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野进门的时候,正撞见母亲在和那一位英俊的新保镖接吻。
“吱呀。”殷绛一转皮椅,把腰前的男人摁进了桌子底下。
赵平野挑眉:“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殷绛优雅地站起来,朝她藏人的空间踢了一脚,然后踩着高跟鞋,微笑着说:“没事,正好我准备去「地下实验所」一趟,你跟着陪陪我吧?”
赵平野不等她追上来,转身就往外走。
·
「中央研究院」的一条长廊明亮到刺眼,路上不断有研究员在向殷绛行礼问好,直到目送她们走进了专用电梯。
银色质感的金属电梯间里,赵平野与殷绛并肩而立,彼此沉默不语。
直到殷绛摁了指纹,解锁权限,使电梯缓缓沉入地下——
“那是「中央|委|员」家的小儿子。”殷绛忽然开口说道。
赵平野眼观鼻鼻观心,冷淡地说:“父亲已经死了,您想找什么情人都凭自己的意愿,没有必要跟我解释这些。”
“他可还活得好好的呢,”殷绛轻笑一声,“ 你能愿意主动来到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赵平野皱眉:“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叮!”忽然,电梯门缓缓推开。
「地下实验所」一排排映射着冷光的实验室,看不到尽头的深邃场地,墙壁上复杂的电缆和管道,一整个无机质的全貌赫然呈现在人的眼前。
“嗒,嗒。”
殷绛的鞋跟率先踩在了坚硬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她转身看向电梯,好整以暇地笑道:“妈妈以为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是不敢到这里来吗?”
“……”
走廊上有成排的平顶灯光,赵平野的镜片上反射出几片光圈,若有似无的风扇转动声隐隐轰鸣,令人眩晕。
赵平野的身形停顿了半秒,最终还是踏进了这个潜伏于地底更深处的大型实验所中。
“我只是想找个能跟您单独说话的地方,”赵平野冷声说,“外面有一些事情,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几只精怪躁动失控,一部分青少年群体和精怪饲主开始出现抗灵压反应,”殷绛脚下生风,一边快步地往前走,一边说,“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小麻烦,你心里应该有所准备的。”
赵平野问:“您知道我在调查些什么?”
“当然,你的上司已经来跟我汇报过了。”殷绛先解开第一重禁|制的铁门,扭头莞尔一笑说。
赵平野的下颚微微绷紧,警惕跟着她继续往里走,问道:“「涉外特关·武装部」没有什么权柄,不至于连手都伸到我这里来吧?”
“有时候,恰恰是你所以为的边缘部门,手里才真正掌握着改变人类命运的关键。”
殷绛解开最后一扇铁门,说道:“况且,既然是我的亲儿子在对这件事情感到好奇,当妈妈的不得好好给你讲讲那一个所谓的‘人类变异的真相’?”
“变异?”赵平野没来得细想,映入眼帘的是几排全透明的玻璃隔离房。
“这是——”赵平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在亲子游泳课上受到惊吓而狂喷了半个场馆毒液的「箭毒蛙」,在十字路口发情而电坏了交通信号灯的「电鳗」,还有许多别的精怪,都是「涉外特关·武装部」最近回收的物种。
他们癫狂着,嘶吼着,要么就痛苦地撞击墙壁,要么就在满地翻滚着痛苦爬行。
“——失控发狂的那几只精怪,”殷绛话锋一转,缓缓道,“亦或者说,是它们曾经的主人?”
赵平野猛地一转头:“他们都是由饲主变异而成的?”
殷绛苦笑一声,反问道:“地下城都快要灵气复苏了,既然精怪可以化形成人类,那么人类为什么不可以变成精怪呢?”
灵气复苏?赵平野的瞳孔一阵放缩:“您是说,这几个月来地下城发生的这些异状——都是因为灵气从地表上渗透下来才导致的?”
“是啊,”殷绛别有深意地说,“人类蜗居在地下逃避了近百年,也该快到自取灭亡的时候了。”
赵平野问:“就没有什么办法阻止吗?”
“办法有是有,”殷绛指尖敲了敲玻璃,“这些人都疯了,但还有一例成功的样本,现在他就生活在地上。”
赵平野喃喃:“……人类是可以在陆地上长久生存的吗?”
对于他们这一代出生在地下城的孩子来讲,居住在地表简直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变成精怪就可以,”殷绛注视着赵平野说,“ 人类有一定几率进化成为精怪,但触发条件未知,而且极有可能会因此而失去理智。”
殷绛期盼地抚上赵平野那一张苍白的侧脸,目光沉沉,声调却像一种魔女的低|吟。
殷绛说:“我要你去陆地上找到他,向他问清楚这种「进化」的来源,同时观察你周围的同伴,看看他们有谁能够顺利活下来,又有谁会在最后彻底疯掉。”
赵平野握住她的手背,问道:“您想要找到一种稳定的「触发条件」,既能控制人类进化成精怪,同时又能让人保持理智,这可能吗?”
