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骨灰之咒

丰良钰越听越觉得自己怀里的玉牌是一个烫手山芋。

方才在酒楼下与顾一白对望,只觉得他温润如玉,实在想不到他居然有杀孽这么重的卦辞在身上。

许是看出丰良钰的担忧,沈清握住她的手,扯了扯唇,“不怕,能推算出这种大事的卦师都极为罕见,世间不超过三个,而为顾一白算此卦的人至今也未露面,也许是旁人忌羡他的天赋胡诌的。”

“有道理。”丰良钰点头,安慰自己。

她从沈清眼里也看出在酒楼时她为何不阻止自己接玉牌——若日后卦辞灵验,只要沈清还活着,便会竭尽全力保全丰良钰。

丰良钰不禁轻笑,余光却瞥到季淮之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默默收回视线,咬紧后槽牙。

这个混蛋。

——

众人回到山门,门内弟子一片欢呼雀跃,其中围着季淮之的最多。

季淮之春风满面、腰杆笔挺,嘴角噙着笑,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山下的小玩意儿,“都别抢啊,都有,诶,你们知道这是……唔!”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耳侧乍然有一阵风吹来,再眨眼时他已站在梅含山的玄阳殿内。

“……什么吗?”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尚未讲出口的话也顺势说出来。

梅含山嫌弃地看着他,“……为师有那么强吗?你都没反应过来?”

沈清站在一旁无奈低笑,季淮之笑容僵硬地偏过头去,“师父,您老有什么事吗?”

梅含山道:“淮之啊,这次下山想必你也收获不少,为师有个问题想问你。”

季淮之故作恭谨地垂头,“您老人家请讲。”

梅含山道:“你觉得沈玉怎么样?”

“沈玉?”季淮之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他就是个奸诈小人!我……”

“啊……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梅含山冷淡地打断季淮之的吐槽。

季淮之急了,“哎呦师父,您是不知道,他真的很狡诈!”

梅含山漫不经心地附和着,“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沈清又道:“淮之,你很聪明,所以应该会自己猜测出一些事情。沈玉的身份不简单。”

季淮之顿住,又点头。

“她是前朝太子。”沈清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入耳。

“?”

这句话太过突兀,没有任何缓冲便说了出来。

季淮之瞪大眼睛,神情可怜地望着沈清,斟酌许久后才淡淡吐出一个字,“嗯。”

青王自谋反之后,建立新朝,改国号,平叛各地动乱,斩杀旧朝余孽,期间一直在暗中不遗余力的追查前太子的下落。

“她姓丰,真名叫丰良钰。”沈清盯着他,看他的反应,“是个女人。”

季淮之再次瞳孔震颤。

喂喂,我没说要继续听啊,知道太多很容易早死的啊!

梅含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指尖勾着一张红色咒符,“你说为师这道下山禁令,该给你还是该给沈玉啊?”

季淮之吞咽口水,暗道这是让自己表忠心来了,当下“扑通”一声跪下去,拍着胸脯小声保证,“师父,这禁令谁都不要给。我季淮之,今日就对天起誓,日后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前太子丰良钰之事,绝不会出卖她太子的身份。我若违背今日誓言,则被天道绞杀,不得好死!”

他虽不知师父和师姐为何这么向着丰良钰,但先发了誓脱身再说。

梅含山含笑收了禁令,“淮之快起来吧,以后不要随便乱发誓,会灵验的啊。”

季淮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悄悄剜了梅含山一眼。

哼,表师父!

梅含山又问了他一堆话后,才放他去药院抓药。

季淮之走后,梅含山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神色严肃起来。

沈清站在一旁,也注视着季淮之离开的背影,眉头紧蹙。

淮之真的是导致日后那场灾难的罪魁吗?师叔又是怎么推算出那么久之后的**的?

——

此时,药院里面坐着一位稳重的女医师,名唤穆念,见季淮之龇牙咧嘴的走进来,看他一眼便已知晓伤势如何,低下头将药剂归类,无奈的笑了笑,“伤这么重怎么不早些来?”

季淮之一愣,支支吾吾搪塞一句,“没事,我师父又抽风了。”

——

丰良钰回房之后将门闩栓上,在榻上静静坐了一刻钟。

此次下山,并非全无所获。

她的直觉告诉她,朝白城内突然出现的那么多畸形儿可能与四合阵解阵后突然涌进来的一大波发狂妖族有很大关联。

地生连理木,水出并蒂莲。

两个看似毫无瓜葛的事物相伴相随而生也必然有不同寻常之处。

此间玄机她暂时想不通,丰良钰又摸索着拿出从狼妖身上拾来的壶壳。

鬼影和青王似乎也有着说不清的关联。

她摩挲着壶壳上面的纹路,忽地一怔。

原来关键的不是这壳,而是里面装着的粉末。

梦魇中困扰她的大火拨动了她脑中的一根弦。

先皇被砍头之后如何了?

