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娟的双眼通红，头发散乱，眼神执拗又疯狂，整个人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弓弦，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

刘飞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语，手腕却被突然握住，扭过头去就见路北往门外示意了一下。

刘飞轻轻的点了点头，和路北与另一名志愿者一起，小心的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彻底离开那间卧室，离开了徐娟的视线范围，刘飞才下意识的松口气。

三人没在这栋屋子里停留，径直走出了大门。到了外面的走廊，路北才开口，“徐娟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无论说什么都有可能刺激到她。所以我们暂时还是别动她丈夫的尸体比较好。”

刘飞没忍住回想了一下刚刚徐娟盯着他们的目光，抖了抖，赞成了路北的决定，“确实。这件事情不好处理，我们先把剩下的工作做完，之后我会联系社区和警局那边，看现在还能不能找个心理医生过来开导开导徐娟。”

总之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无论是对徐娟，还是对她已经死去了的丈夫。

另一名志愿者也没意见，三人达成一致后就继续往22楼走去了。等最后一具尸体抬完，已经是凌晨五点了，气温也逐渐升高了。

路北回到家中的时候满脸通红，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着，张着嘴巴进行呼吸。

余然听见动静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他这副模样着实吓了一跳，“路北！”

接着立刻从空间里拿出了藿香正气水，想要去给明显是中暑了的路北服用，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被呵止了。

“然然，你别过来！直接把东西扔给我就是了。”

路北声音有些暗哑，但语气却无比的坚定。

在抬尸体的过程里，他虽然全程穿了防护服，尸体也是装进了裹尸袋里的，没有直接接触过，但还是觉得不干净。

路北想到这里，就立刻从玄关口的柜子里找出了一瓶消毒酒精，给自己上上下下喷了个遍，才接过余然扔过来的藿香正气水，咕噜噜的一口灌了下去。

原本恶心难受的感觉瞬间就好了不少，整个人如同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余然见状心里也松了口气，“那你快去洗澡，我在房间里等你。”

路北点了点头，等余然先回了房后，才走进卫生间。洗完澡后，他又把整栋屋子做了个消杀大扫除，才彻底放心。

“今天辛苦了，快来吃些东西吧。”

余然招呼着路北坐下，餐桌上摆的都是清粥小菜，但分量却很足。有了上一世的经验，他知道这个时候的路北是不可能吃得下肉食的。

果然，路北在看见一桌素菜时，虽然饿但没什么食欲的胃口反倒被吊起了几分，喝了两大碗粥，又解决掉了所有的小菜后，空荡荡的肚子总算是填饱了。

两人收拾完碗筷后，相互依偎着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一时都没有说话，仿佛还沉浸在各自的情绪里。

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足够令人记忆深刻了。

但那些悲痛的过往，不应该成为束缚人们的锁链，而应该化成前进的动力，和更好活下去的勇气。

路北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垂眸看向靠在自己怀里的青年，挑了个不那么沉重的话题缓解气氛，“我走后，那混蛋还有没有嘴贱？”

余然也配合的扯了扯唇角，更往路北的怀里靠了几分，轻快的回道，“反正我已经把他揍了一顿，以后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路北无声的笑了一下，宠溺的戳了戳余然脸上露出来的浅浅酒窝，故意夸张的哇了一声，“咱们家然然都这么厉害了？那以后我就靠你来保护了。”

余然挑眉看了他一眼，冲着路北勾了一下手指，“哥允许你吃软饭。”

路北的眼神立刻就变得危险了起来，“哥？谁是谁的哥啊？”说着已经把手伸到了余然的腋下。

两人这么一闹，原本压抑沉重的氛围才彻底消散，乱七八糟的聊了会，不知怎么又扯到了做志愿者的事情上。

说到徐娟家的场景时，余然倏地从路北的怀里坐了起来，神情有些凝重，想说点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窗外就传来了重物往下坠的风声，几秒过后，砰的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

路北和余然的脸色双双变了，不约而同地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窗帘缝隙往外看。

室外的温度虽然已经很高了，但天色才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彻底出来。所以有不少人听见动静往楼下看的。

余然他们住在20楼，其实根本看不清楚楼下的情况，但却看清楚了地面那片刺眼的红色……

余然抿紧了唇，甚至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只觉得那片红比这末世里的太阳还灼目。

他可以面不改色的对心怀不轨的人出手，亲眼看着那些家伙血流成河，却见不得此刻的场景，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重的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人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结合体。

路北拉上了窗帘，伸手盖住了余然的眼睛，低低道，“别看了，不好看。”

