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祝怀瑛声音弱弱地想要辩解。
“别叫我大姐。”
赫连真却不为所动,不断追问:“你偷我的钱令,驱使我的商船,让我云赫镖局替你们祝家背了黑锅,你可知,这对我而言、对我们赫连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叫我大姐,你可曾真正把我当成你的大姐?”
她这话说得犀利,却一个字也没有虚言。
越知初眼睁睁看着祝怀瑛的脸色,从惨白,变得铁青。
她知道,赫连真这番话,就像从前与她说起那四个镖头,只要涉及云赫镖局,她就会立刻放下自己作为“赫连真”的身份和喜好,她要争一个“理”。
赫连真,草原上的“连天云”,云赫镖局的当家人——她从来就爱恨分明,讲义气,有担当。
如今,祝怀瑛的处境,比越知初当初杀了云赫镖局四个镖头更为棘手。
因为在赫连真的眼里,她从未做过任何对不住祝怀瑛的事。
所以,越知初也无法预判,祝怀瑛会怎么答——又要怎么答,才有可能让她们和好如初。
祝怀瑛觉得理亏,回话的姿态也畏缩起来:“大……大当家,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赫连家。”
“阿瑛!你——”
赫连钰又要插话,却被赫连真打断:“二弟,你先不要说话。”
赫连钰似乎很是隐忍,才止住了自己的话头,只能用忿忿的目光直直盯住自己的夫人。
赫连真放开了按住祝怀瑛的手,又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阿瑛,我自问从未拿你当过外人,即使你父亲明说我们云赫镖局的商船,可以沾了他的光,走朝廷的水路,我们也是一例按照朝廷的要求,可以接受所有核查与检验的。钞税、关税,我们也分文都不会漏缴。可你祝家的事,纵然我赫连真看不惯,我也绝不会轻易干涉。你父亲需要我们在外人面前给他协助,充他脸面,我也从未说过一个‘不’字。如今,你作为我的弟媳,既做了决定要为你父亲坑损我云赫镖局,我便不得不与你将话撕开了说。你说你对不住我,却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何,你要做这样的事?你若知道对不住,为何做了之后,又不愿主动告知于我?”
这还是赫连真头一次,与祝怀瑛说这么多的话,其中利害,纵然是后宅女子,也理应听懂。
只是越知初还是有些坐立不安。
这其实已经是她们的家事,她却在这里听了全部。要命的是,听便听了,她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明明,这两位女子,都是她来到禹州之后,愿意结交之人,也都是给过她善意和信任的朋友。
但偏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的朋友,为各自的家族,却站在了对立面。
祝怀瑛一直静静地在听,从聊起连天号之后,她除了道歉,尚未说过别的。
赫连真虽然是个明理的人,但更多时候,她的脾气其实比起越知初还要更火爆。
她来自草原,直爽惯了,从来不屑于中原地区对女子的规训和规矩,她也从不觉得自己的弟媳该遵守什么“出嫁从夫”的礼制,她只是不明白,明明自己真心以待,为何祝怀瑛要暗中背叛?
如果为了祝家,悄悄拿了他们的金钱令,甚至出航了他们的商船,赫连真都觉得情有可原。
可她不能接受的是,若非今日大家将事情摆到眼前,祝怀瑛竟然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只字不提。
比起弟媳做的事,赫连真更心寒的,是弟媳对她的“情意”。
——她原以为,人之交往,真诚是基本的底线。
越知初也揣测过这件事。
她在猜到是祝怀瑛偷了金钱令时,就想过祝怀瑛的动机。她无非是为了祝家——总不见得是为了凌轩门。
那么,祝世荣究竟用祝家的什么,给祝怀瑛灌输了这样的想法呢?
祝怀瑛对赫连钰有情,对赫连真又敬爱,纵然祝家的利益对她而言胜过一切,为何她就肯直接牺牲云赫镖局的利益呢?
女子出嫁,难免命运系于夫家。
毕竟,越知初也听说,等祝世荣回了京城,祝怀瑛是打算跟着赫连钰,搬到昌都府的云赫镖局去住的。
祝怀瑛显然更加紧张了。
她的头已经几乎要低到自己怀里,整张脸都埋在了自己的衣袖之下。
越知初知道,这样下去,这场谈话只怕也要不欢而散了。
她只好忍住内心的同情,主动对着祝怀瑛问道:“怀瑛,我其实想问的是……连天号的事,是你父亲逼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做的?”
