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月华国(十六)

墨夕没动,谨慎地往外瞅去,奈何外头一片乌漆嘛黑,光用眼睛瞧是瞧不出到底来了几个人的。

燕青更是干脆道:“你就跟他说你不在。”

墨夕没搭理他。

门外的声音不见回应,顿了顿又道:“清酒不在,只我一人,你安心便是。”

其实墨夕倒不是怵那女魔修,只是方才看这俩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模样,他还以为得腻歪一会呢。

这会儿这魏怀生单独来找自己这位名义上的新郎君,能安得什么心思?

总不能是来给他下马威和脸色瞧的。

墨夕倒是没打算给他拒之门外:“你来做什么?”

魏怀生隔着门道:“我来帮你。”

这倒是稀奇了。

燕青也像是来了兴趣:“你放他进来,我倒听听来帮你什么忙。”

墨夕将门开了个正好够一人通过的缝隙,却又有些迟疑。

对着这么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瞎子,伸手扶又没那么熟,不扶又实在太没道德。

而魏怀生却像是知道他所顾虑,温声道:“墨公子不必管我,这屋内外我已走过千百遍,路是熟了的。”

说罢,他果然自己抬脚踏进来,准确无误的走向了案席旁那把木椅,摸索着坐了上去。

墨夕冷眼旁观,直到他坐定,才沉默不语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第一次正式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人。

这瞎子虽然目不能视,眼神却是温和的,像是怎么不可理喻的使性子耍脾气,也能在他这得到包容和宽恕。

这实在是一个能让人莫名平静下来的男人。

但墨夕却并不是一个会享受这种平静的人,他反而更戒备这种感觉。

而魏怀生像是并无察觉,“我知墨公子来此是非自愿,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确实不是自愿,不过现在也不能走。

墨夕没被这掉下来的馅饼砸得失去理智,燕青这人虽然平常随意任性,嘴里时常不着四六,不过墨夕还是相信燕青让他来这应该不单只是眼红那一块破盖头的。

不管是一时兴起想为民除害,还是纯粹为了看热闹,他都愿意配合。

这大概是目前他能为燕青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墨夕心中定了定神,试探道:“你为什么帮我?”

魏怀生唇边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我与她情投意合,想将其他介入我们之间的人赶走,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还真是......完美得挑不出错处来的回答。

墨夕没法儿反驳,却听见耳中传来一声嗤笑:“要真爱的死去活来的,那女魔修还犯的着出去抢男人?”

话糙理不糙,不过墨夕对这二人的恩怨情仇不大感兴趣,不管是这位柔弱正房管不住夫人还是二人貌合神离,都一概不干他的事。

只是耳中那声音还没消停:“你问他,知不知道这法阵是用来干什么的?”

墨夕原话问了,可不知是不是墨夕的错觉,魏怀生听到后,笑容淡了许多。

他目中似乎含了某种复杂的、让人看不懂的情绪:“这法阵......是为了让我续命用的。”

魏怀生的眼神暗淡,虚虚的聚在某一处,像是在看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我身体一直不好,又没灵心,若是没有她求来的这个法阵,怕是早就与她阴阳两隔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似是句句肺腑,任谁都要感慨二人的伉俪情深,为之动容。

然而墨夕耳中又是一声嗤笑:“扯淡。我还没听说过还能给凡人续命的法阵,真有这好事那些有钱的凡人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不都得活成万年王八了。这人八成是看你刚定灵心没见识,拿你当二傻子糊弄呢。”

墨夕又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将“真诚柔弱”铺在脸面上给他看的魏怀生。

仍旧是除了“真挚”外,看不出丁点的恶意。

这夫妻两个都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各自打着自己的主意,一个想留人,一个想赶人,倒是有意思。

墨夕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平静:“你打算怎么做?”

魏怀生似乎断定他不会拒绝,这会也没有过于欣喜,只是道:“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夜半子时,你那时出门不会有人阻拦,你只需记住,每一个岔路,都向右走,便能出去了。”

听了这话,墨夕在心中不合时宜的想:那要是都往左走呢?

可惜魏怀生听不到他的心声,也并未说走错的下场,墨夕也没有好奇地问出口。

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多说,魏怀生就这么走了,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人都来撵人了,”墨夕跟燕青装糊涂似的道,“我是不是也不好再待了?”

燕青似是一愣,“事还没办呢,怎么能走呢?”

这倒是给墨夕问住了,他顿了顿,怀疑自己听错了:“办什么事?”

燕青理所应当道:“自然是正事。”

墨夕奇道:“你能有什么正事?”

燕青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我没与你说吗?”

墨夕反问道:“说什么?”

燕青道:“......月安要办群仙会——就是各个宗门派有头有脸的弟子们来显摆一下自家门脸的仙会,所以最近月安来了不少大宗弟子,却有不少人莫名失踪了,且失踪的皆为长相俊俏的男弟子,我受人所托,要将此事调查清楚,顺便给那群毛都没长齐的弟子们领回来......我真没与你说过?”

墨夕对这个人的不靠谱程度又再度有了新的认知,他咬牙切齿道:“没,有。”

饶是燕青向来擅长理不直气也壮,这会儿也有点心虚,心虚之余,又有几分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

温序秋的那句“这小孩把你看得很重”又重新浮现在耳边,他没料到墨夕尚且一头雾水的时候,就敢跟着他冒这个险。

虽然他自己是有把握不让墨夕被伤到一根汗毛,可墨夕这半吊子能知道什么?

