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人的使者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头上戴着一顶宽檐大帽。mengyuanshucheng这副打扮使得它更有几分像人,如果不看长衫下露出的那半截蛇身,乍一看也跟一个士人没什么两样。它的眼睛与人眼大为不同,但是从它的眼睛里却透露出一种睿智,与平常在战场上见到的蛇人大为不同。
到了毕炜马前,那蛇人在车上抬起上半身,道:毕将军,来城中多谢将军款待,明日过后,我们又要重新开战了。
它的话字正腔圆,边上一些没见过这使者的士兵不由得都惊呼了一声。他说话时,我发现邵风观的身体微微颤了颤,不知是不是在害怕。这蛇人孤身在我们军中,连一点惧意也没有,尽管对方是蛇人,我也不禁有些敬佩。
毕炜笑道:木昆先生,这个自然。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位是我军的前锋营统制楚休红将军,希望你保证他的安全。
那个叫木昆的蛇人咧开嘴,大概是在冷笑:伏羲女娲的子孙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它居然自称为人,这让我有些好笑。这时毕炜的马有些烦躁,打了个响鼻,毕炜拍拍他的座马道:木昆先生,请回吧,毕炜初到东平城,居然能见到木昆先生这等人物,实在三生有幸。
木昆点了点头道:木昆亦是如此,有毕将军与邵将军两位,实在是我军之福。
他们的话表面上很是客气,内里却剑拔弩张,这木昆虽然只是蛇人,口齿却大是灵便,不卑不亢,丝毫不落下风。毕炜也点点头道:正是。他转向我道:楚将军,请你与木昆先生一同前去,若殿下无恙,明日与殿下一同在这门外交换。
木昆打量了我一下,似乎是在掂量一下我在帝**的分量是否足以充当使者,毕炜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道:木昆先生,楚将军虽然年轻,却是身经百战的勇将,百卉公主便是由他带回来的。
木昆一张满是鳞片的脸仍是动也不动,好像蛇人没有多少表情,不知它心中怎么想。他将我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道:原来楚将军是前日夜袭我军军营的人,实在失敬。他向我拱了拱手,却又道:楚将军,想取你性命的人可大有人在,随我回去,你可放心?
我道:军人一生不免死于刀剑,又有何惧。
木昆咧开嘴,又发出了一声笑:果然去得。他对毕炜和邵风观又拱拱手道:毕将军,邵将军,那我就走了,明日请将军带百卉公主来交换你们的那个殿下。
它说到殿下时有些不屑,我也不去多想,翻身上了马道:毕将军,邵将军,末将告辞了。
城门缓缓打开,吊桥也放了下来。木昆拉了拉缰绳,马车在周围士兵的目光中驶了出去。我跟在它身后,等一过吊桥,回头又看了看东平城。东平城的城门已关上了,吊桥也正在拉上,巍峨的城墙仿佛耸入云天。
蛇人的阵营在一里开外,临出门时我不时瞟一眼地面,猜测着毕炜会将地道的开口开在哪儿。木昆一路上却与在城中的健谈大不一样,一句话也不说了。已是暮春时候,路两边绿草茸茸,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野花,红黄蓝白紫都有,坐在马上看着周围,一时竟有种春日踏青的错觉。
走了一程,木昆忽然用马鞭一扬道:楚将军,前面就是了,请你跟着我不要分开。
它突然对我说话了,我倒是一怔,马上道:是。
蛇人的阵营仍然东倒西歪,虽然经过了修整,但不少地方还是留着火烧过的痕迹。一到营门前,木昆高声道:木昆归来,快开门!
