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算反应迅捷的谢智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抹去被箭矢擦出血渍的额头,大声回道:“公子,我没事。”
谢戡担心仇池死士去抓谢智来威胁他,谁知徐三鳌站起一口啐掉嘴里的断牙,然后利落地翻身跃入水中。要跑!他欲抓人,江心射来的箭已飞至身前。
接连避开陆畅的箭,眼见以徐三鳌为首的仇池人从江水中纷纷爬上停在江中的楼船。谢戡知道再没什么能阻拦住陆畅,心里一急叫道:“陆畅,将人留下!”
陆畅将弓箭丢给身后的聂五魁,拿起折扇摇啊摇,笑道:“谢公子,你让留下便留下,那我陆某岂不是很没面子。”
谢戡咬牙,“将人给我留下!”一脚踏上甲板,震得刀、剑飞起,然后他一个旋身飞踢,刀、剑呼啸着冲江心的楼船而去。
陆畅摇着折扇面不改色,聂五魁突然将手中握着的九节鞭抖出,“噗噗”声响,被九节鞭打偏准头的横刀扎在桅杆上,刀身兀自晃动不已。
陆畅扯了扯嘴角,“谢公子不愧无相子座下弟子,这一手凌空飞踹耍得漂亮,可惜天意难违,你与你那小侍婢缘份已尽,下辈子见吧。”拿着折扇的手挥了挥,聂五魁吩咐手下开拔,楼船顺江往江口行去。
谢戡横槊江边,望着江面远去的船队大声吼道:“陆畅,我的人你若敢动,上穷碧落下黄泉,谢某一定不会放过你!”
陆畅摇着折扇哈哈大笑,“我等着你。”笑声在江面四散遥遥荡开。
月色笼罩下的江面只余影影绰绰的暗色轮廓,谢智终于走上前低声道:“公子,舱里有孩子。”
谢戡缓缓回首,只见谢智领着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童站在身后,嘴唇翕张了几次什么也没说只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四下环顾,船上下歪倒各处受了重伤的死士已咬毒自尽,他觉得胸口有什么要炸开,情绪庞杂难辨,他想立刻启程追上楼船救下李逍,他想用手中的长槊大战陆畅几百回合一槊结果了他,可他什么也不能做。
谢戡喟然地长叹一声,“船上还有什么?”
聂五魁见陆畅并未对接连犯错的徐三鳌太多斥责,只让其滚,可见心情不错。他上前询问:“世子,重要物品一早便运上了船,除江边那艘楼船及船上货品外,还损失了几名娈童,好在开始准备充分,属下调剂一下给贵人们的礼物并不困难。”
陆畅靠在美人榻上,有侍女上前为他轻捻慢拢地按摩,他侧了侧身寻个更舒服的姿式,“谢府那个婢女你打算如何处置?”
聂五魁了解世子,并没有自已拿主意,而是问:“世子打算如何处置?”
“谢戡屡次坏事,他挺宝贝这丫头,先废了她武功。说到武功,这丫头的路数颇似当年的昆仑派,你去问问,我要个结果。”
聂五魁得了指示退下,出了舱来到船舷遇见正等他的徐三鳌。徐三鳌往船舱的位置努嘴,“老五,世子有说我什么吗?”
聂五魁扫他一眼,见其肿着嘴衣裳破碎满身血渍,“世子还有指示,随我来。”未做停留继续往底舱走。
李逍从昏迷中沉沉醒来,却发觉手足不能动弹,她睁开眼,自己被绑在一张椅上,双手、双脚以及颈部被什么禁锢着。因为头不能转动太大,眼角余光只看见左侧有一张桌子,桌前站着个背影瘦削的男人在摆弄着什么。
她用力挣了挣,椅子发出咔咔响。男人转回头,刀削斧凿般的脸,一双眼看人没有半丝温度。小码头处李逍见过他,知道他是陆畅的人,而他手里捏着根半寸来长的金针。
随着聂五魁的靠近,李逍感觉到危险,“你要干嘛?放开我……”挣扎得愈发厉害,身下的椅子咔咔咔直响。
聂五魁瘦削的脸上没一丝表情,“你叫什么名字?与昆仑派什么关系?”
李逍不停地挣扎,可她被紧紧绑在椅上,动亦不能,无处可避。
聂五魁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用完全没有温度的声音又问:“你可是昆仑派弟子?”
他等了那么小会,知道等不来她的回答,刺啦一声扯掉她一边衣袖,手上的金针比划一下,接着一手解开她的穴道禁制,不待她反应另一手飞快地下针。
李逍只觉曲池穴处一阵尖锐的痛,随着金针被聂五魁用内力推进她的身体,她痛到失色,她感觉体内的真气因被金针阻滞撒扯,要将她整个人扯碎了一般。
“你怎么进的谢府?你可认识昭?”
