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的人一听到这声音,登时就明白了来者是谁。
一向顽皮跳脱的二姐在听到这声的时候也一下子变了脸色,好像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低着头讷讷地往试霜刃的身后躲。
其他婢女们也很识时务地退了下去,给来人让开一条宽敞的路。
试霜刃坐在凳子上,有些心虚地喊:“师父……”
俊朗的白衣男人嗤笑一声:“亏得你这个时候还记得我是你师父。”
试霜刃摸了摸鼻子,小声地问:“师父这个时候来,是做什么?”
白衣男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过来。跟我去见你父亲。”
试霜刃虽然心里很不愿意,但身体还是乖乖地站了起来。
二姐有点担心地拉了一把他的袖子,却被好像背后都长了眼睛的白衣男人瞪了一眼。
二姐吓得浑身一哆嗦,忙松开手低下了头。
“师父,你不要老是吓我二姐,”试霜刃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同白衣男人走在一条线上,“她胆子小,又不会武功,被你吓坏了怎么办?”
白衣男人轻哼道:“她胆子小?是你对你二姐有误解还是我?”
试霜刃便不说话了。
不过说实在,他没怎么见过自家父亲发脾气——
唯一一次还是在他年纪尚小的某日,他本来已同父亲说好要在亥时之前归家的,可他在外面跟小孩子们玩得太过开心了,就忘了这个约定。
加上那段时间外头不算太平,时常有人贩子拐走小孩的传闻,试霜刃虽然也习得武学,但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对上那些手持凶器的大汉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总而言之,虽然人贩子没有出现把他拐走,但父亲却急得不行。
约莫过了两刻钟,试霜刃才心虚地出现在紧闭的大门前,轻轻地叩响了门。
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场景。
来开门的并不是温柔和蔼的母亲,而是拿着细杆、一脸黑线地站在面前的父亲。
不管过程如何波折,反正最后他被揍得浑身青紫,一向听母亲话的父亲这次在母亲的好言相劝下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停手,而试霜刃被胖揍一顿,下次就再也不敢玩到这么晚才回家了。
光是想起这件事情,试霜刃就会情不自禁地觉得肉疼。
“现在知道害怕了?”他师父轻笑一声,道,“那你决定去做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害怕?”
试霜刃直起腰板,道:“其实我不是怕这个。”
“父亲就算再生气,也最多是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才不会把我赶出家门。”
“我只是……”他犹豫片刻,垂着眼,好像有点落寞,“我只是怕就算挨骂挨打,父亲也不会接受我和云归处在一起的这件事情。”
白衣男人抿了抿唇,轻哼道:“你倒是想得细致……”
试霜刃正在走神,没有听清:“什么?”
白衣男人道:“那如果你父亲不同意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试霜刃思索道:“如果他不同意,那我就离家出走一段时间,等他消气了再回来。”
“要是等我回来他还是不同意,那我就再离开一段时间——久而久之的,他总会心软的。”
白衣男人闻言,不由得哈哈一笑,抬手敲了一下试霜刃的脑袋。
“你这就是‘恃宠而骄’!”
试霜刃耸了耸肩,说:“那也得有人宠着才行啊。”
“不过师父,我忽然发现,跟你聊了一下,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你是对的,”他轻轻地说,“总是躲着也不是办法,要打要骂是迟早的事情,我还不如早点去面对的好。”
白衣男人微微一笑:“你这出去历练一趟,似乎长大不少。”
试霜刃也笑:“一会儿我爹要是对我下死手,你可得拦着点儿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已在不知不觉到了大堂。
大堂今日没有客人,只有姜家人——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三姐都在。
任是谁都知道,这是一场明晃晃的审判。
试霜刃在跨进门槛之前顿了一下,却还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还没走到姜父目前,就听闻一声怒喝:“跪下!”
试霜刃没有半分犹豫,“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这一声闷响,一听就知道很痛。
他的母亲神色凝重,脸色也很差,看样子像是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
试霜刃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再也不敢去看。
姜父也像是被气坏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你知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试霜刃说:“我知道。”
他的父亲听了这回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你还做!”