门吱呀呀地开了,从门里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出了一大批持械的蛇人,总有两三百个。那些蛇人将我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它们的口齿和木昆不能同日而语,支支吾吾地只是些零碎的单词,我听了半天只是约略听到了百卉公主怪物之类。开始我还不知道怪物的含意,见有蛇人在说时探头探脑地看我,我猛地省悟它们所说的怪物指的是我。
在蛇人眼中,只有蛇人的样子才是人的样子吧,像我这样下身有两条腿的,在它们看来的确是怪物了。木昆挥鞭将它们驱散,侧过头道:楚将军,前晚我军被你们冲营,辎重丧失殆尽,它们居然不怎么怨恨你。
它对我说话颇为客气,我几乎有些忘了它也是蛇人了。木昆带着我穿过一队队蛇人向前走去。走过那天我们碰到那些女子的地方,只见里面还有些焦炭未清除,有些女子正在打扫,一见到我,一个女子咦了一声,跟边上的女子说了一阵,大概她们还记得我,几个人全跑到栏杆边上来看我。有个在一边拿着长鞭的蛇人高声喝道:回去!手中长鞭啪地打了一下,那些女子有些畏缩地退了回去,在她们脸上,甚至,有些是痛恨。
木昆绕过这中军,已到了蛇人的后营。那天我们未能冲入后营,里面倒仍是很平静。蛇人营帐较我当初在高鹫城外见到的已齐整了许多,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蛇人已经有了那么大的进步。我正想着,木昆忽然停住车,道:楚将军,到了,请随我来。
这是座很高大的营帐,大概是蛇人的中军帐吧。没想到蛇人的中军帐并不在中军,反而在后营。我跳下马,将飞羽拴在一边,捧着那个锦盒,一想到马上要看到蛇人的主将,心头不禁一阵激动。这不是害怕,更多的是好奇。
木昆带着我走了进去。蛇人主帅住的地方居然也简陋之极,除了几张桌子便什么也没有,一个身披铁甲的蛇人正盘在一张竹床上,如果只看上半身,那也和人没什么不同,一段粗大的蛇身盘成一圈,活像一盘缆绳,边上则有两个持着武器的蛇人盘在地上。那武器有些怪,是长柄斧,斧头很沉重,这样的武器大概也只有蛇人能用。因为没有灯烛,里面很暗,看不清那蛇人的面目。不过就算有火把,我想我也不会知道蛇人和蛇人有什么不同,在我印象中,蛇人好像全长得一个模样。
木昆伏倒上半身,高声道:山都将军,末将木昆与北军主将达成协议,现北军使者楚休红将军随我前来下书。
木昆自称是末将没怎么让我吃惊,我吃惊的是它所说的那主将名讳。它称呼的是山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我潜入高鹫城外的蛇人营中时,听到那个蛇人军的主将名字也是叫山都!我抬起头看着那蛇人,但还是不太看得清。
山都道:让他拿上来。
我可以凑近些看到它了!不知为什么,我有一些激动。尽管蛇人并不是人,可居然在蛇人营中能碰到一个相识的,倒是让我觉得意外。我捧着那锦盒上前,高声道:我是帝**前锋营统制,下将军楚休红,请山都将军过目。
我走了几步,没等走到案前,边上的一个蛇人过来向我伸出了手。我将锦盒交给它,仍是看着那蛇人。这时已经可以看清面目了,但实在分辨不出那蛇人和边上的有什么不同,我正想退下,山都忽然道:是你?
它的声音透着惊讶。我已明白这个山都定是高鹫外统率那时的辎重营的那个山都,站住了道:山都将军,我们大概在高鹫城外见过一面了吧?
山都猛地直起身子,伸手从身后拔出了一把刀。这刀很大,但在它手中却像把腰刀一样。我向后退了一步,也将手按在了腰间。木昆在一边有些吃惊,游上来道:将军,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请将军息怒。
山都将刀指着我道:是你!就是你杀了巴吞!
山都的帝国语没有木昆标准,听起来有些含糊,但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我恍惚又回到了高鹫城外,在旗杆顶上听到了山都指着我说这句话。尽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巴吞到底是谁,死在我手上的蛇人前前后后总有十来个了,如果每个蛇人都有两个要为它们报仇的蛇人,那么我在蛇人中结下的仇家准也有好几十个。我知道在蛇人营中与山都动手准是死路一条,但我总不能轻易就让它杀了。我的手按在百辟刀上,喝道:不管巴吞是谁,你说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如果你要报仇,今天正是时候,过来吧。
木昆高声道:山都将军,我以伏羲女娲大神的名义在北军主帅前保证楚休红将军的安全,请将军不要冲动。
山都瞪着我,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嘴里的舌头不住伸缩,倒更像是火苗。我的五指已紧紧抓住百辟刀的刀柄,明明知道自己已处生死关头,但内心却异乎寻常的平静。
半晌,山都忽然缩了回去,刀也放回竹床上,低声道:楚休红,我记得这个名字。
它说得怨毒之极,我听得浑身都一阵发寒。被人威胁也不是第一次,但被一个蛇人如此威胁倒是前所未有的。我只觉掌心汗水淋漓,也低声道:山都将军,若有机会允随时奉陪。
跟一个蛇人单打独斗,我是必死无疑。但是我绝不能受人威胁,就算是蛇人也不行。
山都重新盘回竹床上,边上那个蛇人将锦盒交到它手上,山都打了开来,从中取出一卷帛书。他凑到脸上看了一阵,忽道:木昆,明天换俘,你答应了?
木昆弯了弯上半身,大概是行礼:末将答应了。
他们这些怪物最会骗人,这会是真的么?
木昆道:山都将军,不论如何,我等没别的路好走,不然没办法向大王交代。
山都又看了看我,道:好吧,明天若有什么变故,那我马上将你与那个俘虏一起碎尸万段,还有那些女子。
它的话充满威胁之意,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也不敢再看它的眼睛,只是道:我来这儿,山都将军要杀我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就算山都将军马上要杀我,你放心,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山都大概被我的话气得有些发呆,手揉着那封帛书,将帛书揉成一团。帛书的轴是上好坚木所制,山都竟然能揉成那样,里面的坚木定已化成了木屑。如果它的手来拧我的脑袋的话,只怕连脑浆也会被拧出来的。那个百卉公主大概对山都来说很重要,幸好它不知道我是将那女蛇人擒走的人,不然我怕它会不顾一切来砍了我。
木昆道:山都将军,今晚让楚休红将军见过那俘虏,明日太阳升到头顶时便可交换了。
山都的身体还在起伏不定,似是在压制自己的怒气,好半天,才哼了一声道:带下去!
