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24分。

距离案发现场周围三米之内的范围聚集着大量凑热闹的人群，有人叹息，有人尖叫着要报警，有人维持秩序，还有人恐慌着试图逃离这个人性被黑暗侵蚀的夜晚。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前方人群喧哗之处那被手机灯照得有些刺目，围堵得水泄不通。

贺淼觉察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于是默默将手中的斧头往后背藏去。透过人潮涌动不经意间露出的缝隙，她看到了躺在货架旁地面上的受害者。

满地猩红的鲜血流淌着，五官都要被浸染得看不大清，只能模糊判断出对方应该是个中年男性，衣着十分朴素，有点像外地干活而来的农民工。

“医生！！有没有医务工作者？！他头上被凿了个大窟窿，一直在流血！！怎么都止不住！！血快要流干流死了！有没有医生？？！”跪在他旁边的一名年轻人大声叫道。

“啊！！！死人啦！！”人群中时不时地发出女性尖锐恐慌的叫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仓惶地往后退。

“报警！！有没有人能报警？这么大的事儿必须要交给警察处理！”

“连信号都没有，报哪门子警？我看指望着警察和救护车，还不如祈求着这儿有同样被困的医生呢，好歹先把命救回来啊。”

“啊！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商场内部是封闭的，那是不是说明凶手也出不去，还依旧在我们之中游荡？”其中一个声音说道，“和这样一个杀人犯处在同一个屋檐下，谁知道他会不会趁机蓄意报复……”

她旁边的男人急忙拽了她两下，“这个时候你就少说两句！！”

周围的人群来来往往，贺淼不小心被往外出的身影撞到了一下，手中的斧头一沉身体失去了平衡，险些没站稳。然而也就是踉跄的这一下，她随即几乎是立马反应了过来——

她手中有能够致命的武器。

如果有人看到，她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商场内的环境太暗了，其他人如果不仔细看，是察觉不到这一点的。而也正是因为大面积的电力瘫痪，导致内部摄像头都无法正常工作运行。

也就是说，她一旦被怀疑，连辩解的理由都不是很能令人信服。没有人或者实物能支撑起她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即便她没有任何的作案动机。

——因为她随时拿着重型斧头。

这是最让人难以理解的点，也是最能够将她推入深渊的点。贺淼甚至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逛超市会无缘无故携带着一把斧头。

百口莫辩，无法自证。

她一定要立刻、马上把这块大斧头收进空间内，时间越短越好，越少人看到越好。

然而正当她意识到这一关键点的前一秒钟。

贺淼被人从身后捂着嘴巴拖了出去，速度之快，快到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

那人身形很高，力气大到捂住口鼻的瞬间给人一种即将窒息的错觉。贺淼奋力挣扎了几下，才发现浑身上下被锁的动弹不得。

她的脑子瞬间嗡的一声，想到下一个受害者可能是自己，所有的理智和侥幸心理全部都被一扫而空。恐慌和愤怒瞬间攀升到了情绪的高峰，她几乎是轮着斧头就要往后砍去——

“别出声，是我。”胡烨急忙小声说道。

贺淼：“……”

靠。

她现在有点想骂人。

胡烨从背后拉着她，跟拖尸体一样的把人给拖到了不远处的货架后面。

这里人相对来说稀少很多，而且是所有视觉监控盲区，在黑暗中属于绝假的庇护所在地。

失去了支撑点，贺淼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经过了刚才那一番出乎意料又惊心动魄的经历，她现在腿脚都软到根本站不起来。

窦安知道她吓得不轻，这会儿嘲讽的话也说不出口，连忙开了瓶水递了过去：“又不是大过年的，礼数就免了吧。”

胡烨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旁边蹲下，“实在是有点唐突了，得跟你说一声抱歉。我在外面看到你小小一只不管不顾地往前面凑，突然就想到了斧头的事情，这会儿难免担心的有点多。”

他自己也有些后怕。胡烨是能感受到贺淼奋力挣扎的细微变化的，就在最后那一瞬间，他能明确体会到这具看似弱小实则内心狠戾的爆发劲儿。

倘若自己出声再晚两秒钟，现在躺在地上流血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贺淼现在就跟个宕机的死人一样。跪在地上跪了半天才逐渐回过神来。

