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鸟真凛落坐于卡座沙发上,熟稔地挥手招呼侍者拿来最贵的酒,显然并非第一次光顾俱乐部。
与社团活动性质的樱兰公关部不同,这里可是真金白银的战场,更何况论色相来说,她指名的这位男人可是碎钞机级别的。
黑发男人浑身覆盖着充满爆发力的肌肉,面容如刀削般锋利,嘴角边一道细长的疤痕透出掩不住的野性。
“你看起来很烦恼,大小姐,需要我为你解忧?”昏暗的灯下,伏黑甚尔缓缓伸出手臂搭在羽鸟真凛背后,咫尺之间的距离将氛围烘托得暧昧不清。
往往他只要这样摆弄一下,瞬间就让顾客脸红心跳,血脉狂涌。
但在羽鸟真凛这里,伏黑甚尔只感受到对方平静如常的心跳,她连呼吸都没有乱半分。
大小姐虽然出手阔绰,却对男色丝毫不感兴趣,对伏黑甚尔而言,比起那些每每一见到他就如狼似虎贴上来的顾客,她反而更有趣。
“……”羽鸟真凛二话不说捞起桌上的高脚杯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后,她开口:“我可能要订婚了。”
“嗯?”伏黑甚尔挑起一边眼。
“准确地说,是被安排好了婚事。”
“婚事?大小姐突然说出这么让人寂寞的话,或许我应该安慰你?但是谁又来安慰我感到失落的心?”伏黑甚尔懒洋洋地往后靠了些,以表现出一点所谓的失落。
“少来了,甚尔,我很严肃。”
羽鸟真凛身穿一套锆石黑的衣裙,环抱着双腿交叠而坐,彻底一反在学校树立的优雅且规矩的大小姐形象。
任何认识她的人也想不到,羽鸟真凛会光顾这种场所。
倒不是出于贪恋酒色,因为这是与她的生活环境完全对立的地方,她纯粹在享受忤逆家庭规训带来的愉悦,只有在这里,她可以做自己。
“这样的人生,我已经受不了了!”她啪地一声放下杯子。
“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孩子,父亲只想让我嫁人,从来没打算让我继承家业,尽让我学习没用的新娘修行,至于羽鸟家的企业,以后只要跟凤家合并,交由凤家来管理就好了,所以我呢,被安排跟凤家联姻,以后的人生完全可以想像出来,当一个贤妻良母,规规矩矩地在家相夫教子……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一直以来无处宣泄的内心想法,在充斥着酒精味道的空气中倾吐而出。
在其他女顾客看来是多么暴殄天物的一件事,花重金消费甚尔只是为了诉苦,可这却是羽鸟真凛最需要的。
伏黑甚尔大致能想象到她平日是怎样地压抑自我,否则也不会作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不惜伪装成成年人独自光顾牛郎俱乐部。
想必,在她身边没有一个人能聆听她真实的心音吧。
“嗯,我在听。”男人注视着羽鸟真凛,嗓音低沉,极富磁性与蛊惑力。“在我面前,大小姐的欲|望统统不需要隐藏,可以的话,和我说说?”