木昆又行了一礼,我也向山都行了一礼,昂然跟着木昆走出营帐。一出营帐,外面阳光普照,方才在帐中的情形越发像个噩梦。木昆却大概以为我吓着了,在一边道:楚将军请放心,山都将军最是说话算话,在我军营中,你只要不先挑衅,肯定不会有危险的。
它居然会安慰我,我更有些忘了它也是蛇人了。我道:你带我到殿下那里去吧。
木昆应了一声,上了马车,我也跳上飞羽跟在它身后。两边的蛇人不时游过来观看我一番,我骑在飞羽上比它们还高,它们一伸长身体,便像一堆豆芽一样,密密麻麻的一排。木昆在蛇人群中走过,领着我到了中军。
中军那些女子还在干活,有几个强壮些的正在搭帐篷。那晚我们一把大火,把她们的栖身之所也烧掉了,她们也不得不做这些事了。木昆忽然道:楚将军,你们将我们圈养的猪全烧死了,却是害了这些女子。
它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只觉身上又有一阵寒意,惊道:你们你们还在吃人?
本来已不吃了,但楚将军你把我们的食物全烧死,现在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吃了。它说着,突然嘴角一弯,像是笑了笑。我道:你们
但我说不出话来。那些女子如此维护那个百卉公主,大概是因为百卉公主能保护她们。但是我自以为是她们的救星,实际上却把她们的保护者抓走,反而是害了她们,怪不得她们那时会冲过来要保护那蛇人,而刚才看到我时又有痛恨之意。
木昆领着我到了一座帐篷外。这帐篷掩在一堆蛇人中间,门口也有两个蛇人把守,一见到我们,守着门的两个蛇人举起了长枪,让我们进去。木昆先走了进去,我还没进门,便听得里面有人惊叫道:不要!不要杀我!我是太子,我有钱,你们要什么就给你们什么!
那是二太子!我又是惊喜又是颓唐。这就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二太子么?失陷在蛇人营中仅仅两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在死的威胁下,就算有冲天的豪气又有何用?
木昆道:二殿下,不是来杀你的,倒是有个好消息。
我抢到木昆身前,却见二太子蜷缩在帐篷的角落里,身上沾着些稻草泥渍。我一阵心酸,走到他跟前跪了下来道:殿下,末将楚休红来迟,请殿下恕末将死罪。
帐篷里也很是阴暗,二太子乍一见我,眼睛一亮,欣喜若狂地叫道:你是来救我的?但马上又有些狐疑地道: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跪在他身前道:蛇人要用您来与我军交换俘虏,邵将军与毕将军都已经同意了,命我来恭迎殿下回去。
二太子的眼睛又有些发亮:真的能回去了?是真的么?你不会骗我吧?
殿下放心,诸事皆已准备停当,明日殿下便可回去了。
二太子站了起来,脸上也有了几分神气:那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他连说了几句太好了,似乎还想再说点别的,但说了半天,仍又挤出一句太好了。我知道二太子现在激动过甚,扶着他坐了下来道:殿下,你先休息一下吧。蛇人的帐中连椅凳也没有,他也只好坐在地上的一堆稻草里。看着他,我不禁有些心酸。
文武双全的二太子,谁会想得到他现在是这副样子?
木昆在一边道:二殿下,楚将军明日会带你回去,你放宽心吧。
二太子道:那实在多谢木昆先生了。他顿了顿道:那你们先出去吧,我整理一下。他看来也认识木昆,方才对它怕得要死,现在才算恢复了几分太子的气度。我知道他现在恢复了些理智,便又行了一礼道:那么末将今晚就在边上陪您,请殿下安心。
走出二太子的帐篷,外面的蛇人对我探头探脑,我一身戎装,它们大概从来没有面对一个帝**却不动手的经历,抓着的长枪也禁不住颤动。这时木昆也走了出来,在我身后道:楚将军,今晚你就安歇在二殿下边上的帐篷里吧。
我转过身对他道:多谢了。木昆虽然是个蛇人,但它谈吐得体,气度雍容,我实在无法将它与平常看见的那些生番一般的蛇人相提并论。我解开飞羽,没再上马,木昆也没上车,跟在我身边。
安排我住的地方就在二太子边上。那帐篷不大,里面也没有床榻椅凳,只用稻草铺了一堆,算是床铺吧。睡在这儿自然不舒服,不过现在当然不能要求太高。木昆将我引到那儿,又道:不要乱走,若你走得远了,我不敢保证你的安全了。等会我安排人来送上饭菜。楚将军,我军中的食物不比你们的好,可要多多包涵。
我笑了笑道:木昆先生,多谢了。
木昆又咧开嘴笑了笑道:楚将军是连山都将军都恨之入骨的人,自非凡物,我也小看你了。
它的笑声其实很难听,又干又硬,但我却不觉得讨厌,甚至觉得它的笑声比一些人,比如西府军的陶守拙那样的人笑起来还要可亲得多,我向他笑了笑,坐了下来道:人世当真难测,便是昨日,我哪里会想得到居然今天会住到你们营中来。
木昆又笑了笑,忽然低下头道:楚将军,难道你觉得我们真的如此恐怖么?
