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华国(十四)

金钱宗。

这座隐于市集的宗门既不依山傍水,也非钟灵毓秀之地。

只实打实的金雕玉砌,层楼高峙。

偶有散修御剑飞过,便觉精纯的灵气萦绕周身,不由心驰神往,灵台清明,才知此处正是那鼎鼎大名的首富之宗。

此时正值入夜,月影倒于湖中水面,似明霜珠镜。

湖中立一小亭,琼台瑶阁,一女子正穿过长长的廊道,往湖中庭去。

她墨发用一根木钗绾起,那是一件下品仙器,末端刻着她的本名——桑落。

桑落进宗那日,香案上摆了一盏桑落酒,宗主刚抿了一口,还未曾来得及抬眼瞧她,随口便起了这个名字。

不过她无父无母,一介白衣,幸而得宗主庇佑,能开了灵心进宗服侍已是不易。

其余心思并不敢有。

桑落走到庭中,那里正坐着一个男人。

他面前摊散着几本玉简,旁边落了半杯未尽的仙髓酿。

听见响动,他也并不曾施舍一眼,似是琢磨着什么事,无意识的转动着拇指上的一枚玉扳指,那玉简上的字一个个浮在半空中,又一个个消散。

桑落不敢打扰,只停在庭外一步,对着庭中男人略一欠身。

直到他将杯中余酒饮尽,终于看过来时,才毕恭毕敬道:“宗主,小冯公子来了。”

端王的那个便宜儿子。

温序秋揉了揉眉心,并不意外:“让他去静客堂等着。”

他刚喝过酒,嘴唇浸染了一丝水光,原本矜贵的眉眼添了几分柔和,不似一名位高权重的宗门首领,更像是一位滚落红尘的翩翩贵公子。

桑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劝诫的心思。

宗主不时时待在宗门,常常是出门去处理别的事。但十数年来,只要他人在宗门,文书玉简与酒片刻不离手,似乎时刻都在繁忙。

她看在眼里,总会生出想让这位爷别总这样劳碌,注意身子才是要紧。

若她真说了,宗主大约也不会恼她,指责也不会有,八成只是会诧异的瞥她一眼,紧接着第二天便会有新的女侍顶替她。

因为宗主与其说是待人亲和,倒不如说是并不在乎。

这是桑落服侍温序秋数年积攒的经验,她知道自己若是想留住现在的位置,便不能越界。

所以这心思不该有,也不能有。

她最终按捺下隐秘的心思,只低头应道:“是。”

温序秋放下手中玉简,似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他们回来了吗?”

桑落知道他问得是谁,答道:“不曾。”

温序秋第一反应便是燕青这厮又哪胡混去了,不过刚恢复些元气就又跑的没影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有他那弟弟跟着,想必也不会多出格。

谁知他弟弟真·出阁了。

此时墨夕已然稀里糊涂的上了花轿,警惕的看着对面一袭红衣的羞涩女子。

燕青作为“娘家人”,是不能跟上来的,是以这轿子内便只能他自己来上了。

这喜轿外头看着不大,内里却令是一番天地,两人这么面对面坐着,中间还余下一丈的距离,竟也不见拥挤。

“小郎君,”那正对面坐着的女魔修娇娇柔柔的开了口,“妾身名叫迟清酒,还不曾知晓你的姓名?”

多新鲜呢,互不知名姓,头一次见面也能直接上花轿了。

墨夕不想和她多纠缠,只等着燕青把葫芦里的药卖完,早点给自己救出去。

于是他惜字如金道:“墨夕。”

迟清酒似是察觉他的冷漠,但却还是眼巴巴的贴上了这冷屁股,赞叹道:“好名字。”

没人接话。

气氛冷了下来。

“啧啧,”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这姑娘长得不差呀,这你都看不上眼,想娶天仙不成?”

墨夕心中猛然一惊,他不动声色的抬起头,却还是只见迟清酒一人。

他背后紧贴墙壁,不会藏人,莫非是他幻听了......

