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意赶回椒房殿的时候谢如兰正坐于后苑闲适地赏竹品茶，身旁跟着翠翠。
因为谢君意是翻墙回来的，所以刚好就落于后苑，正与谢如兰撞个满眼。
“郡主！”
“君意！”
谢如兰和翠翠见谢君意一跃而下，脸色一变。
谢君意将将站稳，谢如兰就担忧地迎上前来：“怎么从这儿翻回来？”
谢君意拍了拍衣裳，扬出从墙上地上落于她衣裳上的尘土，对谢如兰解释道：“我是从太学偷偷回来的自然不能走正门，否则阿七会被发现的。”
“胡闹！你怎能让阿七替你上太学。”谢如兰不赞同的板起了脸。
谢君意抓住谢如兰的袖子撒娇道：“您且放心，我在太学的座位前坐着个人高马大的皇子，一举书就能把我挡得严严实实的，一定不会被人发现的。”
当然，夏侯越肯定不算人。
谢君意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谢如兰被谢君意拉着摇来摇去，那点担忧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余下只剩无奈：“好好好，别摇了，你这小淘气都快把姑姑摇晕了。”
谢君意这才松开了谢如兰的袖子，笑道：“姑姑可是学武的，哪有那么容易就晕倒呢！而且从前的姑姑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招轻功能瞬间从养心殿飞到椒房殿，厉害极了。”
谢如兰失笑摇头：“姑姑现在年纪大了，早就飞不动了。”
说到这里，谢如兰突然感伤起来，叹了口气：“青春不再，年华易逝啊！这大半辈子终是葬送在了这深宫之中……”
谢君意顿了顿。
她知道再说下去只是徒增姑姑的伤悲，于是把那不正经的表情一收，语气沉了下来，话锋转到了正事之上：
“其实，父亲回来了。”
谢如兰话语一滞，那些许的伤感也随着她的话语凝固在了脸上。
谢如兰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错愕的反问了一句：“什么？”
谢君意看着谢如兰的眼睛，认真道：“父亲回来了。”
“真的？”
谢如兰先是一喜，下意识露出了笑颜。但是对上谢君意那别有深意的眼神，她的笑意又不自觉淡了淡。
“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否说明这不是件好事？”
谢君意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其中的事情太复杂，最为关键的一点她还未想通。
于是她只能道：“回来得太快了。”
谢如兰此前被欣喜蒙住了心，经谢君意这样一提才想起来她昨夜明明说的是后日才能到达。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谢如兰心底一惊。
就在此时，冬心从回廊走来，看见了谢君意下意识愣了愣。
她记得娘娘说郡主去了太学……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见的别见！
冬心自上回起早已明白什么才是能在宫中活下去的真理。
于是冬心只是垂下眸显出谦卑的姿态，眼中却完全无视了谢君意的存在，只对谢如兰道：“娘娘，镇国大将军谢如风觐见。”
谢君意和谢如兰相视一眼。
“传！”
椒房殿正殿，纱幔随风飘扬，隐约露出一道高大的影子。
他背对着大殿正门，负手而立。
“哥哥！”
明明只是见到一道影子，跨入门槛的谢如兰就激动地出声唤道。
男子闻声转身。
谢君意已经许久许久未见父亲，依稀记得最近那一面还是在一年多之前的元宵夜上。也是在那天父亲接到了来自边疆的急报，连那口元宵都未吃完他就放下勺子重披战甲离去了。
记忆中，父亲留给她和母亲的永远只是背影，正面寥寥无几。
但谢君意突然明白了夏侯越的那句话，哪怕记忆中的面容渐渐褪色，但一旦见面却觉得一如往昔。
父亲仍旧和她印象中的一样精神，但兴许因为不修边幅，他看上去比以前沧桑许多。
“哥哥！”
谢如兰扑入了谢如风的怀抱，似是没想到谢如兰如此热情，谢如风怔愣了一下。但是片刻就适应不少，抬手揉了揉谢如兰的脑袋，语气不自觉放轻：“怎地越长大越爱撒娇了。”
谢如兰感受到头顶的温度，又闻此言，心中涌上酸涩：“我已生白发，但这世上也就哥哥还觉得我没长大。”
谢如风不语，只是抬头看着从门口缓缓走来的少女。
谢君意对上他的目光，脚步在距离谢如风不远不近的地方轻轻停住。
随即她莞尔一笑喊了句：“爹爹。”
谢如风看着谢君意，看了很久很久。
印象中那个小萝卜头都已经长得亭亭玉立，成了他记不得的模样了。
“将军！”翠翠的声音紧跟其后，惊喜万分。