我心头一颤。木昆纵然话说得流利,但毕竟还是个蛇人,现在我怎么能将它当成人一般来说话?可是要我把它当成异类,却实在太难了。我叹了口气道:你们要吃人,怎会让人觉得你们不恐怖?
木昆怔了怔,向我点了点头道:也是。楚将军,我先走了,希望明日不要出意外。
它走了出去。走到帐外,忽然也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有时我也觉得奇怪,我从不食人,连生肉也不吃的,可有那么多同胞却要茹毛饮血。楚将军,你们一族中是不是也一样的?
它的话平平淡淡,但是我却是一阵震惊。木昆说得并没有错,以帝国之大,据说也有一些蛮人是茹毛饮血的,蛇人中却有像木昆这样的了,难道仍要将蛇人全看做一批怪兽么?我一直觉得蛇人在慢慢进步,而有一些却已进步得不亚于人类了,但从来没有像木昆那样将蛇人和人类并列起来看过。
木昆已走了出去,正在外面交代什么,我坐在地上,想着它的话。
这营帐没有窗子,从壁上的破洞里照进几丝光来。我手抱着后脑勺坐在地上,背后靠着帐篷,出神地望着那一缕阳光。
现在战争虽然暂时停止了,但过了明天,战争又将开始。只是,现在我心中对蛇人的看法却有了些改变,以后在与蛇人厮杀时,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只把它们当成兽类了。
不知坐了多久,我被外面传来的一个声音惊醒:楚将军,我可以进来么?
这声音有些生硬,想必是个蛇人。没想到蛇人中除了木昆还会有如此有礼貌的。我坐直了,道: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很矮小的蛇人,它提着一个竹编的三层食盒,到了我跟前,将食盒放在地上道:楚将军,木昆先生命我给将军送饭。
它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瞟我,眼神带着好奇。食盒里是一块烤肉和一竹筒米饭,还有一双筷子。我拿起来吃了两筷,只觉这饭坐得软硬适中,肉也烤得恰到好处,就问道:咦,是你做的饭菜?
那蛇人正在一边看着我,听我问它,它低下头道:楚将军,我叫米惹,你叫我米惹就行了。这饭菜我可做不出来,以后会学的。
我咬了口肉,烤肉里的油汁直流出来,滴到下巴上。我擦了一把道:是那些女子做的吧,你们也吃这些吗?
米惹毕恭毕敬地道:大多数同伴还是喜欢生吃。楚将军,烧熟了好吃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没吃过生的,不过我想肯定比生的要好吃多了。你没吃过么?
它道:我吃不出有什么好吃。真奇怪,我听你们的那些女人说烧熟的有味道,可我却吃不出味道来。
因为蛇吃东西全是吞下去的吧,如果我整口地吞下去,当然也吃不出味道来了。只是这些事我也说不清,轻声道:其实烧熟吃和生吃也只是习惯,我们国中有些族也喜欢吃生的。
我倒不是安慰它,岛夷就喜欢吃生的。在帝都时,我也曾去倭庄见识过,不过实在对那些切成薄片的生肉难以下咽。米惹倒像是有些兴奋,道:真的?楚将军,你能告诉我你们平时是怎么生活的么?
我有些警惕,不知它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便道:这个也说不清,怎么了?
真想到你们那儿去看看。
我冷笑了一下道:你们已经攻破了那么多城池,难道没见过么?到处都相差不远的。
米惹垂下头道:不是,我想能在你们当中走走,亲眼看看你们是怎么生活的。
我有些语塞,米惹这种想法倒和一个帝国偏远地方想见见世面的普通人差不多,但这也太不可能了,一旦人群中出现蛇人,哪有不引起轰动的?只怕马上会有刀枪刺来。
突然,我猛地一惊,嘴里的一块肉也忘了咀嚼。
那个俘虏,那个百卉公主被我抓回来后,我一直没有见过。它到了前锋营里,会安然无事么?那时我刚回城便被毕炜关了起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曹闻道来看我时也没有说,但他对蛇人是深恶痛绝的,而前锋营可以说是帝**中最痛恨蛇人的一支部队,联想到在江上曹闻道曾生吃蛇人的肉,那百卉公主会不会已经
我想到这一点,一时惊得忘了吃东西,米惹在一边道:楚将军,怎么了?不好吃么?
