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边的古镇上有一家售卖风铃的小店,店门口,店里,挂满了无数各式各样的风铃,山间风一吹,清脆之音不绝于耳。
店里只有一个店长和一个员工。
店长看起来大约二十来岁,脸很白,发色漆黑,一直穿着一件纯色中山装,也不知是只有这一件衣服还是有很多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员工是一个刚满十九岁的大学生,就在古镇旁边的大学读书,在这店里打工赚点零花钱。
“喂老板,上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结给我啊?这都十五号了!”员工伸着食指点了店里的风铃一圈,发现一个不少,“这风铃都没有卖出去一个!老板不会开黑店,雇我这个良家大学生擦灰不给工资吧?”
老板正坐在店里唯一一个躺椅上,拿着小刀雕刻着他的铃兰花。
闻言也仅是不紧不慢地举起手中刻了一半的木雕欣赏一番,然后才慢悠悠地对大学生道:“年轻人别急嘛,等过了今晚,就能给你结工资了。”
员工是一点也不信他的鬼话。
之前一直说快了快了,结果快了半个月这工资还没见影子。
但员工也不想和这位老板吵架,他蹲下来,贴在躺椅旁边,小声卖惨:“老板,我都要吃不起饭了……本来,来打工就是因为没钱,现在干了活,还要吃不起饭……”
年轻人一双狗狗眼一垂,轻易就盈了水光,看起来好不可怜。
老板刻木雕的手一错,铃兰花多了一道意料之外的划痕。
他隐约记得隔壁好像是艺术类院校,难道这小子是学表演的?
老板沉思一番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块:“去买份饭吧,现在还是长个子的时候。”
说着还在小孩头上摸了一把。
果然,小孩一拿到钱,表情瞬间明亮,眼睛都弯了起来。
员工展了展手里的十块,仰着头问老板:“老板,你今天吃晚饭吗?我帮你带。”
老板还是知道现在的物价的,即使是在大学里,十块钱够呛让十多岁的小伙子吃饱。
可惜现在只能委屈他一下了。
“去吧,不用给我带。”
送走了年轻的员工,老板继续手上的木雕活,却实在拿那道划痕没有办法,再次陷入了停滞不动的纠结中。
太阳西沉,店里没有点灯,却丝毫不影响老板视物。
一家私房菜馆二层包厢内,霍峄城拿着那张皱皱巴巴的十块快要盯出花来,终于等来了他的三个室友。
何复,姚新麒,章墨,从大到小,霍峄城排老四。
何复一打开包厢就调侃他:“怎么样?咱们老四拿下小老板了吗?”
霍峄城大二学生,在大一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隔壁古镇里那个开风铃店的老板。
第一次见就觉得人家长得好看,特别是月下抬手轻抚风铃的时候,简直像一幅画。
于是暗戳戳观察了许久,还买了个风铃挂在寝室里。
后来终于在舍友的鼓励和深思熟虑之后,霍峄城决定从一个员工做起追到小老板。
只是这过程实在太不容易。
“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戚。”
这是去应聘第一天回来。
“唉,你们说他为什么都不和我说话啊?一个空间里两个人,他不主动说话就算了,我说话他就哦啊两声。我很烦吗?我不招人喜欢吗?但是我知道他的名字了,戚满,嘿嘿。”
这是工作了两天回来。
“你们说!这个年代怎么会有人不用微信!他居然不用微信!但是我帮他注册了一个,嘿嘿,我是他唯一一个联系人!”
这是工作了半个月回来。
“他怎么回事啊?早饭不吃,午餐不吃,晚饭也不吃,他要当神仙啊?看我霍小爷给他露一手,做个满汉全席!一次性补上!”
这是不知道多少天,反正最后在室友们的强烈要求下,霍小爷只给小老板送了一份蛋花汤面。
“他怎么不发工资啊,幸好招的是我给他做小弟,要是别人肯定会欺负他……”
这是工作了一个月零三天,霍峄城在酒吧抱着酒杯喝了一口,当天晚班没去上成。
因为霍家小爷不常喝酒,一杯倒。
最后,就是今天,霍峄城在群里发了句老地方集合,几人就知道又有新情况了。
听到何复的声音,霍峄城终于把眼睛从手里的十块钱上移开:“还没呢。今天我骗他说我吃不起饭了,他给了我十块钱,他又不吃晚饭,但是我又不能再给他做面了,他上次吃了半个小时,肯定是不喜欢但又不好意思说。但是我又不能给他买饭,我只有十块钱……要不我去后厨帮师傅刷碗吧,给我包顿饭应该会的。”
四个人位置的长桌,三个人却挤在一起坐他对面,一人一手撑着头,沉默地听他念叨完。
“峄城,你不对劲啊,你在外面草人设就算了,还做这么多。以前那种开豪车送玫瑰花的架势呢?”