她抬手朝胡烨的脸上就是一巴掌：“你是哑巴吗？好好走过去说话是说不出来吗？”

非要搞从背后用武力胁迫那一套。

吓得她差点以为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了。

胡烨好端端的被人突然扇了一巴掌，虽说不太疼，但侮辱性极强。

他从小到大都没被人扇过脸。没想到头一次居然是被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女人给扇了。

他本能的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因为他们这种人出门在外面子比命重要。但他又生不起气来，因为对面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明显是害怕傻了，这会儿扇巴掌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

窦安怕胡烨真上头了给她一拳，立马上来拉偏架：“得了得了，要我说你的确也有错。我说什么来着？管好你自己行了，还非得操不完的心害怕人小姑娘遭罪。你看看，这不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吗？人不一定领你的情，还反过来扇你巴掌。你想想你老子从小都舍不得动你一下，你这长大了反倒还给人扇了心里头难不难受？”

贺淼：“……”

黑脸唱得这么明显，以为她看不出来？

先把斥责和丑话都对自己人说，表面看着是在糟践胡烨，实则拐弯抹角地骂贺淼不知好歹呢。

于是她忍无可忍：“你也闭嘴。”

窦安：“得。”

周围安静了有半分钟，却像是半个月那么煎熬。

贺淼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等腿脚都受自己使唤之后，才逐渐冷静下来。她接过窦安递来的水猛灌两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眼眶湿润了。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处在一个社会和谐、家庭幸福、亲友友好的环境中长大。虽然是有时候穷了点，但周围一切都是安全文明、秩序井然的景象。

当这种景象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甚至脚下和未来还是无法预测的恶性深渊时，她没有办法不去害怕、不去多想。

“对不起。”贺淼有点愧疚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这一切发生得也太快了点……”

“没事儿。”胡烨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咱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如何处理你手里的那把斧头。如果一旦被其他人发现，可能会给咱们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因为毕竟我们之前在楼下砍门，发出的声音太大，许多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什么斧头？”窦安突然打断他。

胡烨愣了一秒，然后打开手机用光照了过去：“就先前我用那把啊，两个小时前还给……”

他的突然声音戛然而止。

不见了。

胡烨不可置信地再三确认贺淼的双手和周围，结果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

“……东西呢？”他明明在刚刚拉她过来的时候，还能明显感受到那把斧头即将要砍向他的冲动。

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

“什么东西。”贺淼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你记忆错乱了吧？门明明是被窦安给踹开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斧头，不要瞎说。”

胡烨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了眼面前默契十足的两人。

甚至不用演练，张嘴就能瞎说。

“那应该是我记错了。”他附和道。

贺淼起身返回原地，把满满当当的购物车推了回来。

路过案发地点的时候，人群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大多数都选择远远的观望着，秉持祸不殃及自身的原则小声窃窃私语，只剩下几位看似是医护人员的围观群众还在努力救治着。

场地中央的其中一个男生光着膀子，手法娴熟地用衣服撕成布条，将受害者头顶的窟窿给堵上了。

包扎止血结束之后，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和颈动脉搏动。

“没救了。”光膀子男生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呼吸和心跳都没了。出血太快，击打的地方又是头部致命部位，就算是补液上呼吸机也没用了。”

贺淼的脚步一顿，心底有些悲凉。

人群中又响起了恐慌的声音，大抵都是源自于“凶手还在众人之间”这一观念而感到的害怕和无助。

猜忌的种子已经在心中埋下，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扑朔迷离。毕竟无论如何在黑暗混乱之下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死况还是如此的凄惨，任谁都无法坦然接受。

但贺淼只停顿了一秒，随后便快步推着购物车回到了视觉死角区域。

窦安已经坐在地上拆开了一盒月饼，正一边嫌弃太甜一边用水猛冲嘴巴，才能勉强保证自己咽下去。

贺淼从购物车里翻找出来压缩饼干递给他：“吃这个吧。葱油味的。”

“谢谢。真他妈给我饿坏了。”窦安接了过去，又把其中一条递给了胡烨。

“你居然会说谢谢。”贺淼惊讶。

窦安：“……？”

“看出来你是真饿了。”胡烨接过饼干，调侃道，“平日里他就连鹅肝都要吃进口的，这会儿连最讨厌的月饼都能吃下去。难怪说环境能影响人呢，这还没到荒灾的阶段，都快把安子给折磨成狗了。”

