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幽暗,凄厉的嘶喊一声一声回荡在虚空里。
无数双沾满鲜血的手朝她伸来。
“公主活下去,替我们.....”
一只染满鲜血的手忽然抓上她的脚踝,满腔的热血喷溅到脸上,随即一颗头颅滚落到脚边,在泥水里滚了几圈,还半阖的嘴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
滚烫的血混合着冰凉的雨水不断从脸颊、睫毛处流下。
全世界都红了,满目的红,就连雨水都洗刷不尽的红!
“不要...不要....”床上,羽夕鸾身子剧烈的颤抖,一双手紧紧攒住褥子,豆大的汗珠襦湿了鬓角。
大雨里,一双黑色的战靴踏过满是鲜血的泥泞道路缓缓走来,瓢泼的大雨打在玄黑色的盔甲上弹奏出瘆人的音调,仿佛是地狱里的恶鬼来人间勾魂索命。
雨幕里他的脸模糊不清,只有嘴角浮起的冷笑,闪着冰冷寒光的大刀沾满了鲜红从高处插了下来,直至入地面。
“不要....不要!!”羽夕鸾惊叫着突然睁开了眼,胸口极速起伏着,一双眼空洞极了,“他...到底是谁?”
头痛欲裂,仿佛有千百根银针扎在脑海深处。
她抬手擦了擦额间冷汗,只觉得心中疼痛郁结。于是干脆披衣而起,轻轻提起一盏宫灯慢慢的朝着饮月桥走去。
三更天,城中一片寂静。只有守卫在黑暗里坚持不懈的值守。
羽夕鸾慢慢走上桥头随风而立,手中的宫灯在黑夜中如萤火虫般散出微弱的光芒。
月如钩,风柔柔的吹佛,树叶随风拂动,却吹不散满面愁容。
自从十日前决定出兵沙国开始就一直不断重复做着一些梦。梦中还是那些场景,还是那些事物…
曾经的经历过的美好与梦魇不断的交织上演。
大大的舒了口气,举目遥望千里山河,最终凝望于惊涛城的方向。
旧时的情伴随着月光萦萦盘绕上心间,令她逐渐忘却了那个可怕的梦魇。
尘封的美好记忆,如画卷般屡屡展开,在脑海中浮现。
羽夕鸾抬起手,掩盖住苦涩的笑容,泪水盘踞在眼眶。
此时沙漓静静的立于树下,望向桥头孤单寂寥的熟悉身影,竟是连走上前的勇气也没有了。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沙漓一惊,飞身跃上饮月桥,在她身后站定。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羽夕鸾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鲛人,笑了起来。
看着眼前衣着单薄,眼角尚余泪痕的女子,沙漓心中一痛。
与她再次相见,不曾想她竟变得如此....憔悴。
“夕鸾....”沙漓心痛的不禁拉她入怀,紧紧的抱住她。
她发间弥漫的清香,缠绕在鼻尖,魂牵梦萦。
羽夕鸾伧然放手,宫灯从手中掉落,发出沉闷的回响。
鲛人天生微凉的体温,触痛着神经。羽夕鸾不禁反手紧紧搂住,埋首在他胸前流下一滴热泪。
不是在梦中。
一轮秋月,一片浮云,桥上紧紧相拥的两人,成了一幅绝美画卷。
恍惚之间,彷佛还是在那白沙滩,两人相拥坐看星空之时。
只是,那时没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只有两情相悦的欢喜。
“不要去!”沙漓怜爱的抚摸着如丝缎般的黑发。
“什么?”一闪而过的诧异,瞬间变得平静。羽夕鸾抬头看向沙漓,却只能看到他削尖的下巴,“你知道了...?”
“如此声势浩大,还想瞒过谁?”沙漓不容置疑的看向怀中之人。
“我没想瞒你。”羽夕鸾挣脱他的怀抱,似是低头赌气道:“你既与我恩断义绝,还来管我做什么?”