这一声才把谢如风从失神中唤醒。
谢如风微微颔首：“君意，翠翠。”
谢如兰见谢如风那模样，便调侃道：“怎么，出去太久认不出人来了？”
谢如风摇头，语气坚定：“我的女儿，即便十年不归家我都认得！”
谢君意心尖儿一颤。
谢如兰掩嘴笑出了声：“还十年不归家呢，你若再出去五年，君意的孩子都指不定多大了。”
谢如兰原意是调侃，但是此话一出，谢如风、谢如兰和谢君意三人都愣住了。
三人不约而同就想到了谢君意与太子的婚约。
于是谢如兰脸色沉了下去：“哥哥，不知你是否知道皇帝下旨给咱们君意和太子赐了婚。”
谢如风点头：“我正是为了此事赶回来的。”
谢如兰闻言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了。此事决不能成。皇家人最是薄情寡义，且不说君意和太子相见两厌，哪怕是君意和太子心意相通，你也不能把君意推入这个火坑！”
谢如风思忖片刻，看向谢君意：“君意，你是怎么想的？”
谢君意毫不犹豫：“女儿不嫁！”
谢如风微微颔首：“既是不喜欢那便不……”
顿了顿，谢如风才想起自己和皇帝的约定，于是轻咳一声，眼神闪烁了一下，出口的话就换成了：“嫁了也可以和离。”
谢如兰和谢君意同时一怔。
“哥哥，你在说什么？”
“爹爹，您是什么意思？”
二人同时开口。
顶着二人的目光，谢如风突觉有些许心虚，他下意识转移了视线：“我一进宫就见了皇帝……我答应了。”
“爹爹，您同意了？”
谢君意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谢如风的脸庞，他却不敢看谢君意的眼神：“君意，你听爹说……”
“哥哥！你怎么能答应这种事，你真是糊涂啊！”谢如兰则脸色惨白的望着谢如风。
谢如风紧张得抚了抚胡子。
在刀光剑影的战场、被刀架在脖子上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的男人此刻紧张得冒汗：“你们听我说……”
谢君意抿了抿唇。
谢如兰则气得背过身去。
谢如风瞟了一眼谢君意的脸色，又看了眼谢如兰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此事进宫原本的确是为君意拒婚而来。”
谢如兰转身怒道：“然后呢？你说，你是如何与那狗男人同流合污的？”
谢如风捋了捋胡子，不赞同道：“叫什么狗男人，那是齐国的皇帝！”
谢如兰不耐烦极了：“说！”此刻，她全然没有初见谢如风时的欣喜。
“谢家如今势大，君意和太子又合不来，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皇帝也有难处。”
“所以你就把咱们君意抵给皇帝了？”
谢如兰横眉冷对。
谢如风讪讪一笑：“别急别急，听我说完。皇帝已经答应我，君意和太子只是假意成婚，等日后时局稳定，一定会让君意与太子和离。为补偿她，皇帝还答应日后会让君意以公主的品阶享受前朝镇安长公主的荣誉。而且啊，此次的嫁妆皇帝也会一力承担……”
谢如兰左听听右听听，终于听明白了谢如风的意思。
她冷冷一笑：“哦，我听懂了。原来不是把咱们君意抵给皇帝，而是直接卖给皇帝了啊！”
谢如风喉头一哽。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谢君意也听明白了。
若只是这点蝇头小利，对谢家而言不过是地面上微不足道的尘埃，父亲绝不会答应。
但皇帝定然是吃准了父亲面硬心软，所以刻意摆出了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让父亲动容。
“父亲。”
谢君意沉静的眸光转向谢如风，谢如风也看向了她。
“您知不知道皇帝已经把矛头对准了谢家。”
谢君意面容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谢如风闻言目光浮动，眼神中的深沉微微凝聚。
无需言语，只看谢如风的表情谢君意就知道他的意思。
“那您知不知道，这把矛头会从什么时候对准谢家？”
此话一出，谢如风的眼中更如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密布一般越来越厚重越来越深沉。
“那您又知不知道，谢家全族上下共有多少人？”
这三个问题，谢君意知晓唯独最后一个问题谢如风答不上来。
谢君意微微勾唇，看似笑了但是那笑意却在绽放出的那一刻就结成了坚冰：“谢家全族上下共五百三十人，加上奴仆共一千九百人。”
“父亲。”
谢君意又叫了他一声，语气满是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