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菜跟馒头还剩了一大半,大冬天的也不必放冰箱,直接收拾了放桌上就行。
灶里的火也快烧没了,陆渺没再添柴,转身去卧室里开了电火桶,往桶里铺一层干净的薄毯子,拿了柜子里的床单被罩,又从行李箱里翻出睡衣,一齐丢毯子上烘着。
说起电火桶,原本他们这儿少有人家用,自陆渺几年前从网友们非官方票选出的取暖神器排行榜中扒拉出来,家里便添了几个,一直用着。
这东西原理简单,形如其名,就是个方方正正的木桶箱子,深浅不一,长短大小深浅都可以定制,桶底下是发热网丝,中间用打磨好的木料隔着,垫个毯子或者直接往木料上一踩,就能取暖。
爷爷奶奶去世后家里的电火桶就收起来了,三嬢先前帮忙收拾屋子的时候都擦过,这会儿搬出来就能用。
不同于北方的房屋取暖,南方的砖瓦房没有火墙火炕,烧火取暖用不了,且因为通风需要屋梁普遍较高,空间大,连空调都带不起来。
云雾山地处南方,气候湿润,房子建起来保暖倒是其次,通风必须好,若不然不出两年,家里上上下下便要被青苔霉菌覆盖。
比如陆家老屋,虽说前些年翻修重装过,但到底保留了青砖绿瓦的结构,最高的屋梁差不多有近六米,通风极好,又藏了半个屋子在林荫下,夏天倒是很凉快,空调都不用,但冬天就冷了,除了小灶屋,别的地方哪哪儿都冻人,尤其是腊月天。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又不愿意去城里,说什么也要守着老屋,平时还好,但冬天就很不好过。
陆渺想了各种法子,也买了好几种取暖的东西,什么热水袋呀、电热毯呀、烤火炉呀,统统都入手过,最后试下来,还是电火桶最好用——
小点的可以用来暖脚,看电视或者闲着的时候往那儿一搭,脚暖和了身上也就不冷了。小桶还不占地方、不刺眼睛,可调节温度高低,谁都能用。
大点儿的铺个毯子,直接就能睡人,冬天的衣服被子也能放里面,一会儿就热烘烘的,贴在身上立马就暖了,大大减轻了寒冬腊月天起床的困难。
过了冬天就收起来,靠墙放着,往桶里铺层尺寸相合的海绵垫子,外头再罩个套子,还能当个长条凳或茶几用。
总而言之,家里电火桶用途广泛,还方便,因此一直用到了现在。
从卧室转回灶屋,陆渺看了眼灶里的柴火。
燃完的干柴棒虽没了火,但还有红彤彤的碳,热度能保持两三个小时,白放着可惜了,陆渺索性去柴房后头的洞窖里摸了两根巴掌长的红薯。
风雪夜里吃烤红薯,简直又惬意又应景,吃不完的早上送微波炉里热一热,当早餐也很合适。
红薯先洗去皮上的泥土,擦干。
用小铲子将灶膛下头积着的柴灰往两边拨开,中间低两头高。
红彤彤带着火气的柴碳从灶膛铲出来,均匀铺在柴灰里头,往碳上盖一层灰,将红薯埋进去,再铺一层灰,另一半炭火隔着柴灰盖在红薯上,最后将两头的柴灰拨拢,遮住红彤彤的火炭,烤红薯的柴火堆便成了。
剩下的就是等。
趁着空闲的功夫,陆渺转去卧室把行李箱收拾了,拿着烘得热烘烘的珊瑚绒睡衣去洗漱间快速洗了个澡,到卧室铺好床,报了个软枕窝进床头沙发里,舒服地吐了口气。
吃饱喝足,也该琢磨点儿正事儿了。
陆渺抬起胳膊,看向左手手腕
原本白皙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多了几缕游丝,那游丝在腕间蜿蜒相绕,仿佛是个活物。
看形状,有些像水墨写意画中的龙。
勾连的细丝之间颜色也很奇怪,似青色又不完全像,看久了似乎泛着层银光,仿佛晴夏朗月中倒映着绿叶的溪水颜色。
龙鳞吗?
陆渺喃喃自语。
这寸许大小的游龙图案白天几乎看不见,只有在夜深人静独处时才会显出完整形态。
刚出现的时候形状不明显,深浅不一的几根青痕,又很细,陆渺还以为是不小心染了色,或者是皮肤毛细血管破裂出血,也没在意。
后来这青痕一连十天半月都反复出现,她才觉得不太对劲儿,打仗似的去医院挂号做了检查,结果也没查出什么来。
那段时间她经常梦到老屋,不是现在青砖绿瓦的屋子,而是仿佛小时候模糊记忆中的一栋竹楼,篱笆院子,院外暖阳晃人眼,姹紫嫣红的,仿佛开了满天满地的花。
可每次醒来之后陆渺就不怎么确定了。自她有记忆以来,老屋一直是青砖绿瓦,从没有过竹楼的时候。但云雾山脚的这片高地,她生活了近二十年,近看远望每一处都很熟悉,梦中那个竹楼,很明显就是老屋所在的地方。
这种异样一直持续到清明,一家人回村给老人家的坟挂青。
那天从早上起来就一直下着小雨,等陆渺从小树林往回走的时候,雨便突然绵密了起来,整座云雾山都开始蒸腾雨雾。
雾笼春山,藏在树荫下的老屋半边屋脊都浸在烟雨中,如梦似幻。
陆渺站在后山坡往下望,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梦中的那栋竹楼。
她每次梦到竹楼的时候楼外都是一片春光明媚,繁花簇拥,但目之所及的那片繁花外,仿佛四面八方都罩着薄雾,不至于完全遮蔽视线,更像是什么东西到了边界,提醒人止步。
出神思索时,陆渺已经走下山坡,抬手推柴房的门。
上漆的木门吱呀敞开,门内明晃晃的光芒倾泻而出。
那一瞬间,陆渺下意识闭眼抬手。
下一瞬,又猛然睁开。
耀眼的阳光从偌大的窗扉外透射进来,照亮了眼前整个门楣。
窸窸窣窣的影子落在陆渺身侧。
微风拂过,影子也跟着摇曳。
吱呀呀,叮铃铃。
棕色竹筒汇成的窗扉边沿上,几只风铃悠然晃动。
浅淡的带着春日阳光气息的花香顺着清风浸透而来,盈满鼻尖。
沐浴在和风暖阳中的竹楼,像是沉睡的孩童突然醒来,欢快、活泼,带着丝天真无邪的好奇,蓦然闯进陆渺眼里。
眼前所见,阳光明媚,春华灿烂。
梦里的那栋竹楼,是真的!