不知它是公的母的,话语虽然还生硬,却有几分温柔。我心乱如麻,胡乱把饭和肉全吃了下去,道:你拿去吧。
恐怕恐怕那个蛇人已经被杀了!不知毕炜是如何骗过木昆的,这样,明天他多半交不出百卉公主来,怪不得毕炜要派我来,在这等情况下,的确没有人再敢到蛇人营中来充当使者,而毕炜也要出机变了。我只觉背心冷汗直冒,衣服也粘在了皮肉上。
那蛇人一定已经死了。毕炜在万般无奈下,只能动用我这个对情况一无所知的人充当使者,而且还那么急。按理,木昆在东平城也呆了一天,来的那天他就该考虑周详了,却要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跟我说,那正是要让我没时间去打听情况。
想通了这一点,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一直不太喜欢用计,但现在却切身理解到计策有时实在比刀枪更有效。
如果毕炜实话实说,恐怕我也不敢来的,除非他用死来威胁我。但是我知道内情,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镇定,只怕早就被木昆看出端倪来了。
一想到我请命而来,那时还以为毕炜是看得起我,自己颇为得意,现在却只有苦笑。
事已至此,我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米惹在一边整理着食盒,又道:楚将军,你没事吧?它的声音里带着关切。我不敢再走神,笑了笑道:刚才我有点不舒服。你先出去吧,我得睡一觉了。
以前我以为这趟差事有惊无险,但现在才觉察到当中的奥秘。米惹一走,我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天实是一天热似一天,但我却象是一下掉进了冰窟中。坐了一会,镇定了一下,我站起身向外面走去。刚到门口,门外的两个蛇人喝道:做什么?
我道:我要去看看我们殿下。怎么不成么?
这两个蛇人话说得不利落,恐怕连我在说什么都听不太懂,过了一会,一个蛇人才结结巴巴地道:不能走,木昆大人的话。
木昆不让我外出?我有些怒意,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为什么?
木昆大人的,不能走。
那蛇人来来去去只是这一句,我被弄得毫无办法,看了看那边二太子的帐篷,只能灰溜溜地回到里面。因为害怕,吃饱饭后的一点倦意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幸好百辟刀仍在身边,坐在帐篷里,我紧紧抓着百辟刀的刀柄,想着明天的事。如果割裂帐篷,自然可以出去,但一旦被蛇人发现,那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先杀了我再说了。
现在一味害怕是毫无用处的,既然走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我就得走下去。要救出二太子,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刺杀二太子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文侯的主意,毕炜作为文侯的亲将,肯定是知情的。邵风观在这事中扮演怎样一个角色?他献夜袭之计,明摆着是给二太子上圈套,夜袭失败的话,他和二太子肯定名誉扫地,但夜袭可以说成功了,说邵风观是要陷害二太子又有些说不通。二太子发兵来救我们,未必在他的预料之内,也许,在他的计划中,是另有打算吧?
我突然想到了任吉,猛地,脑中又是一亮。对了!二太子的发兵一定大出邵风观意料之外,任吉本来只是助守箭楼,他实不该和二太子一块儿杀到蛇人营中来的,那恐怕是这条计策的最后一招。如果二太子不发兵,可能在城下就会被不明不白地干掉,就算山都派出的那支反奇袭的小队数目再少,仍可趁乱得手,那就可以说二太子是死于混战。没想到二太子居然会杀入蛇人营中,于是逼得任吉只能以身犯险,不惜与二太子同归尽。现在二太子失陷在蛇人营中,这消息也已传遍了东平城,如果不把二太子救回来,或者救援不得力,那么毕炜就在帝君面前无法交待了。连起来想一想,毕炜现在是迫切要救出二太子,至于我的死活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恐怕我能战死的话,更合他的意思。明天换俘,蛇人一旦察觉,而二太子只消未到我军营中,那就逃不过它们的追击,所以才要用这地道吧。
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的手指在百辟刀的刀柄上摸着,想得头痛,嚓一声轻响,我将百辟刀抽出了鞘。
刀光如冰雪,沁得皮肤也隐隐有些疼。刀柄上那八字铭文虽然看不清,但已是烂熟于心。我默默地念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刀仍是锋利无比,吹毛可断。在无尽的杀戮中,我真能做到唯心不易么?只怕,连以诚待人都做不到了,现在,我也得用些诈术吧。
我冷冷地笑着。我不能让毕炜拿我的性命来换取功劳,我一定也得安然回去城中。救出二太子,我总也可以再升一级吧,总有一天,我能和毕炜平起平坐,到那时看他还敢不敢算计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又听到了木昆的声音:楚将军,你没睡着么?
我翻身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道:木昆先生,你的这两个手下不让我外出。
木昆笑了起来。它的笑声虽然依旧难听,但兴致看来要好不少。它大概觉得和我们打交道后,我们也并非是它们想象中的那种生番吧。它笑了两声道:实在抱歉,我怕楚将军你有什么意外,好事成了坏事,才交待它们不让你出去吧。楚将军,吃晚饭还早,跟我出来走走吧。
跟一个蛇人出去走走?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但能出来透透气倒也是好事。我道:好吧。跟着它走出帐篷。
蛇人的营帐设得很密。现在太阳已经西斜,阳光从一个个帐篷间照进来,平和安详。木昆带着我走到一个空地上,道:楚将军,歇一歇。
我拣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看着天空。天色蔚蓝,白云浮在空中,仿佛伸手可及。我长吸一口气,空气中只带着些青草的气息,倒没什么什么怪味。木昆在一边道:楚将军,今天的天多好。
它的话也温和如常人,我呼出胸中的浊气,只觉精神也为之一爽,却没有回答。
木昆真的和人没什么两样。如果蛇人都象它一样,我们会不会与它们和平相处呢?我不知道。木昆却象是知道我的心思,突然道:要是没有战争,那该多好。
我猛地一惊,看向木昆。木昆的侧影在夕阳下虽然有些怪,眼神中却闪动着智慧的光芒。我嚅嚅道:你你也不想战争?