她这一问,连赫连真的眼睛都瞪大了。
站在祝怀瑛身后的赫连钰更是目瞪口呆。
赫连真向越知初投去的眼神里,满是疑忌,似乎在无声质问:什么意思?
越知初回了她一个坚定的点头,意为:相信我。
而后,在祝怀瑛抬起头,目光迟疑地看向越知初时,越知初又问:“还有,你和赫连钰的姻缘,果真是上天安排的么?还是……你早就盯上了他,故意制造了你们的‘偶遇’?”
越知初这两个问题,无论哪一个,都有如平地惊雷,震得所有人脑中一白。
她沉默地听了这么久,也看了几个人的神色,渐渐领悟到一个残忍的事实。
——有些伤口,既然已经决定剖开,那就必须剖得彻底。
如若还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求一个粉饰太平,那还不如从开始就不要刨根问底。
如果真相已经是不堪,那不如给个机会,让祝怀瑛将她的心里话全都讲出来。
否则,无论今日之事,赫连真会怎么处理,祝怀瑛夫妇,只怕再也无法心无隔阂地相处了。
越知初知道,已经出嫁的女子,如果遭到夫家的嫌弃,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祝怀瑛当然有错,可她又何尝不是这祝府、这世道里的一个可怜人。
她想知道,祝怀瑛究竟是怎么想的。
也只有知道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才有可能真正了结祝府和云赫镖局之间的恩怨。
赫连钰听到这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他双手按上了祝怀瑛的肩膀,眉头紧锁,颤抖着唇问出了一句完整的疑惑:“阿瑛,你告诉我,她说的话究竟是何意?你……是故意嫁给我的?从一开始,难道……你就是冲着赫连家的商船?”
这话,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却也是,在祝怀瑛听来,最残忍的怀疑。
祝怀瑛脱口便要反驳:“不!不是的!”
她的声音里几乎已经带了哭腔。
可越知初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赫连真也没有出言缓和。
她们都知道,如果祝怀瑛执意想逃避,那么……纵然是对她深情不移的赫连钰,也无法再和她和谐相处了。
祝怀瑛的眼眶红了,她似乎经历了十分艰难的挣扎,才缓缓地开了口:“我……我是故意制造了同你的偶遇,我也是一心想要嫁给你的。那时,我根本没有想过云赫镖局——或者祝家背后的利益。我只是倾慕你的坦荡,羡慕你的我行我素,想要……和你一同去看看,你说过的那些山河风景。”
她说到这些的时候,眼中清明而充满期冀。
越知初知道,她对赫连钰的情意,绝不是假的。
“那……”
赫连钰的表情并不比祝怀瑛平静多少,他也遭受了极大的冲击,满心都是疑问,那为何你还要这样对我们?
祝怀瑛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她更知道赫连真说的那些话,其实已经很给她留有颜面了,话说得还算温柔,质问的语气也没有当她是仇敌,更多的是不解。
可祝怀瑛更知道,她的真心话……只会让她失去现有的一切。
不会的……他们不会原谅她的。
祝怀瑛想到这里,眼中缓缓有泪水流下,但她也知道,再想装作不知情或无辜,也没有可能了。她便做好了决绝的准备,咬了咬唇,目光看着桌上的烛火,坦诚地说:“至于连天号……阿初没猜错,根本不是我爹逼我的。是我自己想做的。我想帮我爹,帮祝家。因为我从小,就被仙人看算,说我是极贵之命,只有我能带领祝家脱离苦海,荣耀先祖。我自小身子不好,我爹为我遍寻天下名医,从不敢让我受风寒、做体力活,好不容易才养得我身强体健,没有病根。可他……他……”
说到“他”的时候,她的泪水忽然决堤,像是承受不住,哭得说不下去。
赫连真和赫连钰都以为“他”是祝世荣,越知初却很快接话:“‘他’……你是说,你的哥哥,祝怀琤?”
祝怀瑛的哭声顿时中断,她惊讶地看向越知初:“你……你认识我哥哥?”
“我不认识。”
越知初同时也回应了赫连姐弟询问的目光,“只是,要查到你有一个哥哥,你父亲有个儿子,也没那么难吧?”
赫连真和赫连钰的目光暗了暗。
确实,虽然他们从未认真调查过祝家的底细,但这样的事,真要查,应该十分好查才对。
“所以呢,你哥哥,他怎么了?”
越知初并没有给祝怀瑛更多哭泣的时间——
祝怀琤的事,她也一直觉得很可疑。
祝世荣对外宣称,两年前,长子祝怀琤从军后,一直在戍守边关,未曾归家。
可她的蛛部查过,祝怀琤,早就下落不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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