怀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夹杂着愧疚,燕青轻咳了一声,又带着哄人的语气解释道:“我原本是想不把你扯进来,谁知这么寸,就在半道上碰着了,这女魔修还好死不死的就瞧上你了,没看上我,为免打草惊蛇,只得先委屈你了。”

这么一番不算解释的说辞听下来,墨夕却只从中简明扼要的提炼了一个信息:要不是误打误撞,燕青还打算把这个事瞒着他。

墨夕原本对着燕青就发不出什么脾气,这会忽而又有些庆幸,于是那点微不足道的愤然诡异地掺杂着“我终于有用了”的满足感,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燕青自是不知道他这些扭曲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只感觉他呼吸四平八稳,不是生气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解释奏了效,于是也没心没肺的为自己自认为的巧舌窃喜。

两个人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达成了一种奇特的和谐。

墨夕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现在怎么做?按那瞎子说的办?”

燕青略一沉吟,“先按他说的,等一个时辰。”

墨夕也没闲着,趁这会儿功夫,又回忆起先前在金钱宗偷听来的那一耳朵功法,居然在这么一个半生不熟的地方打起坐来。

燕青看得目瞪口呆,以这位胸无大志的少爷的认知来看,得过且过才是常态,学剑时仗着自己天资卓越,便更是不知长进,他是断然想不到还有人肯如此用功去修行的。

便是他少年时对剑最如痴如醉的那段时间,也没有如此勤学苦练过。

可惜此处魔气冲天,灵气匮乏,就是再努力修行也是事倍功半,墨夕现在无异于做无用功,

燕青寻思了半天,到底没把这个事告诉他。

唉,算了,上进是好事,还是别打击这孩子积极性了。

不过墨夕显然天赋异禀,不需指点,没过多大一会,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睁开眼,眼见着时限快到了,却也不焦急,只是低头在心中问道:“青哥,我总觉得在此处与在金钱宗不同,身上好像有点......沉甸甸的。”

燕青被这一声叫得飘飘然起来,也没细究这小子为何突然转了性子,“这是自然,要真在此处觉得轻松了,你大概也就离成为魔修不远了。”

墨夕反应极快:“魔修修炼与我们所需灵气不同吗?”

燕青道:“嗯,算是吧,所以他们大多不会独来独往,像迟清酒这样的算是特例,世上有点名号的魔修大多出自......你打听这些干什么?时辰快到了,咱们还得去救人呢。”

还没等他说完,燕青已经及时的止住了话茬,并迅速扯开了话题。

墨夕倒并非多好奇,见他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多问。

他推开房门,外面是一片悄无人烟的寂静。

就连那原本在院子里成群结队的纸童,此时也不见了踪影,一眼望去,竟有一种寂若死灰的错觉。

好在耳中那人依旧在喋喋不休,打散了他的错觉:“阵眼是一个法阵的核心所在,越接近阵眼越难逃出去,我猜那群倒霉蛋八成就在阵眼附近,你先顺着大路走。”

墨夕依言前进,没走几步,眼前便显出一道岔口来。

这雾气似乎越发重了,不走到极近的距离,是看不到这岔口的。

墨夕回头一看,来时的那几步路已经湮灭与雾气中,似乎已经浸入了黑暗。

他迟疑了一下,忽然发现左边照右边的路,要更沉一些。

结合燕青先前说的话来看,也就是......左边的魔气更重一些。

看来魏怀生在这点上还真没说谎,一直向右走,估计是真能走出去。

而燕青此刻作为一缕只能附在耳珏上的神魂,是感受不到魔气大小的,他信誓旦旦的让墨夕随便走,出事了有他兜底。

不过墨夕还是没打算像他那样肆无忌惮,谨慎地选择了左边,并且在接下来的每一个岔口,都用这种方式分辨出了该走向哪条路。

接下来的路顺利地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只是墨夕身上越来越沉,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感觉。

直到走到不知第多少个路口时,他的腿甚至有些站不稳了。

这鬼地方到底还得走多久?

墨夕强撑着打起精神,几乎产生了自己就要这么一直走下去的错觉。

然而就在某一瞬间,这股压在他身上一直令他深感不适的压力忽的云飞烟灭了。

还未等他适应如释重负的身体,眼前的雾气忽然也散去了大半。

墨夕这才发现,今晚的月色正如碧月琉璃,月华似水,亮的灿若银河。

皎皎月色之下,这座空旷的宅邸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而正前方不远处,一人身着轻衫锦带,玉襦翠冠加身,正收剑入鞘。

二人离得有些距离,加上雾气还未尽散,墨夕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啧,怎么是他,这下麻烦了。”

耳中声音似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棘手的事物,墨夕竟从他这几个字中,听出了燕青有些犯难。

这倒新奇,燕青不管遇上谁,向来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态度,便是先前那九曜琴,提起他也只有嫌恶,并无其他。

能让他觉得犯难的,墨夕想不到该是什么人。

可还未等墨夕追问,那人已经发现了他。

“喂,”那男子随意地一招手,“那边的小孩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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