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

越知初莫名觉得,祝家这潭水,看来比她想得还要更深。

祝怀瑛看起来十分低落,对她的身体康复不利。

但越知初只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耿直地对她说:“夫人,我只是个江湖人,不懂你们高门贵户的宅内之事。但我可以对天发誓,夫人中的毒,确实不深,有我在,不出三天,你就能痊愈。”

她想了想,那些安慰人的假话,她终究是说不出口。

祝世荣为何不接着请郎中,她不知道;祝世荣为何不来看女儿,她也不知道。

但,毕竟,祝世荣也没有阻止越知初到府上来看诊,不是么。

所以,越知初既不愿意枉作小人,揣测祝世荣的用心。

也不愿意,说一些违心的话,安慰祝怀瑛对父亲抱有期待。

毕竟,人心,是人世间最难琢磨的东西。

就算亲如父女,又如何?

当初,越德仁还不是一样,将尚在襁褓的越知初送去了信德庵么?

祝怀瑛的眸子亮了亮,不知是否药丸开始奏效,她的脸色也比先前明媚不少,不再是那有些骇人的暗红色。

越知初见她一是有勇,二是良善,人也聪慧,便接着道:“夫人,人总得先活下去,才能有力气去在意旁的事,旁的人。你如今气血不足,又身子虚弱,该放下忧思,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便好。”

祝怀瑛重重地点了下头,语气都轻快不少:“那就劳烦江神医了。我想活,我会活下去的。”

越知初满意地回她一笑,也就在此时,赫连真带着小兰回来了。

赫连真向小兰介绍:“这位就是我请来的江神医,这几日她会住在府上,我弟妹的饮食服药,你皆要听神医吩咐。”

小兰恭敬地朝越知初行礼:“见过江神医。”

越知初连忙走上前:“不必多礼,你叫小兰吧?我初来乍到,对祝府不甚熟悉,你先带我去厨房瞧瞧吧。”

小兰连忙应道:“是。”

越知初看了看赫连真,得到赫连真首肯后,便跟着小兰出门了。

外面的风雨仍无消停的迹象。

越知初跟着小兰走在廊道上,还能听到耳旁呼呼的风声,院子里的树枝花草,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她时不时,还能感觉到雨滴砸在她的身上。再看前方的小兰,步子虽小,走得却又稳又快,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东奔西走、做体力活的。

两人经过长长的廊道,路上却只见到了三两个祝府的下人,皆是行色匆匆,甚至无人驻足和小兰打招呼,或是点头寒暄。

越知初心里又觉得奇怪:大户人家的下人,也都守着什么不能交流的规矩么?

天气就够凉的了,何以偌大的祝府也如此冷清?

她又转念一想,兴许是小姐生病,府里上下的情绪都不高。

她从时冬夏传来的信里得知,祝怀瑛并非祝世荣的独女,她还有一个哥哥,两年前便从了军,据说被派在边关驻守,已经好久不归家了。

就连唯一的妹妹出嫁,他也没有出现。

时冬夏写完这段,还特意加了一行小字:这是小老头查到的。

越知初有时候真的很佩服时冬夏,不知她怎么能活得那么我行我素,却又不招人厌。

但同时,又那么温暖——她从不信口开河,不屑于阳奉阴违,也从不贪功。

这是江遇查到的,时冬夏便要如实告知。尽管,她明明不喜欢江遇,也“没那么”关心越知初在外的行动。

又在廊下走了一段,越知初发现她回到了正厅附近的大院,院子里有好多间屋子,小兰便指着其中一间,对她介绍:“那里便是灶房,灶房后面还有柴房和炭房。”

然后,又指着隔壁那一间,告诉越知初:“那一间,是府里存菜的菜房,每日菜农送来的鲜菜、和厨娘们腌制的肉菜,都会运到里面,由祝管家亲自点阅。”

越知初挑了挑眉,心里暗暗记下正院的布局,又将目光定定地看向菜房,对小兰说:“那咱们先去一趟菜房吧。”

小兰一边道“是”,一边抬脚就往那个方向迈了过去。

俩人刚走到菜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浑厚的声音:“动作麻利点!哎哟,地窖口怎么又没封上?!都说了几次了?!你这挨千刀的……”

小兰掩着嘴,小声对越知初介绍:“这就是祝管家……”