初始她只是不想说话,后面是疼得说不出话,一边是金针入体敲骨吸髓的痛,一边是穴位遇阻迟滞不能运行灵魂出窃的疼,两股疼痛横冲直撞在她体内不
断翻搅往覆,她拼命咬住嘴唇忍受着一波又一波漫无边际的痛苦。
“告诉我你与昭的关系,我便将金针给你取出,你便不会再疼。”
她疼得浑身直抖,椅子因她的抖动发出咔咔咔咔的闷响,仿佛要散架一般。
“没人受得住金针封穴,不过才扎了两针,你扛不住的。”
李逍觉得自己要散架了,她一次次从昏迷中被疼醒过来,每次都以为疼痛已到达极限,可聂五魁的下一针却让她坠入更深的深渊。
她咬紧牙关,她怕自己告饶,连声音也不敢发出。冷汗如浆,浑身像从水里捞出一般,许多时候她感觉灵魂已从□□中脱离了出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椅上扭曲变形的躯体,她想要放弃再也坚持不住,因为实在太疼了。
就在她的躯体奄奄一息,她的灵魂准备飘然离去,徐三鳌推开底舱的门走进来,看一眼耷拉着脑袋不知死活的李逍,又看一眼桌上空了的布袋,惊道:
“老五你也太瞧得起这丑丫头了,二十年前昆仑派掌门也不过被十根金针封穴……你给这丫头扎八根!她是死了吧!”
聂五魁用布巾试干净手,收拾起桌上的什物,“还没有,是个狠角色。”这丫头既不解释也不告饶,受了八根金针未吭一声,这种坚韧既成对手便不适合留活口,他这才起了杀心。
徐三鳌伸手探了探她鼻息,几乎感觉不到,他再伸手搭她颈侧,半晌方啧嘴道:“老五你牛掰,确实还有口气,不过这丫头怕是撑不了多久,与其浪费你内力不如直接丢下江喂鱼方便。”
聂五魁收拾好桌案抬腿往舱外走。
徐三鳌在后面叫他,“走那么快干嘛,你忙活了大半夜,哥哥请你喝两盅去。”
李逍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昆仑虚,父母站在山门前的老松下,她像儿时受了委屈寻求安慰,奔着过去抱着爹娘哭得不能自己。父母一如幼时那般微笑地看着自己,她突然觉得受的疼痛不算什么,只要她们一家三口仍在一起。
爹娘一如往昔笑得温柔,他们笑着笑着转身离开,她拼命去追,他们却越走越远,她不甘心,边跑边抓,却怎么也抓不到。等她蓦然惊醒睁开眼睛,先是一片黑暗,慢慢周围有了光,昏暗的光线下她发现自己半躺在一个人怀里,那人粗糙的手被自己紧紧握着。
她放开那手想抬起上身,眼前一黑疼得她差点晕过去,缓缓适应,她这才看清身边是个仆妇打扮的中年妇人。妇人不住用手势比划,似不会说话。
她在妇人帮助下喝了点水,这才发现喉咙干燥得要冒烟,没喝两口她却喝不下去,只要一动浑身便疼得厉害,连吞咽也困难。
“……这是哪?”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嗓音像被砂石狠狠磨过。
妇人用衣袖为她擦试呛泼出的水渍,摇了摇头,用手又比划了一会,用手摸了灰泥涂在她脸上。她不懂,兼之精力有限,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断断续续的醒来,晕晕沉沉的昏睡,不知过了多少昼夜,日月星辰轮转了几回。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中年哑妇负责送水和食物,许久才来一次。
凭关押自己这处暗室的面积,她推测自己应该是在艘大船上,有时失重感觉明显,那应该是遇到大的风浪,且附近舱室应该还关着其他人,夜深人静时她隐约听见呜咽的哭泣声。
因经络被金针封阻,致使她体内膨湃的真气迟滞,日日忍受犹如刀割凌迟般的痛楚。她强迫自己入定,渐渐发现打坐冥想能缓解疼痛,她好像发现了一片新世界,物我境界浑然大化,丹田似有一股力量在慢慢生长。
许久关着的门吱噶一声被打开,有人持一豆灯光走进漆黑的暗舱。李逍以为是哑妇,不及开口却听头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你还没死。”
她动了动头,疼痛稍缓她看清身前站着个穿深色衣裳的女子,一头长发简单挽住,大半披散,面容则笼罩在沉沉的黑暗里。
她不熟悉这个声音,咽喉干燥得要命,开口想要水却发现嗓音干涩只能发出不成调的破碎低音。
站着的女子任她拉着衣摆乞求,终于女子抖了抖腿踢开她的手臂,不知从哪舀了一碗水过来。强大的求生欲让她猛地支楞起头,问也没问就着碗口一饮而尽。
水入了喉滋润了她的唇舌脏腑,让她焕发了些许生机,此时她才能费力问出两个问题,“这是哪里?你是谁?”
女子不答反笑,笑声呕哑嘲哳像许久未开过口似的,“我以为自己很惨,没想到你比我更惨。你不过是谢戡身边的婢子,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对你用金针封穴?凭你受此刑竟还没死?你是谁?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的秘密?”
李逍看向女子,一豆油灯只照亮她胸前的位置,她的脸始终隐藏在黑暗里,“恶人作恶需要什么理由!龚少宫主被抓难道也是因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光线虽暗,龚花花披头散发与铃州光鲜亮丽的装扮自然大相径庭,但李逍还是认出了她。铃州一别后天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看她如今的模样显然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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