何复发言,另两人同频点头。
“哎呀,那不是没遇上真爱嘛。而且,我觉得他……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就像和我们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里,我,我想,融入进去……”
霍峄城说着,再次看着手里十块钱上的数字叹气。
他家境富裕,从小到大花钱都只是看一个数字,这还是第一次握在手里,仿佛还留着那人体温的一张纸币。
“那你可任重道远了,我上次去你们店里,感觉小老板不像是喜欢小朋友的样子。”
“何复!你说谁小朋友呢?”
“谁舔一口酒就醉谁就是!”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互殴”,姚新麒拿起手机拉着章墨一起看着什么。
“峄城。”章墨抬眼,对着霍峄城露出一个恭喜的笑容。
姚新麒也笑,看得霍峄城身上毛得慌。
“可怜的你还是幸运的,不用去刷碗了。上次你放在我画廊里的画卖出去了,一千,够请你的小老板吃饭了吧。”
霍峄城猛地站起来,半个身子横在桌面上,就着姚新麒的手看他手机,三秒后高兴地拿上自己的手机。
因为独坐桌子的一边,所以畅通无阻地跑了出去,还不忘头也不回地喊一句:“菜我已经点了,你们吃吧。我要去给他打包了!”
“这是什么!”何复已经气愤地站起来,但因为位置在最里面所以没能追出去,只能无能狂怒。
“恋爱脑啊,还能是什么?”章墨补上一句,自动挪到了桌子另一边,“这一个半月就没怎么回过宿舍,兄弟都被抛弃啰~”
何复已经平静下来,转头去问姚新麒:“他的画真的卖出去了?”
不怪何复不相信,霍峄城这小子在进学校之前只能算是个爱好者,没有系统学过绘画,随手画的一幅居然都有人买。
姚新麒正按着手机给人回消息,头也不抬:“前几天就买走了,一个奇怪的人买的,进来就冲到那幅画前,张口就要出十万买下来。”
“啊,这么多!”章墨已经捧起下巴,眼里全是对金钱的渴望。
何复扶额思考一番:“有求于他家的?但也不至于求到这里来,谁不知道他……那怎么最后就卖了一千呢?”
姚新麒早已放下手机,脸上表情一本正经:“你知道的,他那幅画正常送人都拿不出手,我怕那人之后想通了告我。”
“噗哈哈哈哈,作为一个商人,从十万压成一千,真有你的。”
“唉,好可惜。”
古镇一家挂满风铃的店里,冲进来一个提着食盒的少年。
少年腿长,跑起来带风,刮得满室风铃炸开清脆的响声。
戚满还坐在躺椅上刻他的铃兰花。
霍峄城一进门就不满地嚷嚷起来:“老板,你又不开灯,眼睛会受不了的!”
“啪”一声拉了灯绳,暖橘色的灯光撒下来,在戚满莹白的脸庞边蕴出一团光圈。
真好看。
霍峄城保持着拉灯绳的姿势傻站着,直到戚满出声他才回神:“再拽着就要把绳子扯断了。”
“啊,啊啊,我没,没用力。”霍峄城摸摸鼻子,提着食盒过来。
“呐,我带了饭回来,咱们一起吃,你别老不吃饭,对胃不好。”他一边布菜,一边抬头看老板的神色。
见人面无表情,霍峄城赶忙解释:“我没有借钱,这都是我自己挣的钱!你看,我的画卖出去了,卖了一千块呢!本来想请你出去吃饭,但是你又从来都不出去,我就给你带回来了。……还有那十块,你给我的,我就不还你了。”
他把举着的手机收回去,将盛满的饭碗放在戚满面前。
原来不是学表演的,是学美术的啊。
“谢谢。”戚满无奈捧起碗,小朋友很年轻也很热情,经常盯着他吃饭,让他正常生活,被拖欠了工资也不离开,还挺可爱的。
“快吃饭吧,很晚了。”
“嗯嗯,老板,我给你说,这家店真的好好吃,特别是这个牛肉,老香了!还有这个汤,鲜得很,啊,还有这个粥,也好吃,但是不如我家那边的,老板到时候去我家那边玩,我再请你啊!就是这个盒子,我等会还要把盒子和碗给他们拿去……”
戚满按下他的肩膀,打断嘴不停的小朋友说话,就见他圆圆的狗狗眼望过来,眼睛亮亮的,比屋子里的灯光还耀眼。
“好了,不是早就说饿吗?快些吃,吃完就回去,今晚好好休息。”
“啊?不用我留下帮忙吗?”
“店里没什么事,你也知道的,今晚回去睡,明天给你结工资。”
“哦。”小朋友沉默着扒饭,眼尾都垂了下去。
戚满默默叹口气。
是霍峄城非要赖在这里打工的,戚满这个小店平时没有客人,本也不需要招员工,但实在拗不过他,只能招了他。
现在,这小朋友面对拖欠工资的黑心老板居然还想着上夜班,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
虽然不明白,但戚满还是催着小孩赶紧吃完了饭,将他送了出去。
不管怎样,今晚他不能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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