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小白菜，一绺儿挂面，几滴生抽，少许葱油。一碗白衣翠羽的葱油青菜面出炉。

热腾腾的汤面，翻滚着小白菜的清香，翻滚着面食之芬芳。吴奶奶把青菜面塞进吴雪翠手里，“趁热吃，今天这小白菜香。”

的确香，香得不得了。煮得柔软带脆的小白菜叶，脆嫩多汁，片片吸饱了汤汁的咸香，清新却又不寡淡。

轻轻咀嚼，细细品味，里面仿若蕴藏了一整个春的味道，春意尽蕴其中，让人恍若吃到了整个春天。

如啖春光，如斯美味，一点一点抚平了空了一晚上的胃，渐消饥馁。这碗葱油小白菜面，美味到让人不禁喟叹。

吴雪翠看着白汽氤氲的汤面。但见汤汁之上，葱油花浮现，雪白面条，隐匿其下，藏在葱油花下面，仿若在捉迷藏，然而因为胖，难以尽掩，不得不在汤汁里露出来。

碧绿的小白菜如若花边，点缀着雪白的面条，白翠相映，清爽悦目。

吴雪翠手热乎熨帖的汤面，低喃：“玉碗盛来九曲河，几条翠绿映香波。气腾汤郁解饥苦，莹莹银须慰积疴。”

“翠翠，你说啥？”

“之前在书上看到的诗，奶奶，您今天煮的面和诗里说的一样好吃！”

闻此言，吴奶奶在心里默默叹息。翠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随口就能背出诗来。

翠翠记性佳，课本上的诗词诵两遍辄背。她很聪明，学习成绩一直是很不错的，若不是想快些工作快些挣钱，翠翠原本可以继续读研。

吴奶奶很是愧疚。若不是她无能，挣不到钱，孙女何至于只能拿个本科学历。她搓着手，布满老茧的手，苍老无力，像是她此刻无力心酸的心。

“奶奶，今天的面太好吃了。”吴雪翠大口嗦面。

“那是因为今天的小白菜好吃。”吴奶奶道，“你在院子里种的那块小白菜，长得比往年好，掰菜杆杆的时候，杆杆都爆水。”

说到此处，吴奶奶，疑窦顿生，“咋今年的小白菜这么好吃？”

“不晓得，今年也是跟以前一样种的，可能是水土原因？”吴雪翠转移话题，“奶奶，您说这菜这么好吃，好卖不？”

“那指定好卖。”吴奶奶语气笃定。她活了这七十多年，头一次吃到味道这样好的小白菜。这样又水灵好吃的小白菜卖不出去，那就没天理了。

吴雪翠做好决定，“明天逢场，我摘些小白菜去卖。”

吴奶奶也要跟着去。吴雪翠心疼她年纪大了，往返劳顿受罪，力劝其留。

吴奶奶作罢。

“汪汪汪！”

“喵喵喵！”

大黄和小橘，像是饿了三天三夜似的，号叫不绝。

看着稀里哗啦吃小白菜的猫狗，吴奶奶笑道：“没见它们以前这么爱吃小白菜。”

这小白菜好吃到不爱吃蔬菜的猫狗都爱吃。

吃过早食，吴雪翠去地里看另外两块地的小白菜。吴奶奶也跟着去看菜。另外两块地里的小白菜前几天移栽的，这几天已经长了一小截。

青嫩嫩的菜叶，比旁边别人种的菜长得好太多，对比起来，长势殊胜，优劣立显。吴奶奶讶然，“这两块地的菜也长得好，今年这是咋回事？”

怎的往年小白菜长得没这样好。

“吴奶奶，今年您家的小白菜长得不错啊。”村里的婶子扛着锄头路过时，笑呵呵道，“用了什么新肥料？”

“没用啥新肥料，也不知道今年咋的就长得这么好。”

小白菜着实好吃，早上吃了，中午还想吃。吴奶奶中午又摘了小白菜，清炒了吃。晚上又摘小白菜炖豆腐汤。无论怎么做，都好吃，简直百食不厌。

翌日破晓，吴雪翠和吴奶奶起来收拾小白菜。采摘，清洗，扎捆，一共弄了二十捆小白菜。

时维四月，南方这时候小白菜应季，且小白菜生长得快，供小于求，市价低廉，乡镇市集里就更便宜了。四块钱一斤，两块一把。二十把小白菜，能卖四十块钱。

吴雪翠道：“今天争取都卖出去。”