“唔……”羽鸟真凛承认,就算对方有几分演技的成分,但这情绪价值不假,不愧是真正的host。
“虽然也说不上是**,我只不过是,想要充满可能性的人生,享受普通高中生该有的青春,还想要去感受这个世界,去冒险,谈一场真正的轰轰烈烈的恋爱,而不是未来的一切都被安排得毫无悬念,英年早婚,嫁给没有爱情的青梅竹马,变成一个无聊的花瓶太太。”
“可是家里没有人关心我的想法,我又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呢?”她自嘲地一笑,祖母绿的眸子如同死灰。
“这么不愿意的话,离家出走,反抗父权,未必不是一种选择。”伏黑甚尔说道。
毕竟在这条赛道上他的确有发言权,他也曾脱离家族,选择了放浪形骸的生活。他对现在的人生说不上满意,但比起留在那个腐朽的家族里发烂好得多。
“不过,对于大小姐你来说,似乎有些难呢。”
离家出走代表失去经济支撑,而温室里长大的千金小姐几乎没有谋生的手段。
“甚尔说的没错,归根结底,是我没有能力逃出那个家。”羽鸟真凛抬起酒仰头,正想再灌下一杯,“啊,干脆一切都毁灭就好了。”
伏黑甚尔忽然抬手制止,粗壮有力的手不过是漫不经心地握住少女纤纤玉腕,而两者体型差距之大仿佛他动动手指就可以将她掰碎。
“喝这么多对大小姐来说还太早了,伤身体。”他劝道,“被父母发现的话也很糟糕吧。”
羽鸟真凛沉默,像丧失了机能的提线木偶任凭他握着。
“……他们不会发现的。”
平日,她跟父母之间的交集仅限于回家时的问候,父亲只是远远地坐在书房里朝她点头,不多过问,然后她便回到自己的卧室闭门不出。
“真是位可怜的大小姐。”伏黑甚尔语气放轻,喑哑的嗓音仿佛带上了怜惜。
“那么,要我帮你毁掉一切吗?如果你想,这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男人邪魅地勾起嘴角,目光幽深而充满危险,令人丝毫不怀疑他所说的话。
恶魔般的细语响彻在耳边,羽鸟真凛愣愣看着他,在与甚尔对视的几秒钟里,她感觉仿佛在凝视着深渊,黑暗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联系你的,把电话号码留给我。”羽鸟真凛镇定地回道。
伏黑甚尔颇为意外,还以为会吓到她,这位温室里的大小姐某种意义上很不一般啊……或者,她根本不明白他的话意味着什么,还是说,负面情绪的影响已经让她不正常了吗。
长期压抑自我,被严格管教却又缺失家人的关怀,无可宣泄的情绪累积成压力等等……搞不好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已经缠上她了,只可惜伏黑甚尔看不到,也无从证实。
“我只是开玩笑,大小姐可别当真了。”
“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呢,毕竟甚尔以前或许是□□之类的吧,总之就是暗黑世界的居民?怎么看都不像一般人。”
伏黑甚尔短促地笑了一声,并不打算否认:“啊啦,真是瞒不过大小姐的眼睛。”
“既然如此,大小姐却一点也不害怕我?”大多数的顾客并不会在意他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图他的皮囊罢了,如果真有人了解他恐怕也只会避而远之吧。
“大概是因为……在我这样每一步都被按照计划安排好的无趣人生里,碰见任何未知的色彩都觉得吸引人吧,如果我因为接近未知的人和事物而招致自身的毁灭,某种意义上也可以是另一种新生。”
羽鸟真凛语气里有种淡淡的死感。
“因为无法逃离家庭和父权的控制,所以你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反抗自己的人生?”伏黑甚尔其实不喜欢交谈人生,并且他一向习惯选择漠视他人的命运。
说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也罢,或者说最高级的香槟过于醉人也罢,他今天竟然有些不同往常。
“大小姐此刻的想法很危险,如果有心怀叵测的家伙靠近你,只需要给你刺激和诱惑就能把你骗走,堕入邪道比你想象中更容易……”
男人猝然抬起下羽鸟真凛的下巴,很强势,但下手的力道又极轻,仿佛在碰一件易碎品。
被囚禁在对方的手掌心中,羽鸟真凛立刻感到她与成年男性之间的力量差距大到绝望,分毫都无法动弹,被异性的气息完全笼罩着……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恶作剧成功的伏黑甚尔瞬间收回手,转而举起杯,“就算是反抗人生,危险的事情还是别考虑的好,至少我认为,大小姐更适合生活在阳光下,别到‘这边’的世界来。”
晶莹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摇晃,浮起一串串气泡。
“……这边?”
“不要积累过多的负面情绪,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建议。”不论是情绪还是思想上,她都相当危险,为此伏黑甚尔难得这么语重心长。
“希望下次见到的你,是笑着的。”他说。
羽鸟真凛离开俱乐部时,夜晚正热闹,对于别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而她该回家了。
人头攒动,灯红酒绿,人们白日积累的压抑在夜晚形成报复性的转变,看似夸张的狂欢其中多少夹杂着些许厌世情绪,身在其中的羽鸟真凛亦是如此。
但比起她的生长环境,在这里她能感觉到一丝自由的气息,因此一想到又要回那个死气沉沉的家,她心里百般不情愿。
总有人前来搭讪,她心不在焉。
她在思考着甚尔的话。
——不要积累过多的负面情绪。
他说这句话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笼罩着,并不是单纯的建议,更像是客观描述……
这是什么暗示吗?
