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总算调整好了先前在强烈的冲击之下变得混乱的心绪,裴佑白正好也回来了。
霍夫子也被他从隔壁叫了过来。
裴佑白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本霍夫子扔给他的书。
也正是这本书,挡住了越知初那近乎丧失理智后的全力一击。
越知初看着那本书,心里隐约记起了什么,却又记不真切。
她只好先问裴佑白:“你的意思是……它,挡住了我的那一掌?”
裴佑白先是迟疑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准确地说,是消除……”
“消除?”
越知初听不明白。
霍夫子苍老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二位既是宅老的徒弟……想必,都听过‘天地奇宝’的传说吧。”
“天地奇宝”?!
越知初怔了怔,怎么会又扯上“天地奇宝”的事了……
说起来,她与裴佑白的几次交集,都离不开“天地奇宝”的传说。
因为她要找的那个,“东西”。
说起那个东西……
禹州的事情太多,她甚至一直都没有机会问裴佑白,他说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奇宝”——
如今,反倒是被霍夫子抢先提起了。
可她之所以数次遇见裴佑白都没有问,一是,她没那么信任裴佑白。
二是……她原本也没那么相信,那个传说。
创世神遗落世间的宝物……
这么玄乎的说法,旁人或许趋之若鹜,对她越知初而言,却觉得更像人们无稽的幻想。
就像她曾为帝的那一世,还有人曾扬言,可以为她寻来蓬莱仙岛的“长生药”。
若非——
这个传说,她也听宅自逍提起过。
宅自逍曾坦言,他正是通过“乾坤鉴”那个宝物,才能对她的来历有一番明确的窥探。
而宅自逍那时的所言,确实是头一遭道出,她不为人知的、轮回转世的事实。
因此,她才对那“传说中的宝物”是否真的存在,产生了一丝怀疑。
否则,她压根都不会记住,那所谓“天地奇宝”的传说。
可如今霍夫子也提起了,她又想起,霍夫子与宅自逍乃是旧相识,倒不禁对这个传说又多了点兴趣。
裴佑白也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裴佑白和越知初,就各自以相似的、好奇的目光,紧紧看向霍夫子。
“老夫怀疑……这就是天地奇宝之一的——无字书。”
他随口缓缓道出的内容,却令二人都瞠目结舌。
无字书?!
……
这么耳熟……?
……
……
越知初想起来了!
她先前就觉得这本书看起来眼熟,可她没有拿在手中细看,也没有当它有何稀奇,便没有立刻回忆起来——
如今,霍夫子提到的“无字书”三个字,忽然令她想起了,江遇给过她一本,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无字书!
那是在谢家找到的……
是谢轩死后,被凌茉茉奉若珍宝、贴身藏着的。
难道……?
越知初连忙急着道:“霍夫子缘何认为,这本书便是天地奇宝之一的无字书?它看起来就是一本寻常的书,虽说里面无字,倒也没有旁的稀奇之处。”
听她这么说,霍夫子那浑浊的眼珠,倒是顿时闪过一瞬的清明,他意有所指地反问:“女公子这么问,可是也对天地奇宝的传说,有何高见?”
高见?
越知初愣了愣,如实答道:“那倒没有,我只是有一本一模一样的。我也没想过,这一本平平无奇的书,还能和天地奇宝有关。”
“你的那一本……也能将接住你全力的一掌后,完好如初?”
霍夫子又问。
越知初这下才后知后觉地怔住了。
——没错!
这本书,就是刚刚接过她一掌的那本!
她怎么没注意到,以她的功力,那时挡在她面前的,纵然是一面土墙,也绝对已经塌了。
更何况……一本书?
她连忙看向裴佑白以求实,裴佑白则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一本书……拦住了她发狂的一击?
越知初的目光,这才被那本书牢牢吸引,她不可思议地盯着霍夫子手里那本,看起来和普通的书别无二致,和她之前,从凌茉茉那里拿到的那一本,一模一样的书。
“这书……我是说,这天地奇宝,有没有可能,不止一本?”
越知初问出了一个听起来很蠢的问题。
可她不得不感到怀疑。
凌茉茉偷藏的那本书,被她放在了马车上的行李中。因其看上去十分普通,她也不觉得会有人特意盗走。
因而眼下,无法拿出来直接对比。
而她最开始决定带着那本书,原是怀疑,谢轩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隐藏了上面的字——
上面的字,可能藏着谢轩的秘密。
可如今听起来,倘若“天地奇宝”里,有一样,正巧叫作“无字书”的东西,她顿时怀疑——不,确信……
那才是谢轩和凌茉茉真正想要的东西。
是而,凌茉茉就连仓皇逃命时,都不忘要将那本书带上,甚至愿意为了那本书,出卖给了她半辈子荣华富贵的谢轩……
那会是一本赝品吗?
