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撑着伞的、漂亮的年轻人。
一般的武林人士根本不会在意这样毒辣的太阳会把他们的皮肤晒得黢黑,可这个人看上去实在是太过矜贵,以至于要撑着一把伞来让自己不受太阳的伤害。
年轻人眨了眨眼,而后看向台上,微微地笑了起来。
以李长老的视角,依旧看不到伞下的人到底是谁,但他却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他皱了皱眉,只好继续加价:“三十五万两。”
对方不慌不忙:“四十万两。”
闻者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四十万两!这是什么庞大的数字!
简直够一家子人好几辈子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的钱,这人居然说出就出了!
李长老深吸一口气,几乎要将一口牙齿咬碎:“四十五万两!”
年轻人还是淡淡的:“五十万两。”
李长老冷笑一声,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能跟他争到什么地步。
“五十五万两。”
年轻人追加:“六十万两。”
不论李长老如何喊价,这人都只是轻轻巧巧地追加五万两,好像这一点点的钱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一样。
等价钱喊道九十万两的时候,李长老也终于加不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和蔼道:“这位小友。我观你年纪不大,想必这本秘籍对你来说为时尚早,不知道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本秘籍,不妨卖我一个人情,将这秘籍让渡与我如何?”
年轻人却冷冷道:“不如何。”
他收了伞,露出一张精致艳丽的容颜来。
李长老兀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试霜刃!原来是你!”
听他这么喊,在场的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姜家的试霜刃,怪不得挥金如土,九十万两喊出口他们都觉得牙酸,这个人真真切切地给出去,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肉疼。
试霜刃也轻轻地笑,但是根本不管李长老,只对云归处伸手道:“秘籍。”
云归处好像才刚认识他那样,规规矩矩地将秘籍递给了他。
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朝着试霜刃眨了眨眼。
试霜刃也只好陪着他演戏:“你去跟姜家的钱庄说一声就好,要多少取多少。”
云归处连忙应好,又站在试霜刃身边,以防有人眼红耳热突然对其下手。
试霜刃随便将伞收了起来,打开秘籍随随便便地看了一眼。
“这秘籍的功法似乎一点都不适合我,”试霜刃漫不经心地说,“那我拿了这秘籍好像还真的没什么用。”
此言一出,满座惊然。
试霜刃又道:“而且我拿着这烫手山芋,每天也不晓得有多少人来找我的麻烦。”
“既然如此……”
只见他微微一笑,竟将那秘籍向上一抛,手中剑刃同时出鞘,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得那秘籍化作了百八十片、每一页都被规规整整地拆了下来,随着一阵清风四散开来。
云归处见状,忙拉着试霜刃的手带他腾空而起,落到了远处的安全位置。
而在他方才所在的位置,已有江湖人士一哄而上,只为争夺秘籍残片。
但所有事情,都会在今天结束。
云归处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沉沉的天,似乎连苍天也在为今日生灵的逝去而悲恸。
在这样混乱的场景里,已经没有人在意试霜刃和云归处到底去了哪里。
他们就像两个安静的看客一样,默默地看着舞台中央上演的闹剧。
只要今天过去,就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了。
李长老已杀红了眼。
秘籍,秘籍!
他的心里只有这两个冰冷的字。
他忙忙碌碌大半辈子,只因天赋所限,所以一直没能到达太高的高度,甚至连八位长老里他也是排在末端的那个。
他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才终于走到今日这一地步。
又如何能够放弃?!
纵使不要盟主之位,只要一技傍身,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于是李长老冲进了人群,将那些阻碍他的人统统都踩了下去。
人们一半害怕,一半发狂。
眨眼间,李长老的刀下已有了许许多多的亡魂。
而他们死去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们的怀中有秘籍残片!
云归处深深地看着这些死去的人,问试霜刃:“你是否觉得我这样的方式太过残忍?”
“如果我选择继续苟且偷生,那么他们大可不必死的。”
试霜刃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坏?”
“就算你不做今天的局,难道等李长老登上盟主之位,他们就能好好地活着了么?”