事后，余然从业主群里得知那是徐娟带着她丈夫一起跳了楼，原因是徐娟受不了丈夫的离世，受刺激直接疯了。

上辈子，那个可怜的女人也是这么做的。

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

徐娟的事情被业主群里的人感慨了几句后，就没人再提起了。

人类不仅是矛盾的，也是健忘的。

而余然在消沉了半天后也重新振作了起来，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一天又一天，温度没有半点降下去的迹象，政府也发了一遍又一遍的通知安抚市民，让大家白天不要出门，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也请晚上拨打各种急救电话。

人们也渐渐开始习惯这样日夜颠倒的生活了，即使还无法从至亲之人逝去的悲痛里走出来，可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内心的伤痕也只能交给时间去慢慢治愈了。

万幸的是，气温骤变刚巧是大家囤货准备过年的时候，所以家家户户吃的暂时还不缺。但两个星期过后，水资源却是明显的减少了。

余然看着接了大半个小时，连水桶底部都没有覆盖的水，感叹了句，“再过几天，这水怕是要彻底停了。”

他们市属于南方城市，其实并不缺水，有一条连接着大江的河流贯穿了整个城市。而那条河就叫漓河，漓水市也是因此而得名的。

只不过那条河的水常年浑浊，想要饮用要经过层层的过滤和杀菌，过程无比的复杂。

余然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刚开始缺水时还没谁想过要去漓河取水，等到水资源越来越匮乏，人们想起的时候，漓河差不多已经干涸了。

毕竟在这80多度的高温下，时间长了连海水都能蒸干，别说是一条内陆河了。

“没事，我们已经储存了不少水了，够用个好几年了。”路北安慰道。

这还是比较保守的估算，毕竟那近千万的资金不是白花的。

余然将头靠在了身旁男人的肩膀上，“我知道，只是还是有点担心。”

在末世待久了，时刻都有种危机感和紧迫感，这和储存的物资多少无关，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了。

路北没在说话，只是把盘子里切好的水果，用牙签一块块的插好递到了余然的嘴边。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倒有种末世前的闲适感。

余然低头刷着微博，有人分享了一组照片，应该是在白天的时候用无人机拍的，街道两旁彻底被晒死的绿化树，公园里的草坪被太阳烘烤的四分五裂，人工湖更是只剩下底部干裂的泥土了，一滴水都没了。

再过几个月，这些照片里的景象已经是随处可见了，但现在却引发了一波热议。

余然点进了下方的评论区里。

“这已经是世界末日了。”

“我们人类会不会灭绝？”

“我是xx市的xxx，我们这里停电了，我父母已经严重中暑，医院那边也人满为患，请大家帮帮我。”

“这该死的温度什么时候才能降下去？我奶奶已经离开我了，我没办法再失去任何亲人了。”

“……”

现实里，大家都在各自的家里，有时悲伤是无法互通的。但在网络上，这种被隔绝的伤感与痛苦不断的被共情，开始疯狂蔓延。而又有一部分人开始发表一些极端的言论，整个网络的氛围，都透着股压抑与绝望。

余然又刷了一会儿，心情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最后索性退出了微博，免得继续被负能量侵袭。

说句自私的话，别人如何，他管不了。但他自己和上一世相比已经幸运太多，重活一次，爱的人在身边，有足够的物资，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余然想到这里，心情明朗了几分，转头吧唧一口亲在了身旁男人的脸上，爱意从心里漫了出来，“路北，我爱你。我要你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

路北表情一顿，耳尖悄无声息的红了，放下手里光溜溜的牙签，直接将余然打横抱起往卧室走去。

“然然，我也爱你。”

而接下来，他会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三天后，水彻底停了。

余然拍了拍厨房里的水龙头，才有一滴水摇摇晃晃的落下，滴在了他手中洗了一半的苹果上。

这水停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好歹等他把苹果洗完再停啊。余然心里嘀咕了句，然后从空间里拿出了一大桶水放在厨房角落，重新舀了水才把苹果洗完。

自从末世到了后，每天的生活用水，余然都特意储存起来用来冲厕所了。虽然他们不缺水，可只要一想到之后会缺水到什么地步，这种节约用水的行为几乎是下意识的了。

好在路北能理解，甚至还帮着想了很多节约用水的办法。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前提下，两人也算得上是“抠”的自得其乐了。

余然不像路北那么有耐心给苹果削皮切块，直接拿刀切成两半，就这样一人一半给分了吃。

“现在已经停水了，业主群里恐怕已经吵翻天了。”

余然一边靠在路北的怀里啃苹果，一边掏出手机点进了微信。此时群聊消息已经是99＋了，点进去一看，满屏都是询问物业什么时候能来水的。还有部分业主因为一点小摩擦在群里对骂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发展到线下的约架了，满屏的火药味。