沙漓气急,说话声也不由提高:“这不是赌气的时候。沙国危机四伏。听说那个帝伽穷兵黩武,屠刀所向生灵皆不能避免!我怎么能让你去冒险!”
说罢,又将她紧紧拉入怀中。
“夕鸾…夕鸾…你让我该怎么办才好?!”沙漓无奈叹息。
这边的动静终于还是引来了守卫,一队守卫手持火把齐步朝他们走来。
“什么人?”
火光照耀下,他们最崇敬的公主竟被一个鲛人抱在怀中。
守卫们见此不由分说的拿起武器,对准了他。
气氛一度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羽夕鸾脸红的脱离怀抱,转而气势威严的踏出一步对着手下喊道:“都给我住手!今日之事谁要是敢说出去,定不饶你们。”
守卫们放下武器,纷纷行礼。
“还不快走!等着我给你们颁赏吗?”
守卫大气都不敢出,连忙掉头见鬼似的奔走。
“慢着!”羽夕鸾忽然叫停那些守卫。
守卫僵在原地不敢回头,冷汗直冒。
羽夕鸾吩咐道:“无论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不准过来。”
侍卫们应了声,一刻也不敢多呆,撒腿就跑。
羽夕鸾回过身,就发现沙漓靠在饮月桥上正打趣的看着自己。
“没想到你还挺有威慑力的,那些守卫都被你吓坏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淡淡的微笑,俊美的容貌在月光下更显得出尘绝美。
羽夕鸾不由看呆了。
沙漓玩味的看着她,看到她发呆的神情。
已经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表情了。
曾经的回忆,仿佛还是昨日之事。
他情不自禁的走上去轻轻的捏上她的脸庞,软软的细腻触感还是和从前一样。
“夕鸾...”沙漓俯首在她耳边细语低喃,“答应我,别去好不好?”
“漓....”羽夕鸾微微一愣,顺势枕在他的肩头:“我不能答应你。”
“夕鸾!”
沙漓怒极,绕到羽夕鸾身前,惶惑的目光瞬息不变的凝视她。
羽夕鸾抬眼看见他眼眸深处流露出的惶惑及埋藏眼底的心痛,心中亦是升起淡淡悲伤。
纤纤玉手轻柔的抚上如大海般湛蓝的眼眸。
沙漓伸出手轻握住在他眼角的不安分的放在身侧,另一只手轻抬起她的下颚,强制让她看着自己。
漫天星光几乎都融在这双褐色的眼瞳中。
他不禁欺身而下,温柔的亲吻上她的双/唇。
羽夕鸾被沙漓的举动惊到,瞬间愣在当场,只觉得自己的唇间被一个微凉的唇/瓣覆盖。短暂的惊讶过后,她闭上双眼羞/涩的回应他。
一切犹如梦幻,只有指尖交缠的真实感和唇上冰凉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
月色蒙蒙,清风吹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俩人相拥相/吻。一切的凡尘俗世都被抛至脑后,只有数百年的相思在此刻涌上心间,刻骨铭心。
沙漓慢慢放开她,离开她的双/唇。将额头渐渐靠向羽夕鸾,仅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轻柔说道:“别去。我不希望你出事。”
羽夕鸾看着他,细语道:“漓,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
“漓,如果换做是你呢?”羽夕鸾打断他将要说出口的话语:“倘若把羽族换做你们,而沙国就是昔日的夜叉族,你会怎么做?”
沙漓微微动容,沉默不语。
正因为他经历过,他知道有些事是必须要去完成的。
羽夕鸾微笑,伸手将沙漓的凌乱发丝拨于耳后:“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
沙漓担忧的凝视她,捉住她的双手握在手中:“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会的。”羽夕鸾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天快亮了,明天你还要出征。我也快要回去了,晚了就怕又要惊到守卫了。”沙漓不舍的摸上羽夕鸾的脸庞,转身欲走。
羽夕鸾从背后环住他,泪眼朦胧。
“怎么了?”沙漓回首,温柔的说着。
羽夕鸾双手用力,更加抱紧了沙漓:“不要娶她!”
