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公鸡打鸣的声音响彻整个镇子。
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白和抢着进屋的冷风,冻的许尾急缩脖子。
庭院里铺满了雪,瓦檐上也全是白茫茫一片,像不沾笔墨的雪白宣纸。
瞧着是昨晚下的,今早就停了。许尾沿着墙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不忍心破坏这幅景色。
谁知刚走没几走破坏者就出现了,还朝他扔来了雪团,本来侧身闪躲的他,一个不留神脚底打滑径直摔了下去。
见他摔倒了,扔雪团的绵长慌了,连忙跑过去急切地问:“小哥你还好吗?”
许尾坐在地上,拍了拍衣物上沾的雪,几缕碎发落入领子里,整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鬼天气连头发丝都是冰冷的。
“小哥你眉毛白了,”福生拉过不懂事的弟弟,细心地抹去许尾眉毛上的雪,又将他拉起来,“真抱歉小哥,绵长他总是这样毛躁。”
“我没事,小孩子活泼一点挺好的。”许尾边说边往茅屋走。
见许尾走了,两个小孩子又玩起了雪,突然,屋里的门打开了。并不是全开,半虚掩着。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半瞌着眼眸看外面。
绵长故意压低声音问:“二哥看什么呢?”
门内的武初春也压低声音答复:“看你。”
“我好看吗?”
“超俊。”
这两人像极了在进行秘密对话。
被夸赞绵长开心极了,福生也同样开心。
绵长问福生:“二哥说我帅,哥哥为什么也这么开心?”
福生道:“因为我们长得一样啊!”
绵长这才反应过来,抱着福生笑道:“对哦,我和哥哥长一样耶!哈哈!”
许是动静太大,扰醒了屋里头正睡觉的人。只听一声闷响,接着又是一声大骂:“吵什么啊!都走开!!”
许平安在床上手脚并用地大叫着,扑腾着。
绵长害怕地捂住嘴:“大哥的脾气真大,好吓人。”
武初春不以为意,反手关上了房门,走了出来。
“二哥!”
“二哥!”
福生和绵长一左一右拉着武初春的胳膊,摇晃道:“我们去玩吧,堆雪人啊,走咯!”
新年快到了,班里得挣点钱好过年。于是班里唯二写字好看的两人来到了街上。
“我们难道要什么都不做站在这里一整天吗?”许尾现在脸鼻子手耳朵都冻得通红,他望着许平安,希望他能想出点什么法子来,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任冷风吹。
许平安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斜着眼睛看他,说句话都打着颤:“我…怎么……知道……”
“我看别人做生意都会吆喝的。”弱弱说完,许尾对着手哈了两口气,然后又去摸摸耳朵。
见许平安一直没回话,许尾指了指字牌道:“你挂这个没有用,他们要是识字,就不会来找我们代写书信了。”
许平安扯了扯嘴角:“你能耐,你吆喝啊。”
“我不会。”揉着耳朵许尾说得很诚实,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般疼,身上也没有一件能抗寒的衣物。他只好蹲下身来,他觉得蹲着可能比站着暖和点。
他们俩谁都不吆喝,不吆喝就没生意,没生意就大不了两人一起被团长骂。
临近过年,街上的人川流不息,买灯笼对联的那户人家生意极好,街上奔走的小孩手里要么提着灯笼,要么就是糖葫芦和炮仗。
还好站了半天,也陆续来了生意。
“嗯……就写两三年不见了,甚是想念。你欠俺的钱也不用还了……嗯还有…俺想想啊,”站在许平安面前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两只小眼半眯着正在思索写什么好。
“有了!要他把欠俺的米给俺寄过来………就这样了。”大汉杂七杂八的念了一通。
许平安翻着白眼写好了信,笔迹俊秀,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文钱!”
收了钱,许平安一手撑着案台,另一只手掂量着一文钱,看着旁边的许尾思索:同样是写信,为什么他那边的人比我多,而且来的都是女人。
看了眼许尾的青涩的面庞许平安突然觉得不奇怪了,原来长得好看真的能当饭吃,但自己长得也不丑啊?我是不是应该把武初春绑到我边上?
