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昭昭快醒醒……”
熟悉的嗓音,让人听着就很安心。
傅苗昭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前方雾蒙蒙的,映出姐姐朦胧而柔美的轮廓。她下意识伸手想要去触碰,但这道光影却离她越来越远。
“姐姐,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呀。”傅苗昭鼻子一酸,哽咽了起来,可姐姐并没有走过来,而是发出一声轻叹:
“昭昭,不要来找我……”
轻语消散在风里,叫她听不真切,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她从这个虚幻的梦里醒了过来。
“姐姐——”
起得太急,又是熟悉的头脑酸胀感,傅苗昭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现在正躺在昨夜休息的寝房里,李暮辞和谢璃大概是闻声而走了进来。
她抚摸了一下喉咙,虽然很干涩,但并没有吸入浓烟后的不适,目不转睛地看向朝她走过来的少年,强撑着打起精神,露出虚弱的笑:
“是你救了我吗,你没有受伤吧?”
李暮辞已经换了身衣裳,他停下脚步,没好气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算你命大,那火将书页焚烧完之后就自动熄灭,不然现在这县衙里又得多一具焦尸。”
房间烛火摇曳,忽明忽暗的光也映出谢璃有些难看的脸色:“这次你太鲁莽行事了。”
听到他们的话,傅苗昭自知理亏,心虚地眨着眼,认错态度很诚恳:“真的很抱歉,是我一时冲动,给你们添了麻烦。”
“算了,这样作死的行为,倒是像个菜鸟了。”李暮辞从胸前的衣袍里取出当时被她攥在手心里的纸,上面的墨被汗水晕染大半,只能依稀辨别出两个字:【小舍】
傅苗昭本来已经探出大半身子去瞅上面的信息,发现只有这两个字能看,失望得眼尾都耷拉下来:“就只有这个吗,那我白费劲了。”
可谢璃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床沿,语气很冷静:“江隐重文风,多文人士卿,这应当是个雅致的书斋名某某小舍,我在抄录卷宗时曾见过不少相似的取名,要找起来怕是得费劲。”
“没关系,等明天一早我就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上门去找,总会找到有关联的线索的!”傅苗昭消沉的情绪顿时扫空,眼神发着亮,再也没有方才的颓丧。
谢璃与李暮辞见她这副模样,心情不自觉放松了点。
而在这时彼此也继续交换所掌握的信息,谢璃虽然一整天都在她那表兄眼皮子底下做事,不过也发现了些端倪:“江隐这几年县官更换得很频繁,几乎是每三月更换一次,而前任官员并非是自行离任,基本都死于非命。”
“什么??”傅苗昭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我翻看过那些不能善终的县官所处理的案件,大多判决都合情合理依照律法行事……”
李暮辞抚了抚袖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所以清官在这里活不长?”
谢璃微微摇头:“这些不是重点,关键是……谁是杀害他们的凶手,我们所需要消除的怨气,是否包含他们在内。”
床上的小姑娘流露出一丝迷惘的表情:“这个支线任务这么语焉不详,要消除的厉鬼怨气也太多了吧。”
话音刚落,她竟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衙神祠里的那尊古怪的邪神神像。
“方才碰见云莱他们聊了几句,原来礼房那边的支线任务还是对抗性的,刑房接的应该都是同一个任务,这样算下来,我们的支线任务难度要比他们大得多也合理。”谢璃见傅苗昭微微鼓着脸,看起来很乖巧,一时没忍住,也像云莱那般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软肉。
手感柔软得不可思议,清冷的面容也悄然温和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闯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又是那个眼神阴鸷的老仵作,他木然着脸,将冰冷视线不紧不慢地落在傅苗昭身上:
“今日休憩时间已到,请回各自房间里,明日辰时前不得离开房间。”他特意在“不得”二字上加重语气,与昨日的规矩多了些不同。
任何人都不能离开房间,今晚怕是比昨日更不好过了。
而这老头话锋一转,视线又在傅苗昭与李暮辞两人身上回转:“汪大人无故遇害,傍晚文书室又起火,怕是有歹人蓄意为之,你们两人打扫县衙的任务都没完成,今晚不得回房,需要在衙内守夜。”
傅苗昭捏紧被子:这眼神总感觉是在怀疑凶手是她一样,果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待老仵作走远,谢璃也起身准备回房,临走前提起:“明日我要随表兄去城中办案,无法和你们同行,但今夜我会在地图上帮你们标记好名字有‘小舍’的书斋位置,方便你们寻找。”
傅苗昭踉跄着下床,走到她的身侧抱住她的胳膊:“谢璃姐,你也太好了吧!”