“更何况,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李长老已眼红秘籍眼红得快要失心疯了,却还敢不要命地扑上去同他抢,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云归处沉默片刻,忽而粲然一笑:“你说得对。”
话音刚落,试霜刃就看到了一阵迅捷如电的剑光。
像是有极寒北地夜里的寒风自耳边刮过,吹得人面颊生疼。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试霜刃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干脆利落,又漂亮锋利的剑法。
天底下,也只有云归处能用出这样的剑法。
千算万算,李长老还是算漏了云归处。
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持剑微笑的男人,但下一刻,他就已两眼一翻,跟着手中的秘籍一起碎成了千万块碎片。
血,流了一地。
人们也好像被这凄厉的场景给吓得呆住了,居然动也不敢动。
九月风夜,狠厉至极。
这是云归处曾经对试霜刃说过的话。
如今亲眼见到了,试霜刃才知道这样的剑法到底有多么毒辣、多么不留余地。
“盟……盟主?”直到台上已有长老认出,才哆哆嗦嗦地喊出了声。
听了这熟悉的称呼,云归处居然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你居然还认得我。”他轻轻地说。
剩下的三位长老面色如土,已是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武林盟主居然没有死这件事情,着实是令人瞠目结舌。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武林盟主和武林盟主的徒弟居然是同一个人!而且还从未被任何人发现过!
这看似荒诞可笑的一切,居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布局!
而李长老也是临死前的一瞬间,才终于知道这件事情的。
云归处依旧在笑,却笑得很残酷。
谁都知道,武林盟剩下来的三位长老到底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既然武林盟主本尊都已经回来,那这为选举特地而办的大会也没有甚么办下去的必要了。
人群很知趣地渐渐散了开来。
杨柳风不知在什么时候静悄悄地来到了试霜刃的身边。
“好友。”他轻笑着喊。
试霜刃却转过身去,一点也不想理会他。
杨柳风连忙追上来,道:“你不要生我的气啦,我也是迫不得已嘛。”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做什么都好,就是千万别不理我。”
“如果你原谅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试霜刃这才终于停下脚步来:“什么?”
杨柳风得寸进尺:“你先答应我不生我的气了!”
试霜刃深吸一口气,实在是很难控制住自己不伸手打杨柳风一顿。
于是他这么想,就也这么做了。
杨柳风被他打得嗷嗷叫唤,还真的是一点手都没还。
试霜刃打累了,才终于停了手,气喘吁吁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和云归处差一点就要死在扬沙帮里了!”
杨柳风被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只好委委屈屈地说:“可如果不是我,李长老当场就会杀了你们两个人呀,哪里还来你们的现在?”
试霜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理了!”
杨柳风忙示弱道:“嗳、嗳!姜小公子,不要打了,你打人痛得很!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试霜刃磨了磨牙,好不容易才止住怒火,又想起当时江山雨和云归处的约定来——也许江山雨早就知道了一些内幕,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试霜刃问道,“你是江山雨的同僚、李长老的手下,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杨柳风讷讷道:“我确实跟李长老有关系,但我并不是他的手下,我只是负责帮他一个小忙去监视江山雨。”
“毕竟李长老对我有恩——他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出手帮了我一把,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知恩图报,所以才会这么做。”
“但跟江山雨在一起久了,我才发现,真真正正地把你当人看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在后面的事情里,我才会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对你们两个人下手。”
“可你放心,这一切的一切一定都在云归处的计算中!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不然他在地底迷宫的时候就可以用‘九月风夜’杀了李长老,哪里还要拖到现在?”
试霜刃愣了愣,等回过神来,才觉得杨柳风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那在迷宫之中……?
也许云归处的虚弱也并不全是真的,也许云归处早已知道杨柳风的底细!
试霜刃的脸上忽然变得青一阵白一阵,却见云归处远远地走了过来。
他的事情已处理完了,人群也散了,只留下几个人收拾那一地的残渣碎尸。
云归处已施施然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生面孔。
定睛一瞧,可不就是方才那个最先跪下的长老么?