“咚咚!”一个头上沾着稻草,嘴唇乌紫的男人敲响了许平安身前的案台。
许平安刚要问写什么,男人先傻笑着开了口:“嘻嘻,你长这么丑还会写字啊!”
“你说什么?!”许平安把钱安稳地放进钱袋,用冰冷的目光盯着男人,只要男人再说他丑,他就马上杀出去。
奈何男人没有一丝危机意识,只是继续傻笑着道:“你长得真丑!和蜗牛似的!”
“说我丑要你命!”许平安迅速抄起脚下的木凳,一个箭步冲出去。
“哎哎许——,不好意思啊,不写了!”许尾见事不妙,撂了生意也追了上去。
男人瞳孔猛地张大,跑得飞快。许平安在后面穷追不舍,像脱了弦的箭似的,看清目标就一个劲的猛冲。街上的行人被吓得纷纷退让。
男人边跑嘴里边嚷嚷着:“救命啊!杀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啊啊!!!”
许尾跑得快,三两步就追上了许平安,从后面一把抱住他。
许平安挣脱不开,嘴里大喊:“你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放开我!”
许尾劝道:“算了算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打他了。”
“不可能!没门!”许平安疯狂挥舞着木凳。
男人见许平安挣脱不了,索性走到离许平安不远的地方,边跺脚边拍手,大笑道:“哈哈哈!你打不到我!打不到!哈哈哈!呸!丑八怪!哈哈!”
许平安差点没气晕过去,许尾看出了男人的异样,对许平安道:“这人有疯病,我们——”
许平安抢过话头:“有疯病怎么了!疯子就可以随便骂人了!”
男人的行为越来越过分,骂的也越来越难听。突然,许尾松了手,许平安上去就是一脚。
男人被踹的一个踉跄,站起来就跑。许平安跑不过他,就在男人后面扔木凳。
扔出去,捡回来,又继续扔。扔累就坐在木凳上休息。
许尾没继续追,因为他想到了更重要的事。丢了许平安事小,丢了摊位事可就大了。
因为上午的事,许平安被团长骂了。挣不到钱就算了,还白让人看笑话。武初春听了这个热闹,笑得筷子都拿不稳了。
-
今天是除夕,所有人都起得很早。吃完早饭福生就在院子里玩。
“小哥你干嘛去?”福生使劲扯住许尾的衣袖,生怕一松手他就跑没了影。
“去王员外家,团长他们去帮忙杀猪了,我也想去!”许尾显得很兴奋,一是今天过年,二是他想去弄点猪肉回来。
福生劝他:“还是别去了吧,你帮不上什么忙的。”
许尾略微思索一番:“许平安都去了,我应该也行。”
“算了,你走吧。”福生见劝他不住,索性放了手。
整条街道都喜气洋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大红灯笼挂在门前,喜字倒贴在门上,姜妹站在门前扫雪,绵长把扫好的雪堆成了雪人。
到王员外家时,正好赶上拉猪出笼。屠夫用尖尖的挂钩挂住猪的脖子使劲将它拉出来,鲜血混着猪叫声一齐出来。
鲜红滚烫的猪血融化了地上洁白的雪。
几个人合力按住猪身,屠夫拿着尖刀对准猪的脖子又是一刀,猪血流进事先准备好的木盆里。
期间猪还在不停的叫着动着,抓着猪后腿的许平安一个不慎被踢飞了出去,屁股重重的落在雪里,嘴里骂了一句:“死猪!”
站在旁边的武初春不禁暗自咂舌,道出一句:“许平安你不行,你太弱了。”
许平安一大早就被叫醒来杀猪,心中本就不爽,现在又被武初春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跳起来叫道:“你知道什么,我怎么就不行了,老子可以!”
