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场的时候，气氛十分安静和井然有序。徐总带着郑轩走进候场的休息室的时候，所有人都抬起头来，都是男生，人并不多。这边是等待面试男性角色的房间。

徐总很快就出去了，经纪人都等在外面。郑轩被发了两页A4纸，上面是一段简单的对话。角色名字都被隐去了，被男和女替代。郑轩很快看完了，是一段在小卖部里的场景，男的抓住了女的偷偷把一根巧克力棒塞到自己的校服口袋里。没打算告诉收银员，只是两个人在货架后面对峙。

郑轩读了第二遍，在心里默默出声研究语气。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些幻想可能的场景，试着把自己带入进去。沉浸式地感受了几遍，调整了不同的可能和状况，外面有一位工作人员按照编号又领了一个男孩出去。

他被打断思路，停下来看了看周围。大家也都看向了被关上的门，开始有人小声交谈。

郑轩坐在靠边的位置上，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只好继续看起那两页纸，把台词都背下来。等到他终于进入试镜房间的时候，他看到房间里简单地排列着一些无序的椅子。对面一排坐了四个人，其中一个应该就是王岩平王导，他穿的比较随意，旁边的一些应该是编剧制片之类的。王导亲自主导了试镜。他从看到郑轩进来后，就脱下眼镜，观察着他。

郑轩很无所谓地站在那里，他对于镜头和别人的目光一向从不在意，一分钟后，导演指了指靠窗坐着的一个女孩说：“ 台词看过了？你跟她来这段。”

郑轩这才注意到房间的一角还坐着一个女生。她梳着一个马尾，脸上不施粉黛。穿着宽松溜肩设计的白衬衣，露出了细长胳膊，下半身穿着一条看不出什么材质的深色裙裤。打扮的有点学生气。她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看上去也有点紧张。

两人都停顿着，郑轩看对面没有反应，率先动作。他一把抓住女生的手，冷淡地说：“你刚刚手里抓着什么？”

他感觉到女生的手臂在发抖，犟着要挣脱。女生发现挣不开，才佝偻着身体小声说：“我手里什么也没有，放开！”

郑轩一阵靠近，女生没承想他这个动作，红着脸退后，露出一些不属于演戏的羞涩。郑轩从容地从她身后摸出一根无实物的巧克力棒，一脸玩味又带着点无所谓地说：“这是什么？不是你拿的？”

其实给的剧本到这里情节就结束了，女生停下来看着导演的方向。郑轩轻轻掰过她的侧脸，“既然不是你的，那我吃了。”说着，他假装拆开巧克力棒的包装，在女生惊诧的目光里咀嚼起来。

导演这才喊了咔。女生又回到刚刚的位子上坐好。只剩下郑轩站在那里。他目光坦然地看着据说很有名的王导，王导单手摘下眼镜，露出笑容。基本没有问太多其他的问题，因为郑轩的简历实在没什么能让王导的制作团队有兴趣询问的作品。

等到连女生都退场后，旁边的制片才问王导：“刚刚那个男二就定下了？他们塞进来的郑轩？”

王导看旁边的人一脸的疑问，点点他们，说：“定了，就他吧。”看其他人还有补充，王导说：“我定的原因很简单，今天所有来试镜的人里面，他长得最好。偶像剧，得好看才行，至于其他，我都可以调教。”

制片笑着点头，继续道：“这倒是。王导，还有其他原因吗？”

王导哈哈一笑，“有，他是今天唯一一个试戏的时候让惜雪脸红的，有化学反应，更加好。”

中央空调和恒温装置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周怜霓躺着的腿却将被子夹成麻花。她几乎是在梦境中，表情有点不耐，偶尔发出一点轻哼的声音。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周怜霓的表情始终隐忍，说不清是好梦还是噩梦。

当她终于醒过来，望着天花板两秒钟，就发出了一声哀嚎。

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经历。

她有些自我厌弃，实在是在自己的两次跟陈奕凡的体验都让她只有不适的感觉。她并不讨厌跟他做这件事，她甚至是带着一丝奉献意味地呈现自己。可那绝对不是说这件事本身让她觉得舒服。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有些冷淡的，可刚刚的梦绝非如此，梦里的体验也绝不是陈奕凡可以带给自己的。

