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序秋向燕青讨了一番口头上的便宜,燕青也不恼:“既如此,想必你是与师父一个辈分,我又何必唤你师兄,师叔岂不更妙?”
温序秋暗道不妙,可还未等他退却,燕青已然顺坡下驴,叹气道:“可怜惜我这弟弟小小年纪,第一次见家中长辈,没讨到什么好处,没见面礼不说,还要寄人篱下,连学也上不起。师叔,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师叔”两个字一出口,温序秋连忙往侧面退了一步,一展鎏金扇掩住半面玉似的脸,无奈道:“得得得,想要什么好处直说,别断了我的寿。”
见目的达到,燕青收放自如的收起了那副可怜样,理直气壮道:“路费不够了。”
温序秋叹口气,解下腰间一个玉佩扔给了燕青:“拿着这个,缺钱了就去金钱宗麾下的钱庄拿。”
燕青喜滋滋的吹了吹玉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堂而皇之的挂在了自己的腰上,得了便宜又卖乖道:“这种好东西还不早点拿出来,也不心疼你师弟在外头吃糠咽菜二十年.......”
温序秋及时的打断了他的卖惨:“可不是白给你的。”
燕青警惕地瞪了他一眼:“怎么,我可没钱。”
温序秋摇了摇手中芳香四溢的鎏金扇,对着自己这位多年的老熟人漏出了招牌的狐狸笑容:“不要你的钱,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不是,”燕青只觉得他师兄当这个生意人有些过于入木三分了,“自家人的生意也要做?”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燕青握着腰间还没捂热乎的玉佩,心下权衡了一下,只觉得现在没什么比钱更不能失去的,一跺脚道:“成。”
温序秋得了他这个“成”字,便知道他不会作赖,也不急着说什么事,反倒是话起其他。
“你可知戴白池如今身在何处?”
听到这个名字,燕青原本缤纷的情绪瞬间熄灭,爱答不理道:“不知。”
温序秋并未被他这截然不同的态度所打击,像是没察觉他的冷漠般,依旧我行我素道:“他如今就在这人皇脚下——月安城内。”
燕青眸色一闪,依旧是不闻不问道:“哦。”
温序秋继续道:“你可知他来做什么?”
燕青这回连应都不应了,直接装作六根清净,一副“你说你的,我不听我的”的模样。
“群仙会将至,人皇悬赏,广招天下英才修士,拔得头筹者,可得一枚无念丹,传闻是已逝的炼丹祖师所制,能活死人,肉白骨,长无寿。”
温序秋顿了一顿:“你觉得,戴白池是来做什么的。”
燕青不屑一笑,避而不答道:“那吝啬鬼要真有这种好东西,早就自己用了,还轮得到别人?”
温序秋并未被他带偏:“你我都知,他要那无念丹做什么。”
燕青不语。
温序秋低声道:“他当年在你走后离开神剑门,隐姓埋名,在仙人两界漂泊了百年,搜罗天材地宝,寻了无数方法,如今......”
“如今才发现,压根没用。”燕青打断他,似是十分不耐:“行了,咱俩二十年没见了,你扯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
他目光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人总归要向前看。”
声音似呢喃低语,不知说给谁听。
见温序秋似乎还想再言,燕青直接伸手掐了个清净诀,决定先做半柱香的聋子。
温序秋无奈,知他此刻油盐不进,嘴唇微动,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与他终归是要......”
可惜燕青这厮没心没肺,空不出一只耳朵听他唠叨,早闭目塞听的走远了。
眼见那抹孤形吊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温序秋只得留下一叹,叹息声落地,终归于一片虚无。
......
客房内。
墨夕打量着手里这块不怎么起眼的小木牌,心下默念这上面一个刻着的字。
剑。
这木牌材质并不特殊,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杉木。只是这上面这个字却是刻得凌厉劲峤,仿佛是用剑尖抵着木牌,一笔一笔划上去的。
单单看着,便能感受到那锋芒逼人的剑锋是如何霸道。
但这感觉只是一瞬间,再看,墨夕又只觉得这就是块破烂木头上瞎划拉个字,还划拉的歪歪扭扭的,是扔到大街上也没人稀罕的便宜货色。
他索性把燕青随手给他的那块青玉系在了上头——这玉佩通体发翠,入手寒凉,是燕青先前下山的时候不知从哪掏出来塞给他的,说他戴上好看。
墨夕用手指描绘着木牌刻画的痕迹,只觉得自己似乎就像个不知所以的门外汉,虽能看出这其中有门道,却说不出其中到底有何玄妙。
这感觉十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让他相当难受。
“这木牌中含着出神境剑修的一道剑气,你尚未入道,切莫多看,以免魔怔。”
这声线典雅柔润,十分的有辨识度,是以墨夕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便知道了来者是谁。
墨夕收回心神,起身恭敬又疏离的行礼道:“多谢温宗主指点。”
他眼神飘到温序秋身后,显然是在找什么人。
温序秋略一摊手:“你兄长嫌我话多,扔下我自己走了,如今不知在宗门何处。”
墨夕:“......”
