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美丽、很特别的女人。
她有着不同于中原所有女人的,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金发,还有一对碧蓝如海的眸子。
没有人见到这样美丽的女人会不喜欢。
楚云端也不例外。
他第一次见到沙似雪,就是在这茫茫的沙地里。
沙似雪穿着轻薄的蓝色纱衣,像是一朵盛开的沙中花。
她骑着马儿,驰骋在这一望无际的天地里。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出人意料的,她的中原话说得很好。
楚云端握着他的剑,气若游丝地说:“我被人背叛了。”
沙似雪扬唇一笑:“哦!我知道,你们中原人总是有许多门派间的恩怨情仇。”
楚云端说:“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
沙似雪哈哈一笑,朝他伸出了手:“当然可以!”
从沙似雪朝他伸出手的这一瞬间,楚云端就明白了:自己的心,已不属于自己。
“妖女”——是楚云端听别人喊沙似雪喊的最多的话。
沙似雪一点儿也不会因为这个恶意的称号而感到难过,反之,她总会兴致勃勃地用自己的剑击退那些试图侵犯她领地的人。
楚云端是个流落此地的意外。
沙似雪不仅没有杀了他,甚至还照顾着他的伤势,为他击退了那些上门找他麻烦的人。
“我们来打个赌。”沙似雪说。
楚云端看着她漂亮的蓝色眼睛,问:“什么?”
沙似雪微笑道:“赌一赌今晚我能不能活下来!”
楚云端的呼吸都几乎停滞了一瞬:“为什么这么说?”
沙似雪道:“我方才已从他人那里得知消息,今夜你的仇人将会带领一整个帮派来取你的性命。”
楚云端抿唇道:“若直面他们,你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沙似雪却道:“我能!”
楚云端瞪她一眼:“你不能!你现在就应该抛下我,离开这里,而不是在这里用你的性命来开玩笑。”
沙似雪依旧微笑:“如果我赢了,那我要你的那把剑。”
楚云端道:“如果你活下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沙似雪惊讶道:“什么都可以?”
楚云端说:“什么都可以!”
于是沙似雪站了起来,带着她的剑出了门。
出乎意料的,沙似雪不仅赢了,而且还赢的很漂亮。
当血色染上她的蓝色纱衣,楚云端竟然觉得,这个人简直诡异地漂亮。
沙似雪将他仇人的脑袋丢进了他的怀里。
那张脸上只有一个神情:惊恐。
沙似雪拿走了他的剑:“你的剑很好,现在却是我的了!”
楚云端将那颗头颅随手丢了开来:“你还要什么?”
沙似雪一点也不犹豫,伸手一指楚云端:“我要你!”
于是她朝着楚云端重重地扑了过去,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手却是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胸口——不管楚云端是说好还是不好,他都已是输家。
输家,自然要输得一败涂地。
他们也曾过过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没有恩怨,没有仇家,也没有什么武林大义责任在肩。
但也仅仅是这么一段时间,沙似雪是沙似雪,楚云端是楚云端。
可像沙似雪这样的女人,总是要离开的。
春天到来的时候,沙似雪忽然说:“我要回去了。”
楚云端心头一冷:“你要去哪里?”
沙似雪道:“我要回我的国家——那里发生了战乱,我必须回去。”
楚云端的嘴唇颤了又颤。
他忽然发现,他竟然没有任何理由能够留下这个跟风沙一样的女子。
“那你打算拿我怎么办?”楚云端问。
沙似雪垂下眼,似乎也很不舍。
于是她道:“那么你愿意的话,跟我一起回去。”
“如果活着,我们还可以继续回到这里,过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生活;但如果死了,我们就会一起死在那里。”
“你要怎么选?”
“你是要放下在中原的一切跟我走,还是要留在这里!”
楚云端几乎连犹豫也没有犹豫:“我要跟你走!”
沙似雪却轻轻地笑了:“你要跟我走,我却不愿意让你跟着我。”
“如果我们两个在一起的话,那我们活着的概率一定会减少一半。”
“因为现在的我看见你,我就不会愿意去死了;但站场上,只要没有了必死之心,那我肯定无法活着回来。”
“所以,你不要来。”
楚云端抿了抿唇,第一次感觉自己眼里有了泪意。
或许一个大男人在女人面前哭实在是难看得很,但他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楚云端问:“那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要我怎么办?”