试霜刃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父亲。
姜父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一愣,却又听他道:“但我只是知道我做了什么,我并不觉得我自己做错了!”
一向淡定自若的母亲在听了这话时,亦是眼睛大睁,嘴唇蠕动几下,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说。
这话既是哀怨,也是痛惜,但千言万语汇聚在一起,便成了无话可说。
白衣男人也默不作声地落了座,眼神深沉地看着跪在堂下的小孩。
倔强、傲气,多像当初的他。
姜父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从这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他的身躯颤抖着,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他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脆弱过。
试霜刃看着他,觉得他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十岁。
看着这样的父亲,试霜刃才终于有了难过的感觉。
他以为父亲会骂他几句,或者打他一顿,但是父亲什么都没做。
一向疼爱他的父亲只是坐在大堂的凳子上,颓废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他。
是长久的沉默。
“你长大了,”父亲轻轻地说,“我已经管不住你了。”
试霜刃的良心在不断地刺痛着他,逼迫他认错、强迫他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好地当一个父母膝下的乖孩子。
但他抿了抿唇,只是轻声问:“父亲为何觉得……我错了?”
姜父忽然愣了一下,说:“你不该和云归处走在一起的。”
“你是商人的孩子,他却是个通缉犯。但凡你是和任何一个普通的男人在一起,我都不会说你什么,只是……”
试霜刃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我知道,父亲只是担心我。”
姜父好像瞬间就活了过来,气得狠狠锤了一下梨花木做成的扶手:“你知道你还要那么做!”
他的脸色蓦地白了一瞬,显然是锤得手疼了。
试霜刃强忍住笑意,道:“他是被冤枉的,他不是通缉犯。”
姜父冷脸道:“是他跟你说的?空口无凭,谁知道他是不是觉得你好骗才这么跟你说的!”
试霜刃抿唇道:“我相信他——就像父亲相信母亲那样。”
“至于他到底是不是个骗子,等再过几日,父亲就会知道了。”
“还是说……”试霜刃犹豫道,“父亲是觉得我跟男人在一起,丢了你的面子?”
姜父冷笑:“面子?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敢看不起我姜家的人!”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我还是要事先跟你说好——若云归处当真是那种不伦不类的人,我不管他是不是救过你的命还是帮了你多少,你也必须听我的,立刻跟他分开!知道了么?”
试霜刃亦点点头:“好。”
“但父亲平时不问江湖中事,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
姜父乍一被问到这个问题,居然显得很是心虚的样子,眼神漂移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就算他不说,试霜刃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他低低地叹了一声:“肯定是师父跟你说的罢?”
姜父忙道:“哪里有的事情,你可不要瞎猜!”
试霜刃幽幽地看向他:“真的不是么?”
姜父沉默着,不说话了。
白衣男人粲然一笑,抚掌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徒弟。”
试霜刃叹气道:“我就知道……”
于是白衣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下去后把试霜刃也给拉了起来。
试霜刃跪得久了,站起来时不由得膝盖一痛,险些又跪下去。
“看来,你已有了真心想要保护的人,”白衣男人微微一笑,欣慰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也可教你其他的武学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学剑么?明日卯时起来,到院子里来找我,我教你。”
试霜刃堪堪从酸痛的膝盖中回过神来,便兜头迎来这等喜讯,不由得喜笑颜开,连忙谢过师父。
白衣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似笑非笑地离开了。
师父从他旁边离开了,他的母亲却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小鱼,”她的话语还是那么难过,“就不可以不跟男人在一起么?”
“我还是担心……”
试霜刃微微一笑,看着她轻轻地说:“其实,这件事情和云归处到底是什么性别没有关系。”
“我并不是因为他是男人才爱上他的,就算他是个女人,我也一样会跟他在一起。”
“更何况……”他顿了一下,说,“如果你见过他,你也会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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