还是说,那所谓的“无字书”,原就不止一本呢?
霍夫子手里这本,倘若说它不是“奇宝”,也断然无法令人相信。
毕竟,它在众目睽睽之下,挡住了她的一击。
不对,裴佑白说,是“消除”……
“消除……是什么意思?”
她喃喃地将心中的疑惑,从口中问了出来。
裴佑白就像对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他直接回答了:“因为,它并非你以为的那种‘阻挡’,而是……你那威力极大的一掌,在击中它时,虽然仍旧产生了可怕的威力——可那威力,却并没有因它的阻挡而被分散,或是反弹。反而像是……被它吸了进去……然后,就消失了。”
消失了……?
“你那时心绪极乱,几乎已经听不见旁人的叫喊。我让裴大人用此物抵御你,并非只为了消除你的攻击,更重要的是……”
霍夫子也顺着裴佑白的话解释起来,“它能,消除你的戾气,让你……清醒。”
消除戾气……?
越知初回忆起方才的她。
那时,她只能看到眼前是血红一片,耳边是嗡嗡的轰鸣,脑子里,全都是汹涌的气血,心中所想,只有——“除掉挡路的一切”。
若非裴佑白后来对她形容了整个过程,她几乎无法靠自己,把接近“走火入魔”的感受,那么切实而详细地记住。
她唯一能记住的,只有……她不是她——
她那时,就像换了一个人。
而这个所谓的“奇宝”,照霍夫子和裴佑白所言,的确不仅是挡住了她最疯狂的那一击,最重要的是……的确,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立刻追问霍夫子:“所以,这本无字书,曾经也……做到过类似的事?”
否则,霍夫子怎么知道?
怎么那么及时,就把这本书扔给了裴佑白呢?
霍夫子的回答,却让越知初有点失望,同时又感到意外:“不……老夫也不知这本书能否救得了你。只是当时,形势危急,老夫见裴大人,想以身接你那一掌!老夫……老夫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姑且一试了。”
“你打算自己接我那一掌?!”
越知初几乎是吼了出来。
她那时可以说是疯了,他难道也疯了?
这个裴佑白,自从来了梦竹山庄,干的事、说的话,就没一件不让人大吃一惊。
裴佑白倒很平静:“你那时要杀程望。”
越知初的眉头抖了抖,他又接着说:“还有李老三。”
越知初整个人愈发僵硬,他还在接着说:“还有阿菱——”
“我知道了!”
她恼羞成怒地打断了他的说明。
她当然理解,那时的裴佑白,应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也可以想象,若是以她的功力,真的走火入魔之后,那整个梦竹山庄——乃至合岐山,可能会死多少无辜的人。
可她仍然对裴佑白“以身涉险”的行为很不赞同,又碍于自己理亏,只能小声嘀咕了句:“那你救走他们就行了,也不能自己上啊。”
她其实是有些生气的。
那生气的源头,还不仅是此事关乎裴佑白的性命,而是——
裴佑白竟敢看不起她?!
可知她就算没有失去理智,她竭尽全力的一掌,也足以顷刻间取他性命!
他怎么还敢……在那种时候!逞起能来了?
卫司衙门的指挥使,又怎么样?
他曾在北虞的边陲从军,经历过打仗的残酷,又怎么样?
……
就因为自诩有点本事,就敢不知死活地去当英雄吗?!
不过幸好,她的嘀咕并没有得到裴佑白的回应。
回应她的,是霍夫子的提问:“女公子先前问,这本书是否不止一本……那是何意?莫非女公子还知道别的无字书,也同这本一样,有这让人费解的本领?”
越知初的思绪被拉回,她只能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的确找到过一本,看起来一模一样的……”
她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看向躺在榻上的江遇,脸色立刻变得满是担忧,口中漫不经心地道:“等小遇醒了,我可以把那本书也拿来,让夫子瞧瞧。”
——眼下,除了江遇,她对旁的事,其实都不太关心。
天地奇宝也好,无字书也好,真的假的,都无所谓。
她不在乎。
虽然她也会为裴佑白的自作主张感到生气,也会对差点错手杀人而感到自责……
可,如果——
江遇死了……
如果江遇……
真的死了。
她大抵……
会再一次陷入那,令她不敢回忆的疯狂吧。
到那时,越知初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被一本没有字的书,就唤回了所谓的,理智。
或者说,她真的很好奇——
人所谓的,理智……
真的可以强大至此吗?
真的……可以让人,平静而坦然地接受,至亲……
忽然死在眼前吗?
她沉浸在对江遇的担心,和失去江遇的恐惧中,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霍夫子看她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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