沙似雪很轻松地说:“忘了我。”
“或者……一直记得我。”
于是沙似雪离开了楚云端。
但她再也不会知道,楚云端未来会从一个青涩的少年变成一位名扬天下的剑客。
可他的剑却再也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在沙似雪离开的日子里,楚云端总是在想,自己要是勇敢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也许,他只是个怕死的胆小鬼罢了。
而又过了一段时间,楚云端忽然发现,没有沙似雪的江湖,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再不想追究过往的那些爱恨,只想安静地等待沙似雪的归来。
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期待:也许、也许沙似雪还活着。
他时常回他们一起住过的地方去看看,可始终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转眼间许多过去,他也已不再是当初的青涩少年,甚至看上去好像还老了不少。
如果沙似雪看到现在的他,也许会嫌弃他这幅模样。
在见到试霜刃的第一眼,楚云端好像忽然从他的身上看见了几分沙似雪和自己的影子。
都是同样的桀骜不驯,同样的漂亮。
他想,如果他们有儿子的话,也许就会生成这个样子。
“师父师父……”小小的姜晓虞拿着短刃一蹦一跳地走过来,“我听说江湖人在外都要给自己取一个雅号,你说,我要叫什么好呀?”
楚云端说:“你喜欢什么季节?”
姜晓虞很快地说:“夏天!”
楚云端说:“那带个冬天的‘霜’字好了。”
姜晓虞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跟夏天也没关系呀!”
楚云端敲了敲他的脑袋:“是让你凡事收敛几分,有克制才是好事。”
“诗有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你就叫‘试霜刃’好了。”
姜晓虞闻言,才又高兴起来:“好哦!这个雅号好听,我喜欢!”
说完,就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小孩子又懂什么呢?
也许,只有楚云端知晓自己心里那点无法见人的私心。
一晃十多年过去,楚云端始终没有再娶。
正如沙似雪所言,要么忘了她,要么记得她。
楚云端做到了。
他一辈子、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都将记得沙似雪。
他并不是不恨沙似雪。
只是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恨意,远远比不上当初的爱来得热烈。
当见到沙似雪的女儿的那一瞬间,楚云端几乎连这一点点的很都要完全消弭了。
他问那个正在乡下菜地里舀水浇菜的小女孩:“你是谁?”
小女孩却大睁着蓝色的眼:“你是谁!”
楚云端说:“我是沙似雪的爱人,你是谁?”
小女孩皱眉道:“你不要随便乱说!我的母亲这辈子只有我父亲一个男人!”
楚云端愣了愣,忽而脸上显露出些许落寞的神情。
他也曾听过的,像沙似雪这样大胆奔放的异国女子,可能一辈子远远不止有他一个男人。
于是他蹲了下来,和女孩儿平视:“你的父亲是谁?”
可能是看他不像坏人,女孩儿居然说:“我的母亲叫他楚云端——你知道他是谁么?”
楚云端终于笑了出来,却笑出了一脸的苦涩。
“我就叫楚云端。”
女孩儿愣了愣,又很警惕地问:“你有什么证据?”
楚云端说:“你卖掉的那把剑,就是我的。”
说着,他拿出了那把剑。
“我还知道你母亲是哪国人,又大概是在哪年生下的你。”
“但我却不知道,她怎么狠心让你一个人漂洋过海来到这里。”
“在这许多年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孩儿似乎是信了他的说辞,一五一十地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与他。
原来,在沙似雪离开之后,她回到了她的国家。
那是一个十分弱小、贫瘠的国家。
但人们都是像沙似雪那样,十分勇敢的人民,他们敢于为自己的国家拼死战斗,以至于这个国家一直在苟延残喘着。
沙似雪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生下的她。
但不论怎么反抗,沙似雪的国家还是灭亡了。
在最后一扇城门被攻破的那一天,他们的王死和他的子民们一起死在了属于他们的土地上,而沙似雪也早已因积年的沉疴病死在沙场后方。
在离开之前,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子用全身的力气告诉她:
活下去。活着去找她的父亲。
说完,沙似雪就永永远远地闭上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于是她偷偷跟着东方的商船来到了这里,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变卖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甚至连母亲最珍爱的那把剑也卖了,只是为了好好活下去。
现如今楚云端出现了,她就再也不会活得那么辛苦了。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楚云端。
楚云端站了起来,牵起了她的手:“这里的人有没有叫你‘小妖女’?”
女孩儿应了一声:“有。他们经常这么叫我。”
楚云端轻轻地笑:“你的母亲也总是被这么叫。但她很厉害,所以能把那些人打得再也不敢这么叫她。”
女孩儿很得意地说:“我也是!但凡这么叫我的小孩子,我都把他们打了个屁滚尿流!”
楚云端忍俊不禁:“那大人怎么办?”
女孩儿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我……我打不过他们那么快。”
楚云端道:“没关系,以后有我。如果你想习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你亲自把他们打服。”
女孩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楚云端道:“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想吃什么?”
女孩儿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都可以!我实在是太饿了!”
楚云端便缓缓道:“那我先带你去茶楼吃点小点心填填肚子,然后再去……”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三千世界缤纷,而楚云端和沙似雪之间,只剩下了爱留给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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