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莺道:“我如今还怕伤着吗?”微微一喘,他又道:“我如今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柳惜见口上不言,心中却道:“真有想死的心你还会惦记你那些银票?”
两人默然良久,狄莺又颤颤巍巍往前走去,柳惜见道:“你真要去么?”
狄莺道:“你别管我。”
柳惜见道:“你的钱藏得好便跑不了,你伤好了再去又能怎样。”一面说一面趋步跟了上去。
狄莺不言语,柳惜见看他行路实在艰难,一把提起他后领,道:“要去便走吧。”当即展开轻功往鸿福客栈奔去。
狄莺只觉耳畔生风,凉风拂面,两面道上的房屋黑影一个劲儿的溜了开去。他心慌起来,叫道:“你……你这是……”
柳惜见截断他话,道:“不是要去你的店那里么?我带去过去。”
狄莺被一个女子提在手中,大觉颜面有损,便想挣脱,奈何体虚力弱,也无了力气,便只能任柳惜见抓提在手。思想一阵,再觉有气,又道:“放开我,我自个儿走。”
柳惜见冷笑道:“你自个儿走,明天怕还倒不了。”她听出狄莺语气不好,想自己一片好心,反被人呵斥,心内也有不悦,欲要发作,又念他重伤重悲,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
狄莺道:“你们便是仗着会些拳脚,横行霸道。”
柳惜见道:“我看你受伤,不与你一般计较。但有句话,还需和你说明白,并非会拳脚的,都横行霸道。”顿一顿,又道:“大夫说你失血太多,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好好爱惜吧。要让你这么走回去,走不走得到不晓得,还怕你晕在道上。那夜一通乱杀,你还有命活下来,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狄莺不知听进去没有,半晌不吱声。
过得一阵,柳惜见又说道:“狄莺,你要去我送你去,但鸿福客栈那面情形不会好,一会儿你见了那阵势,不要怕,还有我在呢。再有,那些人里,许就有杀害你妻儿帮工的人,一会儿你仔细辨认你见得到的那些人,若凶手真的在,便悄悄告诉了我,我给你报仇。”
狄莺忙道:“真的?”
柳惜见道:“自然是真的。但若是一会儿在那里没见到也莫慌,我给你去查,只要他们还在靖州,便跑不了的。”
狄莺先喜后忧,说道:“可你一个女人,能打得过他们么?”
柳惜见道:“你倒是个男人呢,便是你没伤的时候,行得有我快么?”
狄莺道:“我是说动拳头动刀子的时候,你能不能比得过他们?不是比奔走谁快。”
柳惜见道:“咱们道上,奔走那和动拳动刀一个道理,行得快,那是轻功好,轻功好的,武功都不差。我敢说,我定比他们厉害,你等着瞧吧。”
狄莺仍有隐忧,道:“那可是两个大男人。”
柳惜见道:“他们那样的,再来十个八个我也能撂倒。”
狄莺道:“你别说大话。”
柳惜见听他语声渐弱,道:“你别说小话,省点力气。”
狄莺暗暗好笑,因着体虚,后来一路上,果然不再多言。
过了一阵,柳惜见已带着狄莺到鸿福客栈之前。
街巷四面都是琼楼阁弟子,柳惜见便只从房上翻越,也无人知觉。直至要挨近鸿福客栈正门那处,姚崇道、傅补天、右小山三人方有所知觉。几人中又是傅补天性子最烈,他闻得声响,直吼道:“什么人,滚下来!”
柳惜见道:“散开,我没处落脚。”话是这般说,她却已在琼楼阁和西驰岭两阵的缝中寻了个地儿,稳稳站定。
狄莺未来之先,是一往无前之态,如今到此,见了如蚁群出巢的场面,心便怯了,退到柳惜见身后。
柳惜见却没留意狄莺之举,只是奇这两家竟还没动起手。她环顾四面,才见原来丁楠楠不知何时也被西驰岭的人擒了为质。西驰岭这面也没落到好,却是杨旭给琼楼阁的擒了去。如今情形,是西驰岭以童锦绣、丁楠楠为质威胁琼楼阁,琼楼阁擒了林夕照、杨旭二人牵制西驰岭。
柳惜见暗道:“怪不得都不敢翻脸呢,这要耗到猴年马月去。”
苏辩看她去而复返,心有不明,既怕柳惜见是来生事的,又望能得她相助,先问道:“柳姑娘,你怎地回来了?”一面说,一面探眼望向狄莺。
柳惜见正想查那杀害狄莺妻儿孩子的真凶,不欲叫狄莺身份先给琼楼阁的知道,瞥眼正见裴一被黎藏襄搀扶站在最右,指了一指裴一,回苏辩道:“我有些事,要来寻裴前辈问明白,不妨碍你们两家处置事端,苏前辈不必理会我。”
苏辩又道:“那与你一道的这位是……”
柳惜见道:“我的同门,几日前为人所伤。”
苏辩听她如此说,不再多问。
狄莺身子支持不住,慢慢走到客栈的台矶上坐着。
右小山等曾在鸿福客栈中住过的,都知狄莺身份,这时虽不明柳惜见为何要瞒他店主这身份,也没多口说出,独独右小山多一份心,以为柳惜见这是带了店家寻自己要说法来了。
傅补天见无甚紧要,当即又喊道:“姓苏的,要你比试你不干,要你放人你不放,叫你去找人你不找,给你银子你不收,究竟要如何?”