在这样的一个极端天气里，即使待在空调房里，也没几个能真的静下心来的，再加上有家中亲人去世的，那些没能释放出来的情绪几乎是一点就着，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般。

而负责他们这栋楼的物业人员刘飞在群里根本就回复不过来，有时发出来的消息很快就被其他的业主顶了上去，实在有够悲催的。

余然又看了几眼就退出了微信，回想了一下上辈子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再结合如今的现实情况，觉得过不了几天，应该就会有人因为缺水，晚上出门去找水了。

之前微博上有个热搜，某个城市停在路边的小轿车直接被高温晒到爆炸，火势蔓延了整整一条老式居民街，伤亡惨重。

自那以后，几乎每个城市都会想办法处理那些直接暴露在阳光下的车辆，以免再次酿成悲剧。

而他们漓水市，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晚上都安排了消防人员来挪车。正是有了这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众人才敢大着胆子暴露在50多度的室外温度里。

但余然没想到的是，就在停水的第二天，他们楼里就有人出门去了。看着群里的聊天记录，那些人还是组团一起去的。

余然想了想，对身旁的路北道，“我们等那些出去的人回来以后，在群里问问外边的情况，再考虑什么时候出去。”

上辈子他也随大流夜晚出门采购过东西，只是时间应该比现在还要晚好几天。刚开始商场开门，造成了一大波胆大先出门的市民的哄抢，造成了好几起踩踏事件，场面极其的惨烈。

余然在微博上看见这些踩踏的新闻时，当时就打消了出门的念头，反正家里储存的食物还够消耗一段时间，一直到政府派了军人去那边驻守，商场才恢复秩序。他也是这个时候出门的。

但话又说回来，前期商场虽然混乱，但那些敢于率先出门去抢购的人，都囤积了不少的食物和水。后面恢复秩序了去买的人，基本都有了购买限制，不允许买太多。所以很多时候，风险和收获也是成正比的。

路北想了想后道，“不管外边的情况如何了，只要商场开门营业了，我们就这两天出门一趟，再囤些东西。越到后面，能囤的东西越少，价钱也会越来越高。”

这些结论都是可以根据现有的情况推测出来的。

于是两人在确定外面的商场确实开门营业后，第二天晚上就收拾了两个背包，做好全副武装出门去了。

只是才走到楼梯口，路北就想起还有东西没带，叮嘱了余然几句，就转身回家去取了。

余然低头刷手机，在原地等待着路北，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陌生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了。

他立刻转头看去，就对上了一双肆无忌惮打量着他的眼睛。余然脸上的神色瞬间淡了淡，眉宇间浮现出了浓浓的厌恶情绪。

他们这栋楼，每层楼有四户人家，设计的格局是每两户为邻居，另外两户则是隔着电梯的天井相对。无论住哪户，除了偶尔和自己的邻居打照面外，与另外两户一般是没什么交集的。

而余然他们的邻居是一对老人，在末世来临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现在来的人则是天井另一边的住户，叫王奇，一个独居的中年男人。

余然目光沉沉的盯着王奇，“你有什么事吗？”

王奇像是没有听出面前青年语气里的冷淡，故作和善的笑了笑，“你好，我叫王奇，是2003的住户，听见动静出来看看。你是要去商场买东西吗？刚巧我也想去，要不结个伴吧？”

他说着朝余然伸出了手，看那架势似乎是想拍拍余然的肩膀。只是那只手刚伸到半空中，就突然被另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抓住，用力往后一扯，王奇脸色一白，像只小鸡仔似的整个人被拉开了。

路北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余然的面前，冰冷的目光落在了王奇的身上，“你要干什么？”

他一回来就看见有人想对余然动手动脚，脸色直接就冷了下去。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盯着王奇的目光极其危险。

王奇无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顾不得手臂的疼痛了，赶紧解释道，“误会、都是误会！我没想干什么，只是想着大家都是同住一层楼的邻居，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出门去采购东西也有个伴。”

其实在天气骤变以前，他刚搬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同一层楼里，住了个长得不错的青年。

王奇也是gay，尤其是通过他明里暗里的观察，得知余然也是同道中人后，心里那点肮脏的心思就更加蠢蠢欲动了。

但他也知道余然有恋人，并且不怎么好惹，就只能将那点心思压下，可暗地里的窥探却一点也没少。

而这次遇见确实是意外，只不过王奇一看见独自一人的余然，原本的心思瞬间就变味了。

路北不知信没信，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就拉着余然下了楼。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间。

王奇大大的吐出了一口气，不知是被吓的，还是高温导致的，满头大汗。

但那双三角眼里，却依旧闪烁着不甘的光芒。

加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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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