不过她,“罢了罢了,我与你们同去。阁主问起话来,我说是你硬拉我上的。”

“好姐妹,等这次发月银了,我都给你。”天梁拉起程烈星,道:“我和她经常这样,早习惯了。你别多想,我带你去城里治病。”

程烈星不胜感激道:“多谢大姐姐。”

至于二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撷芳宅,程烈星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她问:“大姐姐,你们来姑苏做什么?”

天机回答:“来办一件差事,恰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你们口中的阁主是谁?”虽然程烈星心中有了个大概得答案,她也清楚这样直截了当问人家不大合礼,但为求稳妥,还是问出了口。

天机冲她神秘一笑,“阁主就是娘娘,我们是为娘娘办事的。”

程烈星不上她的当,“是稀泥娘娘吧,牵机阁在金陵,二位大姐姐身手了得,除了牵机阁,我再想不到其她。”

天机半开玩笑道:“你既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也不图你是不是记得这份恩情,只望你啊,下次别再被谁谁谁抓住,就是被抓,也别把我们供出去。”

天梁赶紧让她闭嘴,“你个笨嘴拙舌的,呸呸呸,怎不盼望人家好?”

进入城里,天梁领着程烈星去医馆开了内外用的药,天机则到临近的客栈要了间上房。

天梁天机还要赶路,到饭馆一人点了碗馄饨。吃饭时,三人都各怀心事,没怎么讲话。

许久未进食,加上气血亏虚,程烈星几乎前胸贴后背,她盯着碗里的馄饨,汤面上点缀了几颗葱花,飘着油汁,用勺子舀出一个,轻吹了两口就往嘴里送。

馄饨尚裹着滚烫汤汁,被咬破后爆开来,烫得她舌头直哆嗦,但她早顾不得这些,只想填饱肚子,不及前一颗烫馄饨滑下食道,又往嘴里塞进一颗。

天机见状道:“慢点儿吃,这里没人跟你抢。”

程烈星没回应她,连吃下去七八颗,感觉被哽住,吹开葱花,喝下几口汤,又狼吞虎咽起来。

天机天梁才吃下几颗,程烈性就将馄饨全部吃完,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唯余那几粒葱花落在碗底。

天机笃定她没吃饱,又给她叫了两碗,程烈星几大口吞下一碗后,又端起第三碗。

天机不敢相信地瞧着她,道:“裴宅也没饿你饭啊,怎么让你成这副模样了?”

天梁在桌子下踢了下她的脚,暗示她别再说下去。

天机刚一说完,程烈星的眼眶就已包不住泪水,起初还能往肚里咽下几声,但后来愈发止不住,手松开勺子,趴在桌上呜咽。

天机轻抚她的后背,“哭吧,将所有委屈都哭出来,今天哭完,明天就不哭了。”

又说道:“上当学乖,程烈星,经此一事,今后可要藏好你的善心,别逢人就发,尤其是在你没有手段的时候。”

程烈星趴着点头,哭完了,抬起头来,顶着双红得似两颗樱桃的眼睛,继续埋头吃馄饨。

结完账,天梁送程烈星回客栈,替她煎药、敷药,忙活一阵后,天机从街上买了些糕点食物上来。

见外面天色不早,该嘱咐的也都讲完了,二人便与程烈星作别,临行前,她俩将剩余的钱尽塞给程烈星。

“我们走后,你照顾好自己。”天机说罢从背后取下一把剑,“我刚去铺子买的,虽不如你师尊送你的好,但有它在身边,也算个保障,你痊愈后亦能用它复建。可惜这世上没有可以修复内力的高人,不然早带你去了。”

程烈星单手接下剑,冲二人一笑,“大姐姐别再为我忧虑,至少我七窍完好,四肢健在,即使功力被废,不过从头再来。”

天机拍拍她的发顶,转而推开门,“你想得开便是好事,从今以后万事当心。”