“别找啦,”那声音又懒洋洋的道,“你哥我不在这,只留了一丝神识在你耳朵上。”

耳朵上?

墨夕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直到碰到那枚冰凉的耳珏,手指才停留下来。

这枚耳珏通身墨色,是燕青有一天闲着无聊,招呼他跑腿买话本子回来的奖励。

当时墨夕还没反应过来,燕青已经大手一挥,把这耳珏刺入了他的左耳,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装模作样的疼两下。

“这喜轿里头应当是个芥子,认了主的,我进不去。你耳朵上这件小玩意儿是个仙器,我的神识在上面,你在心中说话,我能听到。”

墨夕在心中试探道:“燕十七?”

“嗯?”那声音轻斥,“没大没小的叫谁呢。”

不会错了。

墨夕定下心来,紧接着立马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解释。”

“哎,你别急嘛,”燕青调笑道,“我看这姑娘对你也算真心实意,要不从了得了。”

见他还有心思说笑,墨夕终于忍无可忍的撂下脸,冷笑一声:“那你还贴在这做什么?想听墙角?”

燕青也是个乐得犯贱的半吊子,见逗弄得墨夕嗲了毛拉了脸,这才悻悻地收起那副幼稚的恼人做派。

“哎,我闹着玩呢,你才多大啊,哪能真让你去成亲呢。”

墨夕懒得搭理他,燕青不见回音,只好又解释道:“这女魔修......叫什么来着,迟清酒?别瞧她娇小玲珑的,可别小看了她。那纸童原本只是早些年器修们当仆从练出来打下手的,只能听懂简单的指令,但瞧外头几个已然是有了灵智。这原本的死物要是想生出灵智,便要借用活人身上的东西。”

活人身上的东西......那头发丝指甲盖算身上的东西,胳膊腿儿也算身上的东西,说得到底是哪样?

墨夕心中一凛,生到一半的气也忘了接着续了:“你的意思是,这些......纸童,原本由活人拼凑而成的?”

燕青道:“只是猜测。”

墨夕琢磨过来:“那她这是要把我领回去,也做成纸人?”

燕青道:“倒是不一定,你长得俊俏,我看她是真挺中意你的。她虽忌惮我,但八成是估摸着我没给你当回事,料想着你是我领出来的添头,不必害怕,就算她真想干点什么,不是还有你哥我呢。不然你问问?”

墨夕:“......”

这怎么问?

他实在没哄姑娘家的经验,平常接触得最近的异性是隔壁张大爷家新诞的女童,当时他们一家赶着秋收,托他抱过一回。

是以他虽然领下了这艰巨的套话任务,却不知从何开口。

花轿里头坐了两个大活人,却一点鲜活气儿也没有,冷寂得冻人。

幸而迟清酒多冷的脸都见过,看着这冷若冰霜的少年,对自己这位新夫郎主动搭上了话:“墨郎,你怎的也不说话?”

墨夕被这一声“墨郎”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耳朵里传来燕青幸灾乐祸的笑声,他忍下不耐,看向迟清酒,“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迟清酒殷勤道:“自然要往咱们的新宅子去。”

墨夕想起她先前的壮阔发言,还有那喜婆抢人时的熟练,料想自己应当不是第一个遭此毒手的,于是试探道:“新宅子里可还有人?”

迟清酒没想到他问起这个,先是一怔,随后笑眯眯地道:“墨郎别怕,便是家中有几位哥哥,我也不会叫你受委屈了去。”

这话听得墨夕又是一阵胆战心惊,耳朵里传来燕青“啧啧”的感慨声:“这月安还真是好出皇帝啊,这女魔修道行不深,志向倒大。”

这位企图左拥右抱的女皇帝看不出来自己这个新郎君的别扭,还在做娥皇女英的美梦:“他们都是和善的人,你见了便知道了。”

她撩开帘子,向外看了看,对着墨夕展颜一笑:

“可巧,咱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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