木昆无声地咧开嘴笑了笑:我从来都不想有战争。有时我想,天地如此之大,你们就不能容忍我们有一块自己的地方栖息么?
我看着天空,夕阳西下,金红一片,照得四野尽是异彩。我道:木昆先生,是你们来攻打我们的。
木昆摇晃了一下头,慢慢道:我不知道。从孵化以来,我读过不少从伏羲女娲以来的古书,越读越觉得这场战争实在毫无意义。唉,楚将军,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有一个栖身之地么?
我有些怒意,道:在高鹫城,你们山都将军带兵将我们围在城中,四十多天全歼我十万大军,难道还是我们不让你们有栖身之地?如此你们已打到了大江以南,半壁河山都落到你们手里,现在你却说这种话。
木昆转过头看着我,我惊愕地发现它眼里竟然有痛苦之意。它低声道:我也实在不知道。天法师告诉我们,你们是些毫无理性的怪物,抢夺了伏羲女娲留给我们的土地,现在我们该夺回来。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你们与我们没什么大的不同,也一样有喜有怒,有哀有乐,这样的战争是不是已违大神的好生之德?
我听到它说过好几遍伏羲女娲了,记得当初在山都营中也听到伏羲大神的话,现在它虽然在说什么这片土地是蛇人的,我也不想去反驳,只是道:伏羲女娲?那是你们的神么?
木昆一听得我说起伏羲女娲,眼里也登时多了几分神采,道:不错。那是我们的始祖,是两位伟大的神祗。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在远古,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那时这世界也都在我们两肢人的掌握下。直到后来出现一批野兽变来的四肢人,我们才被驱逐到深山中。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这就是木昆说的四肢人吧,只觉哭笑不得。蛇人的天法师真会信口胡说,木昆居然也会相信。但现在在蛇人营中,我也不敢惹毛它,只是道:你说这世界是你们的,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世上全是我们这样的人?在我们的创世传说中,也从来没有你们所说的伏羲女娲,这些远古的事,任谁都可以捏造出来,你难道就信之不疑了?以此为据,又能骗得谁来?
我有些生气,说话也没有太客气,木昆却没有恼怒,只是道:我也曾对此事有疑,但天法师曾带我们拜谒圣域,在那里,有一些不知几千几万年前的石刻,上面所刻正是四肢人臣服于伏羲女娲大神的事。楚将军,事实就是事实,就算你不愿相信,这也仍然是事实。
它居然如此颠倒黑白,我不禁怒不可遏,喝道:木昆先生,楚某现在你们营中,生死自然只在你的一念。但你再捏造这些妖言来骗人,便是来辱我。
木昆似乎知道我的反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道:楚将军,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将圣域中的一块石刻拓在这里,你不妨看一看。
那小包并不大,木昆穿着士人的长衫,放在里面时自然看不出来。我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木昆道:你看吧。如果你硬要说这是我伪造出来的,我自然无话可说。
我解开那小包,里面是一幅白绢,上面斑斑驳驳的都是些黑色,大概是种染料。我抖开了,只见白绢上绘着一块尺许见方的图案,是一排人伏倒在两人跟前。那是从石刻上拓下来的,很模糊,但还看得清,伏在地上的是些长着腿的人,正在向一个高台行礼。高踞在一个台上的两个人,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正是人首蛇身的!虽然刻得很粗糙,但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人上身与人一般,下身却的的确确是蛇身,无论是谁都不能说那是两条腿。这块白绢前面尽是些苔藓,大概是木昆拓下来时沾上的。
如果这石刻是真的,那么木昆说的话也都是真的了?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木昆低声道:原先我自己都不信,但看到后却不得不信。楚将军,你现在也该信了吧?
如果蛇人当初确是人类的主人,那么它们来攻打我们,是为了夺回原有的东西了?我被木昆的这一席话惊得昏昏沉沉,半晌,才道:这未必是真的
木昆厉声道:楚将军,这不是信不信的事。我从古书上看到,你们的帝都雾云城在远古时也是我们的京城,那时定也会有这些石刻,说不定现在仍能找得到。楚将军,日后你若有机会,不妨找找看。
此时我已信了它五成了,但要我承认蛇人才是正宗,而我们人类却是后来夺取了它们的土地,这实在让我无法接受。我托着那块白绢,一句话也说不出,手却在不住发抖。
木昆道:楚将军,你可以将这个拓本拿去。我想你们的老人可能依稀还有些传说,我不相信创世的伏羲女娲大神居然会在你们传说中消失无迹。
我将那白绢折起来,恨恨地道:好。不过,就算这是真的,千万年前的事岂能作为今天的佐证?
