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许尾已经在居家班待了小半年,这半年里一同经历了许多事,他早已经把他们当做家人一样看待。
丽娘的事已经过了一个月,隔壁院也搬来了新人,这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
感叹放在心里,他们依旧按部就班的生活。
“幺鱼儿你去对院蒲婶家借点酸水来!”许平安找来一个洗干净的木盆。
许尾接过木盆,迷茫不解:“什么是酸水?”
“就是腌酸菜的汁水,你去借点来,我们好直接腌酸菜。”
说话间,许平安把许尾拉到旁边,神秘兮兮地道:“你先说借,她要是不肯你就给她一文钱。做人要圆滑。”
嘱咐好许尾,许平安才心痛地摸出一文钱来。
鬼节将至,团长上街买了好些冥币。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摞,准备十四号那天晚上去烧。
十四号上午,班里人都在家,无人外出。中堂里放了笔墨白纸,许尾在白纸上写好陈阿爹和陈阿娘的名字,问:“团长名字写上了还有什么嘛?”
团长瞄一眼,言简意骇:“到玉台镇收。”
添上字后,许尾将它们放在旁边晾干。以前在灯笼镇陈家也给过世的亲人烧过纸钱,却没有这么正式。祭拜的也是陈家过世的亲人。
说起来也奇怪,许尾已经记不清自己生身父母的名字了,实属不孝,也无可奈何。
就连福生绵长都还记得。
想了一会儿,他看向武初春。只见他蹲在椅子上,右手全手紧握笔杆,眉头紧锁,很费力地写着字。
走过去,地上一片都是无用的纸张。稍看一眼,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武”字或“陆”字。
团长也看了过来,心里直呼浪费纸,张口想骂又硬生生止住了。算了,今天不骂人。
武初春找了一张新白纸,思索了好一会儿。正欲下笔,突然有只手覆上他的手背。相碰的那一瞬,令他身体一僵。
仰头,只看到许尾的下颚。许尾低头一笑,道:“哥哥想写什么?我来教你。”
“嗯,”武初春淡淡应声。
许尾抓着武初春的手一笔一划的写,写得很慢又认真。
“你明明识字为何不会写字?”就连最基本的握笔也不会,这些许尾心里很诧异。
武初春却道:“会读不代表会写,有些字我知道读音,见了我能读出来,却写不下。这些,很奇怪嘛?”
许尾摇头,想到武初春可能没念过书,能识字已经很好了,便又不觉奇怪了。
许尾想到团长一直保存的那份名单,问:“那进班时那份名单上的字?”
“许平安帮我写的。”
武初春的手背很凉,许尾的手心却是热的。这种温度差让许尾内心咯噔一下,每次离得武初春近了,他就感觉哪里怪怪的,要说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刚写下两个名字,武初春就欲放笔。这时,许尾道:“还有你父亲的名字没写。”
他一时心急说出这句话,很快就后悔了。
武初春却表现的很平常:“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啊?”听完,见武初春情绪上没有任何变化,许尾又悄悄放心。
“应当是姓武的。”许尾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没想到竟不是废话,武初春道:“不一定,我有个陆姓的名字。”
“是什么?”许尾好奇。
“不想说。”
“嗯。”不想说便不说罢。
晚上他们来到一处僻静之地,这里杂草少又没什么人。
月亮被云隐去半边,周遭各种虫鸣鸟叫声听得真切。
他们捡了好几块大石头,围成几个小圈。团长在一个小石圈里烧了些许纸钱,说是烧给土地公的,要他行个方便不要拦下谁的灵魂来取钱。
另起一个石圈,是烧给霞云将军的,他是本地的守护神,理应祭拜。
一时间烟雾缭绕起来,人人都在迷雾之中。武初春以前从不弄这些东西,今天是个例外。一是为了合群,二是动摇了心中的鬼神之念。
耳边响起小声的涰泣,是姜妹和两小孩在哭。姜妹给丽娘也烧了纸钱,正用衣袖抹着眼泪。
江映花做事向来文雅从容,就连烧纸也是一样。她捏着纸钱一角,火舌舔至一半时再轻轻放下。口中念着“阿舒”。
烟雾熏眼睛,很快许尾的眼眶就被揉红了,指尖还沾着眼泪。他看了看,不止他一人觉着熏。大家都熏红了眼,许平安就干脆闭着眼睛烧纸。
所有纸钱烧完后再作几个揖,他们趁着夜色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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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安有一个很宝贝的大箱子,里头塞了不少书。这一个月以来他翻来覆去的看书,也不和团长斗嘴了。
武初春找了本书翻看了几页,如实对他们说道:“这里面没几个字我认识,就连封皮也是。”
“哈哈哈哈!”两人笑得很开心,气氛一直很舒适。
许平安在收拾出了一个小包袱,打好结后,他道:“我这几天都不在班里,你们要好好的。”
“你要去哪?”许尾拧洗脸巾的动作顿住了。武初春也停了手上的动作看过来。
许平安:“去不远的县上,寅时就走。”
武初春:“为何去县里?”