刚吃了一口月饼的贺淼：“？”

胡烨莫名有点心慌：“我不是说你啊。”

窦安正准备拆开饼干，突然疑惑道：“你怎么不吃，压缩饼干没了吗？”

贺淼没想到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吊儿郎当的，洞察力居然能敏锐到这种程度。

但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幽幽地来一句我心机深重，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卖给你们个人情。虽然都是实话，但这也太没脑子了点。

于是她想了一下才温吞道：“我不太爱吃这种饼干，有点太干巴了噎嗓子。”

“你不爱吃你拿什么？”窦安脱口而出。

“……”胡烨白了他一眼，“让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

说着便将自己手中那条没拆开的扔给了贺淼，“我也不爱吃。”

贺淼：“。”

这也太霸道了点。

正准备说点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哗啦啦的瓶罐和金属音碎了一地，很是激烈。

贺淼有些惴惴不安地起了身，正想去打探一下情况，身后的货架便猝不及防地受到了后方货架的推力，犹如多米诺骨牌似的一顺溜往前倒塌。

跑肯定是来不及了，贺淼只感受到背后有一股非常大的力量将她推倒在地。

“趴下！！”窦安用力将她往前拉。

砰的一声巨响，货架的顶部卡在了前方货架的中下部，刚好将中间的区域挤成了三角形的空地。

“安子，你有事儿没？没事喊一声。”胡烨从地面上爬起来。他离得最远，又反应迅速，所以没受到多大的伤害。

但他不知道贺淼的名字，因为在发生倒塌前她所处的位置刚好在最里面，所以反而可能是三个人当中受伤最严重的那个。

窦安头被撞了一下，这会儿有点懵懵的，“我操，压着我腿了。这什么破金属货架，牢固程度有问题不说，怎么他妈的还沉得跟千斤顶似的？”

胡烨确定了方位，把人从狭窄的缝隙里拉了出来，随后问道：“那个谁呢？”

“我在这……”贺淼躲在购物车后面，车身已经被压得有些变形扭曲了，但她还是依旧咬着牙用力支撑着。

因为在这个极其重要的杠杆点位置上，如果没有了这辆购物车替她承受风雨，那么货架几乎全部的重量都会被压在贺淼的身上，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你先别动！我过去，然后咱们一点一点往外出来，逐渐减轻重量。在此之前，你可千万别乱动。”胡烨俯身便钻了进去。

他一来，贺淼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变得小了很多。两个人摸索着一点一点往外退去，最终在完全退出的那一刻，货架轰然倒塌。

“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胡烨也被吓得满头大汗。

“还好，没啥大事。幸亏有那辆车在前面抵着，不然我此时此刻可能就被压成肉饼了。”贺淼心有余悸，“你朋友呢？有没有受伤？”

窦安脑子这会儿也不懵了，腿倒是开始疼起来了，“完了，好像压到腿了。”

“给我看看。”贺淼上前检察了一番，心里大致有了数，“没骨折，没外伤，血流正常，神经系统也正常。疼可能是因为肌肉筋膜挤压到了，没什么大问题。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出去之后再拍个片，以防万一。”

“你真专业的啊？”窦安原本没报太大希望，没想到她这一套流程操作下来还挺娴熟。

“嗯。”贺淼一颗心彻底放下了，居然还有余力打趣道，“专业割肝胆的。有需要可以联系我，一割一个准，熟人打八折。”

胡烨累得坐在地上，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闻到了空气中一股十分明显的血腥味。

“什么味道？”他越闻越恶心。

贺淼闻言蹙起了眉头。

这种味道她很熟悉，但按理说在除了医院之外的地方，不可能会闻得到这么浓烈的血腥味。

她心中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猛然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漆黑的底调之下，充斥着零散的手机灯光和哭喊救命声。

地上有血。

准确的来说，血液几乎弥漫铺遍了整个地面。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粘稠温热的血液。

整个超市，像极了人间炼狱。

秩序正在一步步瓦解中。超市停电这个情节其实对整篇来说不算很重要，但却是主角心态的一个比较重要的转折点，她会慢慢地对世界和社会中的各种黑暗时刻充满无助并逐渐接受。在此之前是文明和谐，之后便是垂死挣扎。

末日即将来临……各位做好准备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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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