“嗯?”短暂的惊愕,沙漓坚定说道:“不会。”
羽夕鸾笑了。
那是发自内心欢喜的真正笑容。
“好啦,我走了。好好保重自己。”
沙漓拉开羽夕鸾环绕在自己腰间的双手,纵身跳下饮月桥。
羽夕鸾站在桥上,目光落向在黑夜中游走的沙漓。她的心中隐隐感到不安,感觉这会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个夜晚。看着他与夜色融为一体,终于再也看不到了。羽夕鸾这才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正打算放弃的时候你又回来了。”
说完就径直走回屋中,一夜的彻底无眠。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芒投向大地的时候,羽月玮推门而入就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羽夕鸾坐在妆台前呆呆的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极长极长的头发每一丝每一缕都垂直披散着。
“公主!士兵们已经集结在祭坛。”羽月玮走近,拿起妆案上的桃木梳轻轻梳理羽夕鸾的长发。
羽夕鸾抬手抚上唇瓣,仿佛还留有沙漓的气息及微凉的触感。
昨夜的那个吻,真实的太过虚幻。
“公主,你怎么了?”羽月玮这才发现今天的公主太过反常。
“月玮,你说我和他....”
“公主,你清醒点!”羽月玮严厉的打断她的话,“他是不是来过了?”
羽夕鸾一颤,当即镇静下来:“没有....他怎么会来呢?”
“公主!”羽月玮没好气的说道:“他如今已有婚约在身,你还想他做什么?他现在帮着人族,公主啊你清醒点好不好!就放在以前,他也是因为你是羽族公主而处心积虑的接近你,好利用你的身份帮他对付夜叉族!你要为我们羽族多多考虑,你也看到了夕凰的样子了。公主,羽族还需要你!”
羽月玮说得语重心长。
羽族。
羽夕鸾眉间微蹙,放在腿上的玉手紧紧握着,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是啊,羽族。
羽夕鸾闭目,深吸一口气。
昨日之事,就当是自己做的一场美梦吧。
梦醒了,也就什么也不是了。
睁开眼,她还是从前那个羽夕鸾,不曾变过。
“月玮,你先出去吧。”
羽月玮放下梳子离开小屋,反身关门,在门外静静等候。
羽夕鸾将长发挽起,束在脑后,镜中的自己添了几分英挺之气。而后缓缓走向床榻褪下秀气的女装,换上一袭战袍,最后披上厚重的银色盔甲。
“走吧。”羽夕鸾打开房门。
羽月玮走在身侧,脚下是通往祭坛万年不变的青石路。
“羽族有奸细。”羽夕鸾停下脚步,小声说道。
跟着她的脚步一顿,羽月玮困惑道:“不会吧?”
“有人出卖了我的消息。”羽夕鸾的双眼眯起,紧盯着一处:“否则他怎么会来?”
羽月玮道:“他真来过?!那小子...!”
羽夕鸾斜睨羽月玮。
“公主放心,我会去查清的。”羽月玮恭敬道,暗地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前方,圆形的祭坛周围整齐的站列着羽族士兵,青色绣有羽字的旌旗随风招展。
羽族祭祀,身穿银白羽衣,宽大的袖口纹绣着代表羽族的“黑翼白羽”。手中的长杖泛着紫色的光芒。
羽夕鸾目注上万的士兵,悠悠道:“开始吧。”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轰然应道:“祭神!”
祭祀举起法杖口中吟唱古老的咒语,法杖逐渐升起一抹光华。光华渐渐聚拢凝聚成光球,悬停在空中。
法杖遥指。
银色的长发飞舞,额间的羽族徽记散出淡淡光泽。
光球笼罩在一团极薄的雾气中,犹如烟花般炸开绽放出炫目的光彩。
这是诸神的祝福,保佑每位羽族战士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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