谢璃眸光显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不过是想拖延自己入睡的时间罢了。”
*
夜晚的县衙仿佛自成一片封闭的空间,四处静谧无声,也没有任何人在其中出现,除了提着灯笼走在花园中的两人。
之前麻木的痛感在此时随着走动又无情地袭来,疼得傅苗昭直泛冷汗,可比起这个,腹中无法忽视的饥饿感更为强烈,在夜里叫嚣得正欢。
一个布包不知道被李暮辞从哪里掏出来,随意塞进她的怀里,她打开看到里面是只烧饼后,弯着眼对他表示感激。
少年见眼前的小姑娘像只被投喂的松鼠般小口咀嚼起食物,耳朵还轻微动着,时不时抬头看他,双眸深处亮得像是晨雾中凝聚的清露,不掺任何杂质。
恍然间会让人忘记如今身处的是多么艰险的境地。
“我们这是要去哪?”傅苗昭进食速度很快,她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才终于想起这个问题。
“衙神祠,”李暮辞晃着手里的灯笼走在碎石小径上,闲适得像是去游玩的模样。她缓慢地眨眨眼,望着他在昏黄光线里愈发像是雕塑家精心雕琢的侧脸,小小声开口:
“我想先去厨房拿点东西,等会再去找你会合。”
身旁的人闻言,半眯着眼看向她,难得生出一丝懊悔:她是不是还没吃饱,早知刚才应该多买几份烧饼。
果然从前单独行动习惯了,连同伴的饭量都估摸不准。
傅苗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到少年开口:“我陪你走一趟?”
“不用麻烦啦,你先去找其他的线索,我一个人能行的。”她摸了摸不再发出鸣叫的肚子,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只要我吃饱喝足,就有能力顾好自己的。”
让他有些错愕,但又觉得没有违和感。
她虽然是新人,却从未附上“懦弱”的标签。
……
两人分道扬镳后,身边没有别人,傅苗昭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的建筑隐于黑暗里,连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都显得格外明晰。
她收拢了一下双臂,步履缓慢地往厨房方向走去。
记起昨夜为那个女鬼调配的护发膏是需要持续使用一周才有效用,倒也不是真的想贿赂她对自己手下留情,傅苗昭只是觉得,哪怕成了游荡的鬼魂也还有爱惜之物,生前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姑娘。
本不该成为恶鬼的。
厨房此时门窗紧闭,她四处张望,没有发现那位猫厨娘的身影,悄然松口气,进门去点灯,再次按照先前的法子调配熬制膏药。
这次没了个女鬼在旁边盯着,不用胆战心惊的,制作过程顺利不少,很快就装好几个小瓶罐。
傅苗昭将厨房清理干净后已是深夜,可居然没有任何鬼怪现身攻击。把这些膏药放在厨房门外水井旁的空地上,她对着空气说话:
“这些都是为你备好的,坚持涂抹七日,保证你的每一缕发丝都会像绸缎般有光泽呢,那我就先走啦~”
提灯循着记忆缓缓朝衙神祠走去,没有察觉到在她身后的水井里,一团浓郁的黑气逐渐汇聚成瘦长鬼影,披散着如瀑长发,深深凝望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
此时的李暮辞却是有些狼狈,他能预料到夜晚的衙神祠更加凶险,只是线索向来都是险中求,白天对那所谓金蛇神君的查探不过皮毛,若是真的与五鬼运财相对应,供奉者想驱动这邪术,还需附上其它祭炼道具。
提前按房梁上的符咒图案临摹描画一沓黄符,将它们贴在神龛上,然后在下方的密柜里找到一个被符咒封印的瓦坛。
他尽可能完整地将黄符揭开,里面密密麻麻装着不少白骨,以及十几块刻着生辰八字的小木板。
李暮辞细细念了一遍,猜测这便是那些无故死亡的县官们的生辰八字,强制鬼神催动未来财运是逆天之术,不仅需要依时以祭品供奉,还得避免遭到反噬。
估计他们都成了供奉者免除反噬的牺牲品。
刚将瓦坛放回原位,地面就出现了天崩地裂般的震荡感,李暮辞抬眸,神龛上那被黑布盖住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不过须臾的工夫,一颗蛇头张开深渊巨口,迎面朝他飞扑而来。
“怎么苏醒得那么快?!”他原以为这堆符咒能镇压此物一段时间的,没想到还没离开就出了状况,迅速将方才从坛子揭下的符贴到这条蛇的脑门上,李暮辞往门外飞奔。
手脚在此时却被蛇尾紧紧缠住,祠内骤然发出惨白光亮,让他无处遁形。
他绑定的道具是一把长达四尺的青铜长刀,能轻易切割一切障碍,只是现在双手被束缚,古长刀无法驱动使用。
丑陋无比的蛇头正慢慢朝他靠近,李暮辞嫌恶地避开它滴落着黏液的脑袋,准备开启转移伤害的道具,以保他全身而退,然而门边突然发出动静,吸引了一人一蛇的注意。
小姑娘扔下灯笼,手里捧着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白色容器,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跑来:“闭眼屏气!”
下一秒,鲜黄色的粉末漫天飘散,如同没有雨点的倾盆大雨洒落在他们身上。
“滋——”蛇身顿时被刺激得蜷缩成一团,对李暮辞的桎梏也随即松开,他捡起掉落的符,赶紧拉着傅苗昭跑到祠外将门关闭,然后把符贴在门板上。
祠内的动静渐渐隐没,他皱着眉将自己头发上的粉末拍落,还不忘问正捂着胸口细细喘息的小姑娘:
“你这雄黄粉是哪里来的?”
傅苗昭擦着脸上的汗,抬头看向右方的荆棘丛里,女鬼的身形渐渐浮现:
“是女鬼姐姐的谢礼~”她唇角轻轻上扬,双眸弯成小小的月牙。
李暮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那个红衣女鬼微微颔首,又很快消散在夜色里。
“这都能做朋友,还真是小瞧你了。”少年扶住她离开这里,一路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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