木昆又干硬地笑了笑道:自然。千万年前的事,自然已经过去了,但你们也不要再说我们是些兽类,要说更象兽,我倒觉得你们四肢人更象些。
它的话语已再着讥刺,我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换俘是在第二天的早上。
我和二太子并排站在东平城的西门外,周围是一队全副武装的蛇人,山都坐在一辆大车上,也不看我们。
东平城的西门缓缓开了。一队人马走了出来,当先一骑却是邵风观。他身后也有一辆马车,车厢却是用布蒙着的。他在离蛇人还有一百余步的地方站住了,高声道:我军将战俘带来,你们快将殿下放过来。
山都转过头看了看我,它眼里已满是怨毒,但又伸出一只手道:来人,将
它话未说完,后面忽然有一阵混乱。山都一下停住了话,向邵风观喝道:怪物!你们这等不讲信义?
隔得百余步,我也见到邵风观有些不安,叫道:我军并无异动,你这话是何意?
这时一个坐着小车的蛇人上前来道:山都将军,天法师有急使来到!
这正是木昆。它在蛇人营中大概也是参军的角色,没有披战甲,仍是一身月白长衫。山都一怔,道:天法师?
天法师的使者?我也一阵惊愕。这个名字我已听过好多遍,大概是蛇人真正的首领,我转过头去看看后面,只见一辆车正在蛇人营中穿过,向前面驶来,等靠近了,我才看到上面坐的也是一个蛇人。
那蛇人大概赶得很急,一到山都面前便高声叫道:天法师有令,任何人不得与怪物谈和,否则以反叛论处!
这话不是很响,我距山都不远,听得这话却象是晴天一个霹雳,伸手要去拔刀,边上的蛇人猛地将兵刃对准我。我的手按在百辟刀刀柄上,也不敢拔出来,只是望向山都。
没想到直到这时候还出这个变故!
我盯着山都,山都也正看着我,这时邵风观在那边叫道:到底好了没有?
他没有听到这个天法师特使的声音,等得有些焦急。山都看了看邵风观身后的车子,又看了看我,喝道:将他们放了!
邵风观那辆车里多半是个死了的蛇人吧。我本已绝望,猛然间听得山都的这条命令,不由大喜过望,叫道:快让开!
那个天法师的特使也是一怔,这时叫道:山都,你敢违抗天法师的法旨么?你不要命了是吧?
山都喝道:天法师不知百卉公主正处于危难之中,你给我闭嘴!
山都一定和百卉公主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我松了口气,叫道:那就快将殿下放了,马上交换!
那使者还待叫什么,山都喝道:杀了!它边上的几个蛇人突然出手,五六支长枪齐出,那使者一定大吃一惊,它也没带武器,见长枪刺来,伸手一把抓住枪杆。但它力量虽大,要对付的同样是蛇人,虽然抓住两支枪,另外的枪却已刺入了它的身体。
山都不惜杀了使者,那是铁心要换回百卉公主吧。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突然对它有一些抱歉。我知道那百卉公主多半已经死了,现在却有些不忍看到等一会山都的痛苦和愤怒,只是对二太子道:殿下,我们快走。
我们一走出队列,邵风观身后的车也已出列了。我走到二太子身边,不敢跑得太快,眼角却在地面上找着。毕炜说他会连夜开凿地道,出口一定就在当中,我必须要找到。
那辆车与我们交错而过,驾车的是个帝**,他看了看我们,好象有些害怕。但我心急火燎,拼命地找着。现在两方行程都已过半,但那辆车一到蛇人营中,事情便立刻穿帮,如果二太子没能及时进入地道,疾冲上来的蛇人一定会将一切都碾作齑粉的。
突然,我发现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块四尺方圆的泥土土色有异。我知道这定是毕炜开凿的洞口了,心中一喜,但也不敢声张,只是道:殿下,你马上跃马跳到那块地方。
我与二太子并肩而行,二太子一怔,马上点了点头。这时我已听得山都在大声道:百卉公主!百卉公主!想必它已急不可待。
突然,那辆车上的士兵发出了一声惨叫,我吃了一惊,只道出了什么事,回头一看,只见那士兵跳下了车,正向我们这儿跑来。他驾着车到了离蛇人的阵营二十余步远时,只怕惊吓过程,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一跳车,蛇人登时向那车一拥而上。
事已大急!我一惊之下,伸掌在二太子座骑后胯上一拍道:快走!
二太子的马一跃而起,正落到了那块土色稍有差异的地方。看来二太子弓马娴熟的名声也不是吹出来,他的驭马之术当真可圈可点。他的马前脚刚落地,我已看见那块土皮一下塌陷,心中一喜,叫道:太好了!
毕炜没有骗我。我怕的就是毕炜故意跟我说有个地道,万一却是实地,那岂不是上当了?我刚叫出,身后却听得山都声嘶力竭地叫道:公主!
它已发现了吧?虽然我猜测那个百卉公主多半已经身死,但现在仍是一凛。只听得山都叫道:杀了!全杀了!杀了他们!