越知初点点头,这位祝管家,听着脾气还挺火爆的。

她们走了进去,只见祝管家手里拿着纸笔,正忙着催几个小厮放菜,忙得热火朝天的。

越知初粗略地扫了一眼,这间菜房还挺大的,四周都布满了木架,上面一排一排,整齐地放着各类蔬菜,每一排的最前面,还挂了木牌,上面写着菜名:白菜、大葱、豆角……

一眼望去,倒是十分有序,令人感到舒心。

小兰走向祝管家,越知初停在原地看着。

祝管家的胡子都白了,留得很长,修剪齐整,戴着一顶巾帽,身上穿的衣物,也比寻常小厮的看起来富贵一些,是绣了简单纹样的葛布所制。

小兰和祝管家轻声讲了几句,祝管家便朝着越知初走过来,精明的目光也远远地就开始打量她。

直至走到越知初面前,祝管家合上了手里的本子,将本子和毛笔一同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这才腾出两只手,微微作了一礼:“见过神医。”

越知初连忙回礼:“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承了赫连三当家的情,前来替赫连夫人看诊,赫连大当家言明,因着夫人的身子兹事体大,要我将她的饮食也一并照看,故而特来菜房看看,还望没有叨扰了祝管家才好。”

越知初这番话,特意搬出了赫连家姐弟,以免祝管家有什么别的心思。

毕竟祝府的情况她所知不多,但那位祝大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关心,谁知道下人们对她又是什么态度。

祝管家听了这些,表现得倒是十分体面:“如此,那就有劳神医了。我家小姐这几日因受贼人所害,一直吃不下什么东西。本来日日送去的鲜食,她也用得极少,倒是府里厨娘们腌的小菜,她爱吃得很。不知神医今次前来,是否需要再给小姐多取点腌菜?”

越知初听着他说话时,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只是祝管家,这一整个祝府,她都觉得有点怪。

可一时半会儿,她又寻不出那怪异的源头。

于是,越知初不动声色地回道:“正是呢。赫连夫人方才也同我说了,这几日唯有府内的腌菜,才让她有些食欲。小兰,你替夫人再取一些她近日爱吃的腌菜,顺便带走吧。”

小兰立刻应道:“是。”

祝管家也很配合,马上叫了一个小厮,去隔壁的灶房取了盘子,领着小兰去地窖拿腌菜。

越知初静静地看着他们忙活,心里的不安愈发变深。

不可能。

就算是再平庸的医师郎中,不可能诊不出祝怀瑛近日吃了那些腌菜后,身子明显变差了。

就算未曾诊脉,就算先不谈她中的毒,单看她那猪肝一般的脸色,也该知道腌菜是断不适合再吃的。

除非——

除非是有意为之。

谁要害她?

医师、郎中与她无冤无仇,没理由要害她。

就算刚巧碰上一个和她有怨的,也没道理每一个都缄口不言。

赫连真姐弟,无论从对祝怀瑛的态度,还是对越知初的态度,或是干脆对越知初出手试探的行为……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他们对祝怀瑛的关切和担忧,毫不掺假。

那只能是祝府的人。

祝府的人……越知初灵光一现,忽然想通了。

她一直觉得“怪异”的地方——

祝怀瑛,明明已经嫁给赫连钰了。

婚事已办,拜过天地,宾客见证。

虽逢变故,意外中毒,多半尚未圆房。

但归根结底,这位祝家的小姐,已然是嫁作人妇了。

赫连真一口一个“弟妹”,赫连瑾都叫了“嫂子”,越知初也十分合规地一直称呼她“夫人”。

可祝府上下,无论小兰,还是这位祝管家,都还称祝怀瑛为“小姐”、“我家小姐”……

若说小兰是贴身伺候祝怀瑛的婢女,叫“小姐”多年,习惯了,即便小姐出嫁,一时也难以改口,倒还情有可原。

可一个管家,操持着整个祝府上下大小的事务,连小厮们搬个菜都要在旁一一记录点对,对越知初一个外来之人都彬彬有礼,何以,会忽略了——出嫁之妇要称“夫人”,这么简单的礼仪呢?

更何况,祝怀瑛的夫家,名声在外的云赫镖局,三位当家的,还都住在祝家府上呢。

总不见得……是祝家虽然同赫连家联姻,嫁了女儿,大办喜事,广宴亲朋,在坊间还传为美谈,闹得声势浩大——但其实内里,根本看不上赫连家吧?

可祝府的人,为何要害自己家的小姐呢?

越知初又想起祝怀瑛悲伤的眼神,和那句“父亲没来看我”。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但越知初还是决定,先留个心眼。

既然祝管家主动提起腌菜,她便领了腌菜回去,再作观望。

无论祝家的人到底揣了什么心思,无论到底是谁授意,要让祝怀瑛受这个中毒之后还要吃重盐的腌菜,导致毒上加毒的苦……

越知初既然来了,便打算好好会会他们。

毕竟,她与赫连瑾有约在先。

只是没想到,祝怀瑛的毒不难解,难的,竟然是家贼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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