“都闭嘴!”团长两眼一瞪,两人顿时就没了声音,“他奶奶的,两人都没啥用。”
许尾踩着积雪跑过来,把手中暖和的烘笼放到武初春手里。
烘笼是一个手提的篮子,里面放着火盆,整体体积不大。
“你怎么会做这个的?”靠近烘笼武初春的手现在已经开始渐渐回暖了。
许尾有些小傲娇道:“特意去找杨叔学的,竹片是牛大婶家的,里面的火盆是村尾铁匠哪儿寻的。”
帮王员外杀了猪,居家班得到的报酬是———一根猪尾巴。
“就这?!”
团长拎着那根猪尾嘟嚷了一路:“我要的是肉,肉!不是这个。”
“那你给我!”许平安说着就扑过去抢,却被团长轻松躲开了。
团长把猪尾护在怀里:“不,我就要拿着它。”
“啧,”许平安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傍晚时分这根猪尾被炖成了一锅汤,几人都吃的食不知味。
“我感觉我在喝烧开了的水,”许尾说出了心中所想,接着又问了一句,“我哥呢?都没看到他。”
“里屋。”团长喝完一碗烧开了的水答道。
“我去看看,”许尾放下碗筷,顺手拿了两个热馒头。
刚走到里屋门口,许尾就愣住了。只见武初春嘴里叼着眉笔,手里拿着胭脂盒,正神情专注地给江映花抹腮红。
“你们……在干嘛?”许尾歪头问道,拿在手里的馒头被捏变了形。
“为今晚上的活动做准备啊,”江映花笑着说,武初春凉凉的指腹轻轻点过脸颊,让她感觉有些痒痒的。
许尾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道:“奥,好像是有这事!”
富贾一方的王员外选了一批姑娘在除夕当晚表演舞蹈以示庆祝,江映花就在其中。
江映花穿着王员外给的红舞衣,坐在铜镜前任由武初春给自己上妆。
灯笼镇有青楼,武初春在里面做过杂活,也学过帮姑娘们上妆的本领。
许尾啃着馒头在一旁看,都忘了馒头本来是给谁的了。
武初春最后在江映花额上画了一个梅花花钿,风雪配寒梅,最好不过。
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许尾,武初春起了坏心思:“幺鱼儿你过来一下。”
许尾:“嗯。”
武初春:“闭眼。”
许尾乖乖照做,不一会儿一股又凉又湿的感觉爬上脸颊。
原来武初春用沾了朱砂的笔在许尾脸颊两边画了两坨红晕,看着镜子里滑稽的自己,许尾有些无措。
江映花看着眼前的俩人,露出了微笑。
-
“今年的新春好生热闹!”团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裹在中间,两只手费力的牵着福生和绵长,生怕他们被人群给挤没了。
几人好不容易扒拉开人群,来到王员外搭的舞台底下。正好赶上江映花的独舞,只见江映花身着一袭红衣慢步走到舞台中央。
她朝众人一颔首,抬眸,起袖。
台下热热闹闹,台上清清冷冷。
不知谁说了一句:“下雪了。”
许平安在台下看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喃喃细语:“冷不冷啊……”
与台下激情四溢的观众相比,此刻,江映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细小的雪花落在江映花的头发上睫毛上,她眨了眨眼。清脆的铃声响起,风雪依稀灯火幽微,那个身影在帷幕间翻飞,那是最美的舞蹈。
一舞终了,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王员外抚掌大笑:“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哈哈哈!”
江映花的表现令王员外很是满意,因此银钱自然也就多了点。
一下台,姜妹就拿衣服把江映花裹的严严实实的,生怕她着凉了。
许平安更是不知从哪抱来一个烘笼儿,放到江映花手上给她取暖,自己则冻的直哈气。
许平安耳边又响起怪怪的调调:“抢了我的东西给别人献殷勤,许平安你原来是这种人啊。”
“什么我是这种人!我哪种人?”许平安离武初春离的老远,心虚道,“再说了,那本来也不是你的。”
武初春:“幺鱼儿的就是我的,是吧,幺鱼儿?”
许尾点头,笑着。
雪落在身上,每个人都是白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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