自那次无意中踏入竹楼后,陆渺就申请休了个假,没理会大老板的明示暗示,短暂地避开了外界联系,待在老屋里,让自己脑子放空,冷静下来,把前前后后的异样全部梳理了一遍。
老屋是爷爷奶奶留给她的。
爷爷前几年走后老屋平日里就只有奶奶住着,陆渺那时候也忙,只有项目上空了才会回来住几天。
奶奶走的时候一点儿病症都没有,还很精神,说很多年没过生日了,想好好过个生日,提前把陆爸陆妈跟陆浔都叫了回来,又叫了三嬢跟大队长几家人,在院坝里摆了两桌。
趁着吃饭的功夫,奶奶发了话,让几家人作见证,说是自己百年后陆家老屋跟屋里的所有东西都直接归陆渺。
陆家人口少,没有传男不传女的说法,对老屋的归属,陆爸陆妈自然没异议。至于陆浔,年纪太少,说话不顶用,暂时没发言权。
发完话,奶奶摸着陆浔的脑门,满脸慈爱:“往上数三代,咱们陆家都是女人当家,这屋子是爷爷奶奶留给你姐姐的,以后就是你姐姐当家了。到了家里,你得听你姐姐的话。”
四岁的陆浔看一眼爸爸妈妈,又看一眼姐姐,点头:“奶奶我晓得。”
第二天奶奶就再也没起来。
老太太是在睡梦里走的,很安详。
料理完奶奶的后事,陆浔一步三回头,想拉陆渺的袖子又不敢拉,犹犹豫豫地看了陆渺好几眼,最后在陆渺平静的注视中泄气走了。
这小子的出生算是意外。
陆爸陆妈早年虽一直在外打工做生意,但对女儿也不是不关心。
留陆渺在家,一是条件好点儿的时候陆渺自己大了有主意,想留村里陪着爷爷奶奶,一点儿也不想去城里守空房子,二是陆渺小学的时候有一回去沿海玩儿差点儿被人贩子捂嘴绑走,陆爸陆妈吓怕了,两个人又忙,不敢放孩子在外头,夫妻俩商量了很久,又征求了陆渺自己的意见,最后决定还是留陆渺在老家。
后来打工有了积蓄,夫妻俩又跟人合伙做起服装生意,赚辛苦钱,积攒几年下来,也有点儿家底,前些年便在本市买了房子,又出钱把老屋重新翻修了,方便爷爷奶奶住。等陆渺上了大学又给陆渺在临市置了套房,陆爸陆妈偶尔会去女儿那儿住几天,给女儿做做饭。
一家人虽说不常在一处,各忙各的,但家庭氛围总体还算温馨和谐。
两套房子一买,夫妻俩攒的家底也去掉了一半,留了点儿养老钱,准备回来再做点儿别的生意。
哪料到新生意刚起个头,陆妈身体就有点儿不好,查了是妇科方面的问题,便做了手术。
老一辈的避孕措施简单,手术后用不了,再加上自认为年龄到了,索性就没用了。
手术后吃药调养了一两年,陆妈李小琴整个人都胖了一大圈,后来有段时间肠胃一直不舒服,被陆渺拖着去医院检查。
结果,陆妈的肠胃没问题,肚子出问题了——都怀孕六七个月了。
全家震惊讶异过后,陆渺赶紧咨询了给陆妈做手术的医生,召集一家人严肃讨论了一回,最后决定还是留着。
陆浔出生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带不了小孩子,陆渺正好毕业出来工作,更没办法搭手。按照先前一家人商量好的,陆爸陆妈请了个阿姨带着。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家庭地位,这小子自出生起就一直很好带,虽然也有小孩子顽皮闹脾气的阶段,但整体来说没怎么折腾陆妈。
爷爷是在陆浔出生后去世的,老人家没病没灾,也是笑着走的。
早些年国家经济还在发展阶段,山里村里都穷,没什么出路,陆渺太爷爷太奶奶又去得早,家里没人操持,爷爷奶奶结婚就比旁人晚,生陆爸的时候更晚。
爷爷去世时已经过了八十大寿,算是喜丧。
前后隔了三年多,奶奶也走了。
对于老屋的归属,爷爷奶奶早前就念叨过好几次,因此一家人都不意外。
唯一让陆渺觉得可能有些蹊跷的是奶奶生日那天临睡前跟她说的话。
老人家坐在床头,将陆渺小时候戴过几年的平安扣重新放在她手里,慈声交代:“这扣子传了几代了,你小时候就戴过,都说老物件有灵性,你好好收着,记得常戴在身上,别冷落了它。”
竹楼真的是我的梦中情屋!尤其夏天住着,想想就很惬意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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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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