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人皇寝宫。

这里是月华宫最偏的一处，跻身在宫殿一角，与正中心的弦清大殿隔着八百里地，若是有剑修从上空御剑飞行而过，甚至没法辨别那是一隅宫殿，还是一处茅房，若是有人想要求见都得跟着指路灵鹤在打上好几个弯。

照理说这样一位堪称天下最最尊贵之人的住处，怎么着也不该是这么鸟不拉屎的一个地方，奈何人皇他老人家是个说一不二的，这仅仅只能算他漫长怪癖生涯中的冰山一角。

端王不知第多少次来拜会了，依然要一步不落的跟着指路灵鹤，才堪堪能找到这么一个地方。

进殿之后更是寒酸——简直不能称之为“殿”，这巴掌大的一个茅草屋，用一览无余来形容都嫌览得费事些。

他却不敢对眼前这位住穷檐还是金屋置喙半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见过皇爷。”

端王如今早过了不惑之年了，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因为锦衣玉食和各种灵丹妙药的保养，长相依旧还算年轻英俊，可到底遮不去眼角的一圈细纹了。

而他行礼的对象要论起年龄，得算上端王老祖宗中的老祖宗，此时他坐在一把桯凳上，看起来却只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人，长得一团和气，像是怎么着都不会发脾气似的。

唯有一双眼，沉如瀚海，沧朴得仿若能融入世间万物。

“免礼，”青年模样的人温声道，“事情可办妥了？”

端王直起身，头却依然压得很低，“是，温宗主那边我已让人交接过了，上下都已打点好了。宗主手段了得，已经将天枢铁骑的人安插在各个仙宗里了。”

他言辞一顿，踌躇着不知自己该不该将这个“让人交接”里的“人”提上一嘴，又怕自己小心思太重，触怒了天威。

谁知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般，天威未降，反而和声细语道：“我知道，是小冯去办的吧？这孩子越发懂事，也越发能干了。”

端王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忐忑，毕竟比起那些遥不可及的仙宗是否安康，他还是更关心自己小儿子的前途。

左思右想之下，他又小心翼翼地措辞道：“皇爷，小子天资愚笨，这次不过是帮着跑了几次腿，实在算不上伶俐。只有一点修行上的天赋，想是随了皇爷，沾到了您血脉的光......”

人皇没计较他的攀亲带故，因为算起来他们的确算是亲戚——只是不知隔了多少辈，那点血脉也被稀释得清水般稀薄了。

他依旧是语气和气的，劝慰似的，“为人父母，心系儿女，这乃人之常情，我都知道。既然孩子有天赋，便不要埋没了，看看想学哪一道，等过了年，寻个合适的宗门给他送过去吧。”

端王险些没收住眉宇间的喜色，诚惶诚恐地叩了头，“谢皇爷。”

人皇摆摆手，示意若没有别的事，他就可以走了。

端王喜滋滋地退下了，人皇坐桯凳上看着端王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他叫什么来着？”

像是实在想不起来，干脆不再想，人皇指尖一动，他的影子扭曲了一瞬，从中走出一个墨衣墨发的男子。

这男子生得好闲情淡雅，一笑仿若三月桃花，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从一片粘稠黑暗中走出来的。

这人含笑道，“他叫冯志远，如今已四十有七，唔......于凡人来说，年逾百年已是长寿了。”

不知哪个词触动了他，人皇额角一跳，笑容淡了几分，“惊霜剑已归主，魔殿此番必败而归——你满意了？”

“自然，”男子笑得嫣然，“只是这段日子，还得继续叨扰你了。”

——

黑衣的天枢铁骑铁通似的围着灵台，像一群冷铁做的黑乌鸦，与那几个阴沉苍白的黑衣魔修站在一起，竟有些分不清彼此了。

为首的一人穿着略有不同，玄色衣袍上隐约能见暗青色。他落地，先是向燕青一颔首，算是见礼。

燕青毫不客气的受下这一礼，笑眯眯地道，“有劳，还得劳烦您等我装够了才下场。”

天知道他今天压根就没打算露面——他如今只能尚算清醒，温序秋不知从哪找来的天元丹，硬是把他从床上薅起来下地直立行走了，睁眼睛就被辣手摧花的温宗主送到了云隐台，不过基本就仅限于此了。

可谁知这群黑心眼的铁骑管杀不管埋，只在乎能不能让这几个魔修死透，根本没打算管这群弟子死活。他要是再不出手，不说旁人，这南宫雅安八成是保不住了。

他与花明月私下很有点交情，自然不能看着她的弟子这么白白给人添菜。

虽然他现在能站在这，全靠着一口“老子天下无敌”的气撑着，不过好在他大大小小的场面历了不知多少，这样的阵仗在他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所以就算他现在实际上连举剑都费劲，却能装模作样得叫人看不出一点没底来，任谁也看不出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是做出来给人瞧的。

这不知是夸是讽的一句话出来，刺得这位本就话不多的铁骑更是沉默不语——他们的确没在第一时间出面，主要是因为听到那女魔修喊了魔首的名字，想再等一等，看看能不能钓到大鱼。

至于这群仙宗弟子的安危，并不在他们管辖范围内。

可是这位他又得罪不起——毕竟代表了众仙门，不是他一个小小铁骑队长能招惹的。可惜这位首领在天枢铁骑呆久了，只会办事不会说话，尽管他想将话说的圆润周道一些，最后也只能硬邦邦的挤出一句，“我等皆奉命行事。”

燕青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像是疑惑人皇手下怎么还能教出这么个棒槌。那首领自知不妥，又不会找补，只好老实的闭了嘴，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个软钉子。

见他们旁若无人的你来我往，迟清酒咬紧了牙关，不甘愿地看了一眼底下尚且被魔种折磨的昏迷不醒的仙门弟子们。

他们魔殿蛰伏多年，此番来奇袭群仙会，是自千层怨坍塌那日便计划好的。

她在月安待了数日，一来是为了壮大魔宗势力，引入新鲜血液，而他们向来习惯不问自取，也就只好从仙宗直接抢人；二来，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群仙会，也是魔尊传信告诉他们，今日正道银骨和琉璃神女皆不会到场，让他们随心所欲。

魔尊说得对，他们二人还真没来，就是来了个最凶的。

迟清酒垂目，心中已有些麻木了。

魔尊殿下眼下究竟在何处，为何不像说好的一样出现？

“——等你们全然攻下这群仙会时，我自然会现身。”

迟清酒脑中嗡鸣作响，不知怎的，想起这句魔尊留下的话来。

全然攻下？莫非他早知，他们攻不下来？

他们这算不算被自己人摆了一道？

无数疑问自心中升起，迟清酒却并不想让这群正道看个明白，她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笑一声，抬眼对上了燕青那张艳绝天下的脸，“绝剑前辈果然技高一筹，今日是我等败了。”

燕青听她话锋，知道这妮子并不甘心，果然，她下一句便是，“只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前辈做事不要太绝，诸仙宗弟子们身上的魔种，可还没解决呢。”

大概是明天结束这个篇章，小夕很快就能长大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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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群仙会（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