“但愿。”自家小白菜好吃，吴奶奶自信颇丰，但临到真要卖菜的时候，她仍心怀忐忑，担心卖不出。

毕竟营商贾，非易事也。

“放心吧奶奶，要是卖不出去，咱们就自个儿吃。反正又亏不了什么。”吴雪翠拍拍吴奶奶肩膀，慰其宽心。

吴奶奶送她到村头坐车。她不让送，奶奶非要送。奶奶看着车子走远，一直到车子看不见奶奶了，奶奶仍然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目尽而心长。

曾有一次吴雪翠坐上车后，发现有东西忘了拿，她返回去拿东西，发现奶奶还站在原地，身形微微佝偻。还是送她走时的姿势。

奶奶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落寞又孤寂，没有发现她返回来了。好半晌她才回神，“翠翠，你咋又回来了？”

无数次，在她离开后，奶奶都是这样待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吴雪翠低下头，擦擦眼角的泪意后，她说：“师傅，能返回去吗？我有东西忘拿了。”

返回去时，果然在路口看到奶奶微微佝偻的身影。伛偻瘦削之姿于路隅，风拂其身，似是要将她吹走。

“奶奶！”吴雪翠从车子上跳下来。

“翠翠，你咋回来了？”

“我忘了件东西。”

“啥子东西？我回去给你拿。”

“您啊。”吴雪翠挽住吴奶奶的胳膊，“奶，跟我一起去赶场卖菜。”

“你不是不让我去，不是怕我劳累……”说到这里，吴奶奶接着道，“我就说我去赶个场，身体啷个就劳累到遭不住了，我现在还能下地干农活，身体还硬肘（硬朗）得很，你莫操心。”

吴雪翠点头。是她过于担忧了。反正如今来回能坐车，又不似往昔，舍不得花两块钱坐车，只能走路去市集上，来回走路那才是真的劳累。

她想，比起劳累，奶奶更怕的是寂寞。

察觉到奶奶欢欢喜喜地上了车，心情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吴雪翠鼻腔更加酸涩。

方才回返，遥见奶奶孑立，影只形单，吴雪翠已决意定。不管以后菜好不好卖，赚不赚钱，不管她有没有神农之手，她都决定要留下来。

她要留下来陪奶奶。在家里种田，赚不到什么大钱，但总归还是能养活两口人的。

她在外竭力营生，拼命攒钱，是想奶奶以后过上好日子。可是奶奶年纪大了，奶奶已经七旬有二，她还能等她多少年？

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常惧此语，如恐噩梦缠身。

比起以后的好日子，奶奶更想她留在她身边，盼她伴侧，她都知道。

她应该珍惜和奶奶在一起的每一天。而不是为了以后的好日子，和奶奶分开，留下奶奶一人在家里日日等她归来。

在家里种田也是能养活她和奶奶的，虽劳顿薄收，但可以和奶奶在一起。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比任何金钱都要珍贵。

靠在奶奶肩膀上，吴雪翠吸了下鼻子，意绪悠悠。

到达市集，寻了一处空位，吴雪翠铺好尼龙袋子，罗列菜蔬。吴奶奶安坐，扯着嗓子吆喝叫卖，“小白菜，现挖的新鲜小白菜，又好吃又便宜！”

吴雪翠跟着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田里头自个儿种的小白菜，没打农药，天然无污染的有机蔬菜，新鲜干净又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她家小白菜青嫩欲滴，灵秀动人，在一众菜摊子里格外卓然夺目，很快就有人上前来。

一位阿姨拿起一把菜，“你家这菜挺新鲜的啊。”

“特新鲜，早上才从地里头摘的，您瞧瞧。”吴雪翠笑道。

王秀华凑近闻闻小白菜，这小白菜，闻着就香，是好东西。没怎么犹豫，她直接买了四把。

因着小白菜卖相不错，没过多久，二十把卖出去了十八把，还剩两把。这行市比其他菜农菜贩要好许多。

静候良久，又卖出去一把后，赶场的人越散越少，市人渐稀，时间向晚。吴雪翠道：“不等了，奶奶，剩下的两把菜我们回去自己煮了吃。”

吴奶奶眼角笑出两朵菊花，“哎。”

她原以为今天卖不出去几把，没想到卖了十八把，虽然没卖完，但已经很不错了。也算是个开门红。

奶孙俩正要离开，忽然有人叫住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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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