许平安眼皮下合,撇着嘴有些不太想说,犹豫不决好一会儿才道:“去参加乡试。”
秀才过了就考乡试,乡试过了就是举人,到了举人就有了选官的资格。
把洗脸巾晾好,许尾带着笑意道:“许平安你可以的。”
这句话没有给许平安鼓舞,他反到忧心起来。
武初春有了动作,他在床头柜里翻了翻。翻出一个梨来,思考过后又放回去。
送梨寓意送离。不是很好,于是又翻出一个苹果和两个金桔,寓意就很好。
他自己不在意不信这些,却也要为了别人而在意。
把这些塞给许平安,路上饿了吃。
寅时一到,天还没亮。外面雾黑一团,静悄悄的,四下无人。
拿好东西,许平安就准备起程。两人送他出卧房,发现院外团长他们都在。
许平安有些意外地睁大眼,他没和团长他们说今天走啊,只是说了这几天可能会走。
“我蹲这等你好久了。”说着团长就起身,谁知腿一麻差点没站起来。
扶着福生,团长稳好身形。递了一个大包袱上来:“这里面是些吃的,呐!”
许平安接过,心里淌过热流。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动动嘴道:“我走了。”
“一路平安。”他们道。
众人站在院门口,目送许平安远行的背影。突然大声喊:“许平安你还会回来吗?”
许平安闻声驻足,笑着露出嘴角的两个梨涡:“当然会回来!等我!”
“嗯,”许尾这才放下心中的不舍,眼里有些湿润。
这一切武初春都看在眼里,嘴角一勾笑得温柔无奈。揽过许尾的肩,拍拍他的背,声音略大地道:“幺鱼儿要哭了。”
“什么?我看看!”团长惊讶地凑近,其他人也看过来。
许尾一时间羞得很,捂着脸对嘴犟:“没有,他胡说!”
他们乐呵完后都进了屋,日子还和往常一样过着。也许平凡才是生活的常态,一切的意外都真的只是意外。
许平安去了好久,今年中秋他不在。没人做月饼,月饼都是在浮云楼买的。
他们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美名其曰是赏月,但对团长来说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没人和他吵架,都少了些往日的精神气。
两小孩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玩手影游戏。姜妹和江映花挑着花绳。
许尾中规中矩坐在椅子上,咬一口月饼面露难色,好难吃。他想丢掉,又怕被团长追着骂三天。
“幺鱼儿。”武初春摇着椅子说道,他向许尾伸出手,“给我。”
许尾脑子里还在思考,手却已经递了上去。等反应过来时,月饼已经到了武初春手上。
我真的好听他的话。许尾暗自心想。
武初春招手把绵长叫过来,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绵长眼睛一亮,接过月饼向许尾点点头:“小哥放心吧,我做事很利落。”
说完就拿着月饼跑没影了。
许尾好奇武初春跟绵长说了什么,于是把椅子搬到武初春后方问:“哥哥你和绵长说了些什么?”
“秘密。”
好吧,反正绵长回来时,难吃的月饼没有了。
武初春坐不好好坐,继续摇着椅子。幅度越来越大,最后一个用力椅身向后仰倒。
许尾心一慌,正欲伸手去扶。谁料椅背正好靠在他膝盖处,他连忙抓住椅子两侧,同时膝盖用力抵住。
椅身稳住了,武初春脑袋靠在许尾膝盖上处,正仰面看着他。
许尾低头,眼神从上至下落在武初春脸上。含笑的眼睛,微翘的嘴角,还有细白脖颈处那颗鲜红的小痣。
“幺鱼儿,你看我的眼神里藏了私心。”
许尾上下眼皮一磕,眸色深深。再看时,眼底清明一片。
“呀,又消失了。”武初春奇道,至始至终他都笑着。他用逗小孩的语气,懒洋洋地问,“幺鱼儿,为什么会消失?”
“因为私心应该藏起来。”
“藏了什么?”
“我不知道。”许尾有些恍惚。
我的私心自己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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