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见伏在地牢口往下瞧去,只见一张石床上坐着个老者,也正举头瞧她。那老者须发皆白,髭须乱如蓬草,一张面颜已被白须遮了近半,几乎看不出容貌。一双眼睛却放出精光,定定看着自己不放。柳惜见看他衣衫褴褛,满目热望之态,问道:“老前辈是何人?”
那人道:“是前辈。”那白须老者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好孩子,我被关了三十多年了,今儿才见着你,你愿不愿放我出去。”
柳惜见道:“不知前辈是什么人?”
那老者道:“司马罄。”
柳惜见吃了一惊,司马罄本是朝阳教教主司马徽的兄长,她听师父说,司马罄早在三十多年前便死了,这会儿牢底的老者却自称司马罄,叫她如何不惊。
司马罄看了柳惜见神情,道:“你该听说过我?”
柳惜见道:“是。”
司马罄道:“那你肯不肯放了我呢,若是肯,便下来放我走,若是不肯,便回去吧。”
柳惜见思道:“没听说司马罄从前有什么恶行。”她犹疑片刻,纵身下了地牢,这时到得牢中,方看清楚,司马罄四肢皆被粗铁链锁住,而铁链长余一丈,源端早用了铁水与巨石等物浇铸固索在四面墙角。
司马罄道:“你去上面将那只有一道眉毛的和尚放了,叫他帮你。”
柳惜见道:“他也是你的人?”
司马罄道:“不错,趁现在没来人,你快些去。”
柳惜见手中拿的短剑乃是削铁如泥的兵刃,她也不理会司马罄言语,拉直左边的一条铁链,手一扬短剑砍落在司马罄腕边的锁链上。一股巨链应声而断,司马罄道:“好剑!”柳惜见当下又砍断余下的铁锁链,司马罄从石床上立起身子,抖落铁链,道:“好,出去!”
柳惜见心道:“被囚了这么多年,一朝得释竟这样从容,真是不简单。”柳惜见跃出地牢,司马罄紧跟着跃出,见了地上躺的四人,道:“这些人都是你点倒的?”
柳惜见道:“我点的。”
司马罄俯身解了那独眉和尚的穴道,柳惜见问独眉和尚道:“你知不知道展泉山在哪?”
独眉和尚比划几下,柳惜见不知他何意,满面迷惑,司马罄道:“他说,展泉山在东墙后边那棵枣树下面的地底。”
独眉和尚点了点头,又比划一阵,司马罄道:“那棵枣树下面有张石桌和四个石凳,有一个石凳能够往下摁近地底,那就是开地牢口的机关。”
柳惜见道:“那有没有设什么暗器?”
独眉和尚比划两下,司马罄道:“地牢里,正对洞口的地上是用白砖铺的,那一小块地有个机括,里面有箭,不要踩那。展泉山躺的枕头边也有个机括,不要正对那个瓷枕。”
柳惜见道:“东墙在哪一边?”
独眉和尚往左手边一指。
柳惜见,道:“多谢。”
司马罄微微一笑,倏地探出手来,直往柳惜见面门挨近。柳惜见一惊,一跃往后。司马罄如影随形,一只手距她面颊始终不过五寸。柳惜见左手腾出外推,右手护住胸前,双足急走,又后退几步,离司马罄渐远。
司马罄一愕,再出手朝柳惜见面上抓来,柳惜见右手如莲跳脱出来,擒住司马罄手腕,司马罄这一惊更甚,道:“补天手,你是谭家人?”
柳惜见情急之下使出本家功夫,这时被人看破,她怕自己身份败露,只好道:“老爷子看错了。”
司马罄头微微一偏,也未答言。柳惜见拱手道:“就此别过。”正欲转身,司马罄身形一晃,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一把扯下柳惜见蒙面的布衣。柳惜见伸袖掩面,一手如蛇弹出,裹走司马罄才抢走的布衣,侧移几步,转身将布重又蒙住面颜。
他二人这一抢一拿只在转眼之间,独眉和尚在旁只看见几个虚影,待看清二人时,一人已将面蒙上转回身子,一人则垂手立地。
司马罄道:“好快的身手!”
柳惜见道:“前辈谬赞了。”
司马罄道:“小兄弟既然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那便由你。”
柳惜见道:“多谢老前辈体谅,晚辈先告辞了。”她还未移步,司马罄便又道:“且慢。”柳惜见驻足瞧他,只见司马罄拔下右腮边的一撮胡子,同那独眉和尚道:“阿弥的戒指你带在身上没有?”