周怜霓努力不去想还有一次的经历，那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idol。事实上她努力将当晚的事情都丢到记忆深处装失忆。可，那天晚上确是那个人让她体会到了一种耐心到极致从她身体里勾出的不耐。一种柔和的湿滑的温情，简直可笑。

这样傻的事情她再也不会尝试了。无论是为了赌气还是别的什么。那种不知道陪过多少人的小明星，脏死了。

周怜霓平复了一下，换好衣服就下了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周太太，脚步又差点有上楼的冲动。

周太太远看比较嫩像，穿着一套浅色的贤妻良母的套装，可细看还是能发现一些脸上的纹路，可见生活并不圆满。周太太看到自己女儿，立马开口：“也不知道打扮一下，今天怎么没跟奕凡出门？”

周怜霓撇了一下嘴，还是顺从地回答：“他也要去公司上班的呀，怎么可能每天跟我混在一起。”

一开腔，还是流露出一丝不耐烦。这一点情绪瞬间点燃了周太太的神经。“你不要这么厉害跟我顶嘴。现在你爸爸十天里也就回家一天，我都见不到人。那对狐狸精母女哄了他又是进公司又是投项目。你要好好抓牢奕凡呀，这样你爸也会高看你一眼。你爸的公司本来就是你的，她们凭什么？当年要不是我爸给他周志勇开通便利，牵线搭桥，他这个影视公司开的起来？”

周太太每说一句，周怜霓就在心里反驳一句。

公司是自己的？别说现在爸爸都不止我一个女儿，以后他留遗嘱偏偏心，自己都可能一分拿不到。可周怜霓心里都要将白眼翻到天上去，也还是没对周太太说陈奕凡的那句做什么反应，好像是忽略，又或者是小心翼翼地跳过。

她的沉默让周太太也没了发挥的空间。周太太抚摸了两下自己因为老公中年出轨而疏于打理的头发，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又摊回沙发，破败没弹力。她看着自己细心娇养大的女儿，即使发脾气不耐烦都那么让人生不了气的好模样，不明白怎么就会输给周惜雪那个从小没读过国际学校，长相没半点继承狐狸精女人的粗糙女孩。

周太太满心觉得大人这一局，自己已经认清现实输了老公的心。可周怜霓能嫁给陈奕凡这个平台太子爷，自己依然可以扬眉吐气压住那两个捞女母女。可惜，她不想想从能让陈奕凡目前的正牌女友变成那个长相平平的周惜雪，这件婚事又岂是什么爱情相貌做了主导呢。

周太太被自己生前位高权重的父亲和实力手腕不俗的丈夫宠爱保护了半辈子，甚至都还没搞清自己此番输给龚雪那个狐狸精，又岂是没有得到老公的爱那么简单。

周怜霓好不容易让佣人扶着妈妈去休息，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她好像又打开了周大小姐的开关，自动开启趾高气扬的模式。“什么？男二？今天跟周惜雪对过戏了？我推荐的人只能演男主！怎么，她可以让爸爸投资她拍戏当女主，我连推其他人一个资源都不行了？”

挂掉电话，她忍不住回忆他们拍的破剧是个什么剧情，周惜雪跟那个小idol会有什么亲密戏，而陈奕凡又能不能在探班的时候看到这些。想了几分钟，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刚刚在楼下对妈妈的话嗤之以鼻，而自己现在做的又和她有什么不同呢。

周怜霓陷入了迷茫，她好希望快点开学，她能回到国外，也不用理会这些烂摊子，眼不见心不烦。可，不捣乱，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等到毕了业回国，这个家里还会有自己和妈妈的位置吗？陈奕凡心里，还会有自己的位置吗？

保姆车行驶平稳。谁说娱乐圈不关心艺人职业生态，经纪公司才是最最操心员工就业情况的典范。996算什么？恨不得睡觉在保姆车，洗澡在化妆间。吃饭时间？艺人吃什么饭？只喝露水嘛，有镜头才进食。