他并不怀疑这个说法,因为这的确是燕青能干出来的事情。
不过这个金钱宗宗主私下来找他是何目的?总不能特地来开导他一句顺便抱怨抱怨燕青这人有多不靠谱吧?
墨夕习惯了逢人遇事多思多想,而在他思索之际,温序秋也在暗暗打量这个略显沉默的少年。
一只不安又多疑的狼崽子。
温序秋眼光毒辣的在心里下了定论,面上还是笑意吟吟道:“我听燕青说你想学剑,何必舍近求远去什么神剑门,你身边不是就有个现成的?”
墨夕作为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狼崽,对上温序秋这只多年的老狐狸还是略逊一筹,面对名为“燕十七”的陷阱,还是没忍住上了套:“青哥他......用剑很厉害吗?”
温序秋眼见着他咬了钩子,展扇笑道:“他虽然孑然一身,要什么没什么,但用剑确实有两下子。”
何止是有两下子,是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
墨夕抓着木牌的手紧了紧:“我问过他,他只说自己所学实在深奥,我初学实在不宜接触......”
温序秋听着这厚颜无耻的理由,竭力将自己的忍不住泛起的冷笑压下,三两句话便对墨夕和燕青的关系摸了个七七八八,只假情假意的安慰道:“许是他觉得自己的剑道不适合你。”
墨夕看他:“你们认识许多年了吗?”
温序秋笑眯眯的点点头:“百年有余。”
墨夕忍不住道:“那他过去的事——在神剑门的时候,你尽都知道吗?”
温序秋摇摇头,温声道:“他既不和你说,应当是有他的缘由,我自然不便多言。”
墨夕即便猜到结果,也依旧有些失望。
燕青这个人,总是有许许多多的秘密,他原以为自己与他朝夕相处数年,已经足够了解他,如今一看,却是他自以为是了。
墨夕抿了抿唇,压下心中莫名的苦涩,忽的又想起来一件事,试探性问道:“那你可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这一问可给温大宗主问住了,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回答。
温序秋斟词酌句,犹豫半晌,终于缓缓道:“这.......他长得其实有些......不好形容。”
墨夕闻言震惊。
敢情燕青平常说什么“怕自己帅瞎他的眼”这些话都是造谣,连那画皮的小灵器怕也是拿来遮丑的。
算了,自己又不嫌弃他长得丑,今后不再问就是了。
温序秋看少年明显将自己的话理解错了,也不纠正,默默在心中道:我说的是实话,将来可别找上我。
此时的燕青还在乱逛,全然不知自家弟弟已经帮自己在画皮下安了一副丑脸。
他对自己下的清净诀已经到了时限,正想去找墨夕,忽而想起一件事——他不认路。
这位天下第一的剑修只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便愉快的决定先出去转转——等到了时候温序秋不见人,自会派人来寻自己。
燕青刚刚踏出宗门半步,就见那门口原本被冯明辉吓跑的乞丐已经又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了。
他立马上前坐在其身旁,道貌岸然的批判起他之前脚底抹油的行为:“兄弟,你这可不地道,说好一起富贵,怎么一碰到横茬就弃我于不顾?”
乞丐也是很识时务的叹口气:“兄弟,非我弃你于不顾,只是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浪迹月安多年,一看就知道那人不是你我惹得起的。”
他悲伤道:“唉,早上还有神棍给我算了一卦,说不要钱,我就算了,谁知他说我今日不宜在门前乞讨,我原本还不信,早知道我就听他的了。”
燕青道:“那你还回来?不怕再灵验吗?”
乞丐嘿嘿一笑:“不怕,我又找他去问了,他说今日这一劫已然过了,随便我去哪个大门口了。”
燕青起了兴致“哦?这么准,那神棍在哪?不如让他给兄弟我也算一卦?”
乞丐往左一指:“过了街口就是,扯着张黄旗,上面写着‘算命的’,好认得很。”
两米的黄旗上赫然三个大字,确实相当好认。
可惜这人却不是燕青想见的。
燕青远远看见便认了出来,暗道了一声“晦气”,转身便想走,谁知那算命的眼尖的很:“哎,客官,客官!”
这算命的身披漆黑长袍,墨发编成一道三股辫,脸上架着一双乌黑的镜片,只能看见漏出一小截苍白的下巴。总而言之单说打扮,看起来玄之又玄,十分的不靠谱。
只见那黑袍子的神棍扶了扶鼻梁上的墨色镜片,遮住了眼底的精光:“问天买卦,求神算签。客官,你我相逢即是缘分呐,不来一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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