“人类的伟大之处在于信念。”殷绛坚定地说,“向前,只有不断地向前。人类等待这个进化的契机已经等待了好几百年,如果不肯改变,我们最终会故步自封、坠入泥沼。”
数百年前,地表灵气复苏,人类苦苦煎熬,人数锐减。
一百年前,地下城终于建好,仅剩的人类退居地下。
到现在,地下城灵力复苏,人类要开始进化了,一向温顺的精怪早晚会开始暴动。
大自然的规律如此,谁也无法解释,谁也不能阻拦。
·
“人类的伟大之处在于信念。”
夜晚,医院顶层的天台上,凉风习习,赵平野趴着栏杆抽烟,俯瞰地下城的万家灯火。
他反复回味着殷绛这句话,只感觉母亲知道一个巨大的谜题,却始终藏着没有为他解答。
“主人。”章良来天台找到他,从背后抱住了赵平野的腰。
“松开。”赵平野不耐烦地说。
章良赖着不走,直到赵平野假装要拿烟烫他,章良才小心翼翼地挨到了赵平野旁边。
章良问:“您刚才说的信念是什么?”
舒畅的晚风中,赵平野瞥了他一眼,然后移开视线,缓缓地说:“以前有人做过一个实验,对照组,把两个死刑犯的双手浸泡在冰水里,对其中一个死刑犯说‘只要把手冻废就能放他出狱’,对另外一个却什么话都不说。”
赵平野吐了一口烟说:“最后前者活下来了,而后者却在未知的恐惧中被冻到休克死了。”
章良说:“因为活下来的那个人觉得自己还有希望,所以他一直在鼓励自己坚持下来?”
“错了,”赵平野沉声说,“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身体不会死。”
第一个死刑犯被告知说冰水只会把他的双手冻废,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会死,没有意识到这一种长时间的失温性的血液循环会致导致心脏功能衰竭,乃至休克。
而第二个囚犯却误以为这是一场特意为他而准备的死刑。既然只有死亡才能终结,人类的身体会下意识地暗示自己尽快结束这一次痛苦的折磨。
章良说:“所以人类的身体条件是有可能会受到潜意识影响的吗?”
“或许,”赵平野继续说,“同样是禁闭实验,一个人会胡思乱想,到最后食欲不振或者失眠,而两个人却能够保持正常地活很久,因为他们有参照物,他们看得到同伴彼此的身体状态,心里会下意识地想要自己和对方是一样健康的。”
“嗯,”章良点了点头,“就像那些传说里讲的‘狼孩’一样,被狼养大的孩子会拥有着比人类更尖锐的指甲和牙齿。”
赵平野沉思地喃喃道:“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人类饲主会变成精怪?难道只是因为在一起待得太久所以趋同了?既然是与精怪趋同的话,又有什么办法保存自己尚且是人类的理智呢?
周藏在死之前是想要钻进熊猫的肚子,到后来,他的尸体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只熊猫了。
“等等。”脑海中灵光一闪,赵平野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饲主会有几率变成精怪,那他会变成什么?
他会变成一大只不怕水、有翅膀、抗毒还卵生的恶心虫子吗?
“主人,”章良紧张地拍了拍赵平野的肩膀,“您还好吗?怎么忽然一后背的冷汗?”
“别碰我!”这么一想简直细思恐极,赵平野猛地甩开了章良的手臂,忽然感觉后背痒痒的,好像要长翅膀了一样。
“呜,”章良吓得赶紧后退了几步,委屈地垂着头说,“……我知道您还在怪我,要打要罚都是可以的,但请您不要赶我走好吗?”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在这里。
“呼。”一阵冷风吹过,赵平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掐了掐鼻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赶你走的,”赵平野疲惫地说,“刚才我可能有点累了,不小心产生了幻觉。你之前躺的病床还没撤吧?下去借我稍微眯一会儿。”
“好,”章良连忙殷勤地说,“要我背着您吗?”
“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赵平野随意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埋头往楼梯口走,径直拐到了楼下。
章良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一道修长的背影,满心满眼的全是担忧。
到了精怪病房的门口,章良发现赵平野的背影驻足在了原地。
“……”
他的脊背笔直地挺立着,像是看到了病房里的什么古怪东西一样,一下子愕然愣住在那里。
“发生什么了?”章良凑上去够着头问。
越过赵平野的肩膀,章良看到里面那一只精神百倍的讨厌熊。
时间似乎凝滞在了这一刻。
章良望向赵平野,看着赵平野忽然像一个假人偶一样睁圆了眼睛,转过头对他指了指身后的熊猫。
他的饲主以一种生冷而近乎麻木的语气问道:“喂,如果我捅你一刀,你会像它这样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彻底愈合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受的伤,这边的章良脸上还肿着拳头印子,那边的熊猫就已经拆了线,连刀口上的结痂都掉完了。
到底是章良这种精怪的恢复能力太差,还是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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