“我记下了,多谢大姐姐,大姐姐再见。”程烈星前来送别,天梁天机不让她走远,只让她送到门口,便叫人回去歇息。

待二人走远,程烈星唤小二打来热水,小二瞧出来她要沐浴,又见她有只手不方便,遂问她需不需要叫个小丫头来帮忙,程烈星向来不喜麻烦别人,回绝了小二,独自一人更衣沐浴。

洗漱完毕,她躺回榻上,双眼失神地望着房顶,直待烛火燃尽,房内一片昏黑,又摸索着续上一根蜡烛。

火光微弱,仿佛她用力翻个身就能熄灭。

去奴丢了,功力也没了,如今拖着这副枯槁般的身子艰难度日。

房间空空荡荡,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忽而传来笑声,算账在拨弄算盘,有人踩着台阶上楼,偶尔几声狗吠,她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尚在人间。

眼泪似乎流干了,大悲大恸后,只剩下麻木。

她恍惚地站起身,前去打开门,又猛然跑回来照镜子,里面的人发丝凌乱,双眼红肿,眼底还有乌青,整个人形销骨立,早无之前的神采。

她摸着自己的脸,心想这副模样出去,定会吓到人,又立马阖上门。

她把镜子反扣在桌上,惘然间,一股淡香透进窗缝,她推开窗去寻香味,低头一看,客栈的后院栽种了二三排桃树,这时候花开正艳,微风轻拂,香气更甚,风已经不冷了,她却感到浑身寒凉,连闭紧窗,上塌裹紧被子。

躺下时,后脑撞到床头,气血翻涌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程烈星实在忍不住,闷在被子里大哭,继而胃中一顿翻涌,跑出去呕吐,呕出吃下的馄饨,最后胃囊空了,只能吐酸水。

她用手舀水漱干净嘴,回来喝下几口冷茶,又把整个人裹回了被子里。

她逐渐不再感到冷,身体甚至开始出汗,掀开被子,将剑放在身侧。

她凝视着剑,轻抚剑身,长叹几声,前路漫漫,她程烈星又该何去何从?

天梁天机走后,她甚至想拿根绳子吊死自个儿,一走了之,但后又想回来,如果她真的死了,必是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传去某些人耳中,不正中她们下怀么?

她手下抓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她程烈星不能死,就是被敲碎全身骨头,也一定要活着。

她微微松手,盼望明日的太阳能早些升起。

灯芯子爆出几颗烛花,程烈星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后面实在架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程烈星自此在客栈住下,她平常寡言少语,大家都以为她生得个冷性儿,不爱与人说笑。直到有次,一位客人不小心弄污了客栈里的一幅字,掌柜的心急如焚,说这是苏子到此饮酒,酒后兴意大发,挥毫写下了这幅字。

程烈星让人取来纸笔,临摹了十来笔,随后提笔一气呵成,完工后,人们拿着她的字与原作仔细对比,竟与原作相差无几,才知她写得一手好字,掌柜的问她姓甚名甚,师从哪位名家,她道姓抱名朴,老师姓黄。

一传十十传百,程烈星在当地已然小有名气,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百姓布衣,慕名找她求字的,程烈星都来者不拒,只图挣点碎银。但她从不面见买主,而是让客栈老板帮她谈好价格,一人在房内写好后再喊人送去,久而久之,众人只知其名,却从不见其人。

直至拆掉手臂上的板子,她才退了房。

一切收拾妥当,她负上剑,走出客栈。

小二追上她,送上她用过的笔,问她需不需要带走,她点点头,笑着收下。

她不知道要走向何处,只一味向前走,到了夜晚,她抬头望天,企图辨认出北斗星的方位,却见星空浩渺璀璨,便停下脚步,仰躺在草地上,任草尖调皮地挠她后颈的痒肉。

向前走,程烈星,不要回头。

她听到宇宙的低语。

于是起身,拍拍衣服,走向山川湖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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