算了,想不明白的事暂时搁置。
还是先联系司机来接自己要紧。
原本她吩咐过司机藤仓九点准时来接自己,现在是20:40,她提早了些,还需要再通知对方一声。
当然,羽鸟真凛不会让司机来歌舞伎町接自己,而是指定了附近别的地方。
“嘟——嘟——”
“嘟——嘟——”
连拨了两次电话都打不通。
“怎么回事……”
是电波不好吗?她微微皱眉,收起手机。藤仓是个严谨守时的人,若非出现意外,九点整他准会按时等候在她指定的地方,眼下电话打不通,她只好先走过去。
指定的地方在新宿站附近,以她的速度走过去差不多二十分钟。
她一路甩开各色男人的搭讪走出歌舞伎町,还没到新宿站附近,停在路边一条小巷子旁的黑色轿车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藤仓的配车,静静地停在昏暗的光线下。
然而,驾驶座的车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这太不寻常了,藤仓可不是这么不严谨的人,更不会擅自离岗。
羽鸟真凛忽然感到一阵不安。绑架?诱拐?不……藤仓只是一个司机,如果真有阴谋也应该冲着她来才对。
还是立刻寻求帮助吧。她记得附近有派出所,现在应该去找警察,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除此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羽鸟真凛果断转身,刚向前迈出几步,脚尖突然踢到了什么轻薄的东西。但她低头一看,那里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那种感触来到身体,浑身如同穿过一层若有似无的薄膜。
她眼前蓦然一黑,周遭的景象骤然剧变,刚才的街道还在城市霓虹和月光的笼罩下尽显光怪陆离,此刻忽然失去所有色彩与光亮,黢黑,阴森,空无行人,但是街景的布局没有丝毫改变。
羽鸟真凛猛然撺紧手心,难道刚才喝了假酒?出现幻觉了?
但下一秒,现实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轰!”
眼前一栋楼整层的玻璃轰然碎裂,玻璃炸飞的声响狂暴刺耳。
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她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从不远处传来某种微妙的声音——迅疾的破空声。
“快躲开——!”
紧接着一个粗暴又焦灼的吼声响起。
躲开?躲开什么?羽鸟真凛茫然四顾,什么也没有啊。
虽然什么也没看到,但焦灼的气氛使她处于莫名的生理性紧绷状态。
“往右边!”
刚才那个男声又吼道,与此同时,羽鸟真凛确实听到破空声在接近自己左侧。
不知怎么地,她身形下意识地就往右边一跃,敏捷度拉满,完美闪避。
“呼……”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总觉得那是很危险的东西。
幸好她运动万能的人设并非虚假,在这一刻发挥了奇迹般的救命作用。
“很好,待在那里别动——”那个声音又说道。
“……喂,到底是什么人在那里?”刚才起她就很想问,这声音到底是谁在说话,命令形的句式未免太多了吧!
下一刻,她便看到,于正前方的楼顶上闪出苍色的光芒,黑暗中忽而乍现的唯一光源同时照亮了人影,高挑颀长的身姿清晰而具象,如同神明般岿然屹立着。
那是什么人?
——是个男人……不,是少年。
无垢的白发未经尘世污染一般,宛如冬日的初雪。
他的双眼比光芒更明亮,深邃得仿若将整片苍穹融入其中。
“术式顺转,苍。”
羽鸟真凛看到苍色的光于少年手中飞速转动,随后化作强力的能量袭来,几乎擦着她的身呼啸而过!
气流狂烈,卷起她的长发在空中乱舞,她只是愣怔着,任由广袤的苍色占满视野。
那色彩是天空、水和空气,是深度与无限,是宇宙最本质的颜色,是她从未见过的自由与生命。*1
注*1:原句“蓝色是天空,是水和空气,是深度与无限,是自由与生命,是宇宙最本质的颜色。”——出自伊夫·克莱因
第一次看到这句话就想到了小五,真的是太适合他了,这篇文的灵感都可以说来源于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02.黑暗与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