青王逼宫造反,自然不会将他的尸身好好安置在皇陵。

尸体、大火、壶壳、粉末、鬼影……

丰良钰瞳孔骤然睁大,她似乎想通了某处关窍,豁然开朗。

骨灰!

消失不见的尸体,靠装着骨灰的壶壳追踪她位置的狼妖。

丰良钰本质还是太子之身,与先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深邃的眼睛一动,注意到自己身上某处异样——她抬起衣袖,看到上面袖口处沾染的一点骨灰,先皇的骨灰。

几乎是她发现骨灰的瞬间,激烈的鸣响乍然在她脑中响起!

“呜呜呜呜……”

哀嚎呜咽声回荡耳边,鬼影占据整个视野,从地面、墙体迅速蔓延庞大,将她完全笼罩,眼前瞬间陷入黑暗!

“唔!”丰良钰闷哼一声跪在地上,眼球浮白,呼吸急促!

她一直都想错了。

鬼影并非癔症,而是先皇死后不得往生的怨魂,受到诅咒的鬼魂犹如索命恶鬼纠缠着血亲不肯离去!

这就是青王找到她的方法!

她内心恐惧青王,连梦魇里都是他,在山下时她由于心中那一丝恐惧被无限放大,使她在鬼影中幻想看到了青王扭曲的脸,从而导致她思考的方向完全错了!

也由于她的疏忽大意,亲自将骨灰带进山门,枉死怨魂侥幸躲过了护山大阵的镇慑和防御!

“咯咯咯……”丰良钰泛白的双眼流下血泪,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让她窒息。

朦胧间,缥缈的声音倏地传至耳边,“玉儿。”

下一瞬,《古帝心经》“哗啦”一声从她怀中掉出来,无风自动,书页翻动停在一张写满鬼画符字迹的位置。

丰良钰在狰狞的鬼魂中看到从书页中浮动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剪影。

剪影冠白玉,着宽袖,只浮现一个影子,唯有发间白玉散着白光。

她伸出指尖轻点丰良钰额头,书页上的鬼画符飘起来,顺着指尖流入丰良钰额间。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困溺虚我,唯身必死。”

丰良钰仰头看着她,剧烈喘息。

鬼画符字迹缭乱,内容晦涩难懂,丰良钰很难辨认,甚至认为这页的笔迹并非如今现行的文字。

她浮白的眼球渐渐浮现瞳仁,掐在脖子上的双手缓缓垂下,鬼魂笼罩的范围也在缩小。

可梦魇中青王癫狂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去死吧,最该死的是你啊,他们因你而痛苦,你背负无数冤魂诅咒必不得善终,无尽的痛苦将你啃噬,直到你彻底死去……去死吧,你该死,你该死……”

手腕传来刺痛,水滴的声音在空洞的房间内响起,丰良钰闻到的血腥味让她逐渐清醒。

她忽视青王的声音,脑海中只剩下鬼画符般的字章。

在剪影的引导下,她短暂摒弃恐惧,头脑冷静下来思考。

自有历史记载以来,史上曾有过一段时期的文字变革,当时正值动荡,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也没几个人乐意饿着肚子读书,但在位的那位皇帝不知抽什么风,执意在文字上大刀阔斧的改革,几乎将所有文字都重新进行编写修订。

后来又经过几次变体演变,现行的文字与之前的文字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异。

虽然如今家国倾覆,可原主身为太子,自小学的课程便与旁人不同,书籍垒起来堪比山高,她对文字的敏锐度远超常人。

丰良钰脑中霎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烈日悬空,有人站在阳光下,摸着她的脑袋对她说:“因为文字能蛊惑人心啊。”

此时,她忽然体会到了原主当时的感受。

不解和迷茫,仿佛无穷无尽。

文字为什么会蛊惑人心?

年幼的她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是要告诉她不要用眼去看,她所见不一定为真吗?

丰良钰眼皮沉重,缓缓闭上眼。

可怖的鬼影被隔绝,心中的恐惧在瓦解。

这是原主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幼时,丰良钰玩的时间少得可怜,老皇帝严格管控着她的起居作息,别的孩子逃课逗鸟抓蛐蛐的时候,她在学着如何治国平天下,如何抚人心做明君。

除了太子伴读,陪伴她整个少年时期的人是太师。

好像自记事起,太师便在她身边了。

太师要求她诵读历史,并给她留下很多她要熬夜才能做完的历史课业。

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太师,或许是因为太师给她尘封的记忆打上某种烙印,某时某景某地,这些记忆会不可控制地出现。

丰良钰闭着眼,呼吸逐渐均匀。

《古帝心经》静静躺在地上。

书页上的鬼画符字迹有些淡化。

原身突然出现的记忆以及太师的话是在提醒她什么?

蛊惑人心的文字又和青王又有何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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