郑轩躺在宽敞车座上，昏昏沉沉，连玩手机都点不动。明明之前被徐总警告之后几个月都没工作。才试镜一次，又被贷款推销，王导作品，平台待爆青春剧男二，也不知道徐总从哪里抠搜出一堆小活，出场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老板看到员工闲着就好像生了传染病，自掏车马费也要出去接通告。

每个场不是辛苦的外景，就是农家综艺，到了先喊一圈这个老师那个前辈，所有脏活累活自动落到咖位最小的郑轩头上。镜头一关，老师们立刻撇下小艺人出品的农家乐餐食，跑去吃助理跑腿专送的豪华餐。本来还能混个饱，谁知又去小时装周凑人头当男模，被来玩票的富二代独立设计师翘着兰花指嫌弃体脂太高，又被勒令节食。

忙过这一圈昏天黑地，郑轩盼望着发了薪水先干掉两斤饭，徐总又在旁边碎碎念：“那一堆都是人情活，没多少钱的。”言下之意还是只有基本工资，即使连物质**低如郑轩都要一口血吐出来。谁知道徐总这个蹭车的还在旁边美滋滋给王导剧组打电话，问问开机时间。

挂掉电话，徐总尖叫一声，差点让郑轩心脏都负担不了。徐总仿佛看着一张彩票般看着自己的新晋男艺人，“阿轩啊，你知不知道王岩平的戏你男二变男主！”

处于饥饿状态的帅气男艺人毫无反应，在徐总的摇晃下，才总算给点回应。

徐总仿佛业余绘画老师带上了三节课的学生去参加绘画比赛，结果居然赢回头名。中彩票都没这么开心。他拍拍消瘦后更显锋利的郑轩的侧脸，慈爱地说：“待会儿回公司，一定要好好给你补补。我知道，陪大小姐肯定辛苦。”

这句话让本来还萎靡的男艺人转身。“什么意思？”

徐总一副我懂的表情，与有荣焉道：“你试镜男二嘛，刚刚制片人说，是周小姐发话，直接挺你当男主！”

徐总还在细细畅想，王岩平的男主角，现在去贷款骗品牌代言都行。赶紧安排联系等官宣后就可以有广告推广同步。不然现在郑轩空荡荡的微博主页，简直给王导丢人啊。最重要是给周大小姐丢人！

天哪，之后是不是都不用自己这个总去舔脸陪笑托关系，大小姐直接一步到位喂饼。

徐总预期期待：“周小姐有没有讲过后面给你的安排？职业规划？还会推你什么资源？”

郑轩越听越心慌，急忙打断，“徐哥，是不是有误会？我们之后都没联系过的。”

徐总眼睛瞪大，不敢置信：“之后？哪个之后？你别告诉我你就那一晚跟人家？”

郑轩把脸埋进手掌。在成为艺人前没人告诉他还需要跟经纪人分享这样的事情。可徐总却更激动了。“阿轩！所以你用一晚上就让周小姐爱上你了？”

郑轩抬起头，徐总的兴奋表情让他感到荒谬。“不，不，肯定不是徐哥你在想的那样。”

徐总看着郑轩，宽容地慈祥地笑着，像个对着第一次开张的小姐循循善诱的老鸨（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帅哥，你是不是应该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这张脸，你知不知道那天在包厢里有多少人在看你？”

但周怜霓不在看，郑轩心里想。他像个叛逆期小孩，沉迷在自贬中找安全感。周怜霓根本就不会看到自己，因为她心里有别人。郑轩甚至想发声跟徐总反驳她在自己身下的时候甚至还在叫那个人的名字。

可惜，就像那么多长相平平的几线艺人在团队的一声声强调追捧，真情演绎中，渐渐将奉承当真。工作人员的赞美比艺人本人还要自然和充满演技。

在徐总充满洗脑意味的迷惑性发言不断循环后，一点点小小的希冀也像一条狡猾的小蛇钻进郑轩心里，他开始相信，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可能性，她做出的选择，有没有一点点因素是因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