苏辩神情严正,道:“早说了,你们亲自去把贾南清、贾南滨寻来交给我,那样万事皆了。”他身后有一弟子道:“就是,苏师伯早说过几百回了,你们只是扯东扯西,咱们只要人,旁的一切休提!”
傅补天怒道:“你堂堂琼楼阁,人多势众,要去寻两个人还寻不着么?”
苏辩道:“要寻自然能寻着,可是不该咱们去寻。杀害咱们弟子的是贾家兄弟两个,我琼楼阁为受其害者,你西驰岭为理亏者,本就给你们把人交给咱们处置。如今这两人又是从你们手上逃走的,难道不该你们去追拿然后交给咱们么!”
琼楼阁中人高声附和,傅补天道:“不该!”他这一句,声音竟盖过琼楼阁众人的高呼之音,一下子便把琼楼阁诸人的气势压下。
苏辩怒道:“不该,如何不该你们去拿人?”
傅补天道:“咱们已不认贾南清兄弟两个是西驰岭之人,他们犯事与咱们无干,自然没有替你们去拿人的道理。”
苏辩气得无言,高爻说道:“傅前辈,难道西驰岭的作风,便是出了事不住寻由头推脱么,没半点担当!”
傅补天道:“他们两个的祸,咱们不用给他们担当!”
苏辩道:“什么人逃了,什么不认人,不过是你们想脱罪罢了!”
丁楠楠亦是气愤,虽还在为人所制,也忍不住道:“就是,苏大哥,别任他们戏耍,杀了那丫头和小子!”
左小山道:“你们敢,敢动咱们夕照和杨旭,我把你脑袋砍了!”
丁楠楠道:“有种便砍。”又道:“苏大哥,咱们生死不要紧,不可丢了琼楼阁的颜面,他们要对我怎样由他们,只是我这一条命没了,你别让他们出了靖州就是,怎样,也要西驰岭的给我陪葬!”他激愤之下喊话,弄得面红耳赤。
苏辩只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下大是不甘,也拿不定主意,立在原处不语。
姚崇道仰头望了一下天色,道:“姓傅的,你们若觉能出得了靖州,便只管任性而为,你这些小朋友,我宰他一半,不在话下。”
傅补天若是独身,那不惧他威胁,可是手下这些小辈,当真不能不管,这里僵持不下,心里也是急,只是贾南清两个好不容易藏住了,又不想送出去,思虑一阵,还是便耗着,盼琼楼阁那面松口,当下也不回姚崇道的话。
高爻心内怨苏辩无决断,只是不敢说出,这时见事成了这般,上前说道:“苏师伯,不如照先才傅补天说的,比试一场吧。”
苏辩回望他一眼,不答。
童锦绣道:“别管咱们,把他们都拿下就是!”
苏辩道:“别胡说,你们性命比他们金贵。”
右小山微微冷笑,静静瞧着苏辩。
高爻心内甚是煎熬,又道:“苏师伯,要不让他们走,咱们自个儿去寻那两个害人的。”
苏辩又道:“那更不成。”
高爻眼中泻出一抹愤意,也不知是对谁的。
柳惜见看得累了,又不好在这情形下让狄莺去寻银票,心下思量一番,只想把这僵局先踢了,便说道:“苏前辈,晚辈有件大事,要与你和这位高爻高大哥相商,可否移步?”
苏辩是满腹的愤气,可柳惜见是万古山庄的,不好以怨相对,便说道:“这里姑娘也瞧见了,走不开。”
高爻却想柳惜见与西驰岭的早有往来,要说之事不定与贾南清二人相干,便附耳向苏辩低语。苏辩听了,走去与姚崇道、周内等人悄声说了几句,回来与柳惜见道:“柳姑娘,咱们那面说话。”
柳惜见拔步欲行,傅补天恐她告诉苏辩贾南清两人的下落,道:“走什么走,先回来把这里事断明白了!”
右小山知傅补天此举用心,却也信柳惜见不会泄密,说道:“傅兄弟,由他们去吧。”
傅补天心中惴惴,看苏辩、高爻两个听见自己说话也毫不在意,忧心更重。奈何柳、苏几人已挤出人丛,再不见影,又恐多闹露马脚,只好闭口不言。
狄莺见柳惜见走了,心下不安,起身要跟去又没那个力气,只得回原处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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