独眉和尚点了点头,撩起僧袍一扯一拉,只听得“嘶啦”一声,一物从僧袍裂处落下,独眉和尚双手接捧住,递往司马罄身前。
司马罄拿了那物,将自己拔下的胡须折了三折,再用独眉和尚递给他的那物套上。柳惜见在一旁看得清楚,那物是一枚戒指。
司马罄将套着自己白须的戒指递给柳惜见,道:“你救我出牢笼,对我有恩,来日有何难事,可携此物到鄞州浮云湖掖水一亭找我,我与你销除前恩,会设法为你解难,自然,这难一解,咱们从此两清。”
柳惜见道:“我并非要前辈还恩才放了你,前辈也不须记挂着报恩等事。”说罢,转身便走,行出两步,闻得身后有破空之声,柳惜见只怕是暗器,闪身一躲,一物从空坠落在柳惜见脚边。她定目一看,瞧是司马罄的白须和戒指,抬眸看向司马罄,司马罄沉着脸道:“你不要我记恩报恩,是瞧不起我么?”
柳惜见叹了口气,捡起脚边的戒指和白须,拱手道:“日后若有机缘,定到鄞州拜访前辈。”
司马罄笑道:“这才是好孩子。”
柳惜见道:“告辞。”话音一落,她身影已在三丈之外。
司马罄捻须笑视柳惜见离去的方位,道:“一道眉,你说这孩子怎样。”
“一道眉”便是那独眉和尚的名字,一道眉听了司马罄问话,手脚一齐比划,最后竖起大拇指。司马罄道:“你说他功夫很好!”
一道眉点头而笑,司马罄道:“嗯,是不错,能把司马徽那崽子派来的三伏和尚收拾了,真是不错。你看,让他给我孙女做女婿好不好?”
一道眉喜笑点头,过不久却犹疑皱起眉头来,司马罄道:“怎么了?”
一道眉两手比划,司马罄瞧了,说道:“你怕那人生得丑,配不上我冰儿。”
一道眉郑重点头,司马罄拈须说道:“我看那孩子多半不会丑的,虽然只能看见一半的脸不到,可他额头饱满,眉清目秀,尤其一双眼睛,清亮有神,不会丑的。我把云簪戒指给了他,日后要寻他便容易得多了。”他顿了一顿,又道:“要是这人真的相貌丑陋配不上我冰儿,那也无妨,他一身好武功,咱们收为己用,那也不亏。”
一道眉连连点头。
司马罄走去将地上那三个和尚的穴道解了,对三人说道:“一伏、二伏、三伏,你们三个受了司马徽命令来看守这里,我这么多年还没和你们交过手呢,来来来,老夫不占你们便宜,解了你们穴道再和你们过招,快动手!”
三个和尚各自瞧瞧同伴,一人猛喝一声,一拳打向司马罄胸膛,司马罄看准那和尚拳招,双手旋扭迎上,各人再瞧不清司马罄后招,只见和尚被他后推出一丈远,紧接着,众人闻得一声惨嚎,司马罄身子一晃退到原处,只余那和尚双肩染血脸色苍白在一丈外嚎叫,双臂已被司马罄拧卸扔在地上,血糊糊两条。
余下两个和尚有一人见同伴受伤,忙呼:“三伏!”便要上前与司马罄厮拼,他身后一胖大和尚伸手拉住他。
司马罄指着他二人说道:“你们两个,回去和司马徽说,我出来了,有本事让他来找我!不过,他要没本事,我也会去寻他的,让他别急。”
那胖大和尚道:“好,此言贫僧定会代前辈转达。”说罢走去抱了受伤的三伏和尚,对自己身旁的和尚道:“二伏,走吧。”
二伏和尚嗔目切齿看瞧司马罄,司马罄眸光一寒,二伏和尚立时心虚胆怯,转目瞧向一道眉,恶狠狠道:“无左,你原来……原来是司马罄的人,你给我好好记着,来日,我绝不会放过你。”
“无左”是一道眉是同三伏和尚一起看守佛堂时用的名字,一道眉听了二伏和尚的话,满不在乎,拍拍胸膛。
司马罄道:“我倒要瞧瞧你敢拿他怎样。”
二伏和尚不敢还言,心中却是恨极了司马罄。
一伏和尚道:“二师弟,咱们走了。”言毕,抱了三伏和尚便走,二伏和尚也不敢多留,紧随一伏和尚而去。
司马罄心绪甚佳,道:“一道眉,我孙女婿是不是要去救那叫展泉山的?”
一道眉点点头,司马罄道:“那咱们帮帮他。”
一道眉撸起袖子往佛堂外走出去,司马罄道:“哎,你干什么去?”
一道眉往东墙那方位比划两下,司马罄道:“哎哟,我们在这叫几声,把人引到这来,不就帮了我孙女婿了么,何必到那边强闯。”
一道眉挠头笑笑,司马罄一掌打断佛堂中的一根木柱,纵出佛堂外,哈哈大笑,喊道:“司马徽,关无奇,我司马罄出来了!”他接连喊了三遍,声震屋瓦,府中开始闹腾起来。
司马罄神清气爽,心道:“司马徽关了我三十年,戒心早消了不少,只派三伏和尚几个守着我,不然今晚我孙女婿也没这么容易救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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