待二人走到面前,那生面孔居然伸手一揭,赫然将脸上的面皮撕了下来,露出一张三人都很熟悉的脸庞来。
“哈……这大热天的,脸上还粘着个面具,真的热死人了。”马夫的脸上苍白万分,显然是大病未愈,又被汗水一浸,才会如此难看。
云归处道:“唉,其实我也跟着晒了许久,感觉人都要化了。”
果然,如杨柳风所说:一切的一切,都在云归处的计算之中。
这个人,从来不会做毫无准备的事情。
云归处一看杨柳风在这里,心里就明白他一定对试霜刃说了许多事情。
于是他也不避讳,只对杨柳风微微一笑,打招呼道:“杨兄好。今日有闲情雅致来此,可是来吃酒的?”
杨柳风笑嘻嘻的:“非也非也,只是来找姜小公子道个歉罢了。”
云归处问:“那他原谅你了么?”
于是杨柳风便眼巴巴地看向试霜刃。
试霜刃轻哼一声,虽然嘴上没说,但实际上却已经是不生气了。
马夫便趁机道:“今天果真是个天大的好日子——云归处洗刷了冤屈,杨柳风和姜小公子和好如初,那我们一起去天香苑里喝酒好了!想必老板娘也一定很欢迎我们。”
“哦对,我在回江北的路上还遇到了鬼始,他托我对姜小公子道一句:当初下毒的事情他也是被威胁的,还希望姜小公子不要见怪。”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说起来,试霜刃都快忘了这一号人,就不要提甚么记仇不记仇的了。
就算要报仇,也是以后遇到他再说。
于是试霜刃只是点点头,而后问道:“那武林盟主的事情怎么办?”
马夫耸耸肩:“能怎么办?武林盟现在死的死、伤的伤,唯一一个好好站着的人还是个不愿意在其位谋其职的懒鬼,思来想去,也只好由我这个冤大头来接手这个烂摊子了!”
云归处却道:“马夫兄不要这么自怨自艾嘛,往好处想,你的俸禄不比规规矩矩地当马夫的时候翻了好几番么?”
马夫却叹气道:“比起武林盟主的日夜操劳来,我还是更愿意坐在我的马车上当个普普通通的马车夫!”
看着他们聊天聊得如火如荼,回过味儿来的试霜刃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傻瓜。
所有人都一清二楚的事情,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马夫看他脸色不对,连忙说要请他们一起去喝酒。
杨柳风却一反常态道:“我就不去了。”
连试霜刃也觉得奇怪:“有好酒好菜,你居然不去?”
杨柳风笑嘻嘻的:“这就是我方才要告诉你的秘密——你在人群里待着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长相普通却身材高大的男人?”
试霜刃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的男人在人群里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于是便很奇怪地看向杨柳风。
杨柳风得意道:“因为那个人就是江山雨!”
试霜刃惊讶道:“江山雨?他不是死了么?”
杨柳风却兴致勃勃道:“其实他并没有死——他只是假死躲过了李长老的视线,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事情结束后一起开开心心地跟我去喝酒。”
“而现在,我正要跟他一起去江北最普通的酒楼里喝酒。”
不等试霜刃再问,杨柳风就扭头走了——朝着一个在广场中等待着他的长相普通、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去。
“他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试霜刃不禁问道。
马夫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他又新交了个朋友。毕竟他一直是这样疯疯癫癫的,没有人知道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试霜刃低声道:“……希望是真的罢。”
“那我也不同你们一起去喝酒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我要早点回家,真的是晒死人了!你们就算去喝酒,也不要喝得太醉,小心倒在街上被人记恨着打死了。”
看来他已下定了决心,不论马夫怎么叫都不回头。
马夫轻叹一声,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想找云归处一起去喝酒,没想到云归处居然也跟了上去!只见两个人好像低声说了些什么话,试霜刃就气鼓鼓地走快了些许,等也不等云归处。
马夫站在原地,禁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声。
算了,那他也不去喝了,马夫默默地想,总之来日方长,他们还是改日再会罢。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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