蛇人的叫声也会这么响,实在了不起。我一催马,身后已传来那士兵的又一声惨叫。这一声惨叫却已是真正的惨叫,定是那个跑回来的士兵被蛇人追上,已砍作肉泥了。我猛一催马,正要向那地道口跳去,却听得前面也是一声惨叫。
这是二太子的声音!
我被这一怔,此时才看清,前面那块土色有异的地方已塌作一个洞口,但那并不是地道,而是一个陷阱!
这又是一个圈套!
我已见邵风观正在指挥士兵退进城去。他带出来的兵也不多,退进去时倒是极快。我心血一涌,人在马上也晃了晃。
任吉的幕后指挥,恐怕也正是毕炜吧。邵风观虽然声称与文侯反目,但实际上,只怕是文侯设到二太子身边的反间。这条计策丝丝入扣,只怕,真正的主谋也是那个以智计出名的文侯!
我的胸口一闷,似乎有血堵在那里,身上的蛇人已象潮水一样涌上,夹着它们的怪吼,真如山洪突发。我咬了咬牙,正待向前,突然却听得二太子道:救救我!
他摔下的那个陷阱不是太深,大概连夜挖出,也不能挖得太深。底上插了一些削得尖尖的竹签,二太子的马一掉进里面已被竹签刺得千疮百孔,死在里面了,二太子却在千钧一发时一把抓住了陷阱壁,正挂在上面。我催马过来,弯腰道:殿下,抓住我!
能救回二太子,我还有一线生机,不然,我回不去自会死在蛇人军中,回城也会被斩首。现在,我也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飞羽已开始起步,我在马上弯下腰,那条受伤的腿一用力之下,血又涌了出来,只怕真清子给予缝合的伤口又挣开了。我也不管这些,身体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看准了二太子的手腕,一把抓住,借着马力,猛地将他一提。二太子又发出了一声惨叫,人被我拉得飞了起来,我也差点被他带得摔落下马,死命抓着他,将他搁到了马背上。
终于成功了!
我心头一喜,催马向前奔去。此时城门已在关上,吊桥也已拉起了足有丈许我惊叫道:殿下在这里,等一等!
城头的士兵不知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但吊桥却突然顿了顿,我再顾不得怜惜飞羽,脚在飞羽肋下用力踢了一脚,飞羽长嘶一声,已象插上了翅膀,一跃而起,跳上了吊桥。
终于上来了!
飞羽冲势太大,但吊桥一振之势,竟然又直冲而上了一丈许。等落到地上时,我被震得浑身骨节一痛,象是散了架,横在鞍前的二太子也哼了一声。但借这一冲之势,飞羽象一支离弦的利箭,从正在闭合的城门中一闪而过,冲进了城里。
终于脱险了。等冲出了数百步,我才总算拉住了飞羽。尽管离城门已有数百步,我仍然可以听到城外惊雷一般的呐喊。恼羞成怒之下的山都一定在不顾一切地攻城,这等战势肯定惊心动魄之极。我将鞍前的二太子扶起,叫道:殿下,你没事吧?
二太子脸色煞白,话也说不出来。这时从身后奔来了一批人,方才我冲进城的势头实在太大,他们紧追过来,也直到此时赶到。当先一骑正是毕炜,他大声道:殿下!殿下!
二太子慢慢睁开眼,毕炜已冲到了他身边,一把抱住了他。我在马上还不觉得怎么样,但被毕炜这么一带,却坐不稳马鞍,人一下摔倒在地,摔得眼前金星乱冒。一个士兵过来忙扶起我,只听得毕炜正叫道:快来人!送殿下到医官处!一片混乱中,却听得二太子道:我我还好。毕炜马上叫道:殿下,殿下你没事!太好了,吉人自有天相。声音充满了欣慰,好象他一心一意盼望二太子脱险。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毕炜,直想怒斥一声,但话却咽在喉头。毕炜已将二太子交给了几个抬着担架过来的士兵手里,他冲到我跟前道:楚将军,你没事吧?声音居然也充满了关切之意。
我正要大骂一句,这时,突然听得二太子声音微弱地道:将将反贼楚休红拿下!
什么!我惊得连骂毕炜的话也说不出来。毕炜却反应奇速,一把抓住我道:殿下,你说什么?
楚休红他是反贼!拿下!
毕炜似乎万分不信,道:殿下,你是不是弄错了?但二太子声音微弱,又明白无误地道:拿下!
两个士兵过来下了我的刀,将我捆了起来。由于用力过度,我周身已经象变成了木头,什么感觉也没有,眼前却茫茫然什么也看不到,任由他们将我捆了起来。飞羽在一边打着响鼻,还不时半头凑到我脸颊边,喷出一股热气。腿上的伤口中,血已流得将一条腿全染得红了。
我被捆好后,毕炜在一边道:将他的嘴也塞上。
他是怕我大骂吧。可不知为什么,我却不想去骂他,我更想骂的是二太子。
天已大亮,太阳正渐渐升高,那两个士兵押着我向大牢走去,离城门口的厮杀声越来越远,但那些嘶吼和惨叫却象针一样时时扎入耳中,仍然清清楚楚。
《天诛》上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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