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尘土飞扬,北府军距上元门不足千丈的距离,邱迪大喝道:“放箭。”
一时万箭齐发,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奔跑中的北府军从身后转出盾牌,那盾牌看似轻巧却异常坚固,不用问这定是姬远的杰作,只他恐未想到自己设计的兵器有一日竟会被用到自己人身上。
接连几轮的弓箭射出,城下北府军虽有伤亡,却依然有快马逼近城下。
藏身道旁民舍中的谢戡紧了紧手里的弩,北府军来势正盛,挡在桓源面前的只有一道上元门,他必须要在城外给桓源沉重一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能让北府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过了眼前这片民居,前方便是上元门,桓源的轻骑将军黄寅向往常一样率先锋奔于最前方。他认为上次遇伏失利乃谢戡耍了些小聪明,可惜临敌经验不足,不然前方这片空旷的民舍是多好的伏击场。谢戡定以为经过幕府山一役,北府军总结了教训不敢再故伎重施,却不知兵不厌诈。
黄寅猜到了开头却没算到结尾,当先锋部队冲过民居时,突然从旁边两翼冲出大队新军,堵住了后军前路。
黄寅立刻意识到自己被伏,落入敌人设好的包围圈,此刻他如果不赶紧冲出去,等待自己和五千先锋军的绝不会有好结局。他率领手下对围堵的军队发起了冲锋,希望能够尽快突围,他相信凭借自己手下骑兵的冲击力,足以击退这些伏兵。
但谢戡没给他机会,北府军处于城下伏击及城头高压威慑的双重打击下很快乱了套。谢戡领着军士们以民房为据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灵活机动,从四面八方朝黄寅的骑兵射击。
黄寅的先锋骑兵被逼进民宅,里面区域狡小行动不便,大军如同陷入泥潭,对于手持强弩站在高处的新军够不着又打不到,自己却几乎成了活靶子。新军犹如秋风扫落叶,从容地装箭、瞄准、发射。
黄寅进退维谷,既找不到目标又完全无法进攻。城头的新军虽怕误伤同伴不再弓箭伺侯,但他的骑兵为躲避弩箭不住地前挤后退,挤压摔落下马倾轧死伤者无数。
关键时刻北府军又一队骑兵奔袭来援,黄寅对战场瞬息万变的反应捕捉极快,他立时便组织起兵力对新军展开前后夹击。
谢戡分兵两路,一路由吴痕统领将黄寅的轻骑兵锁死在民宅区,别一队由他带领迎头直面阻挡奔袭来援的北府军。城下一片混乱,双方厮杀在一起,马蹄过处烟尘滚滚,城头的邱迪举着弓箭迟迟不敢放手,但庚辛派来督战的心腹可不管这些,叫嚣着让军士无差别射击。
黄寅的轻骑兵因错失先机,始终被新军压着打。他知道当务之急是要突出民宅,困在这里完全发挥不了骑兵的厉害。但吴痕的对战经验虽然不足,武力值却是一顶一,无论他怎么左突右防,对方始终能将他堵在民宅区。
陷入时间越长,黄寅越焦虑,加上城头密集的羽箭,北府军伤亡越来越大,眼见自己的轻骑兵今日恐葬身此地时,对面的吴痕却拨转马头驰离了民宅区。
死里逃生的黄寅这才发现北府军已将谢戡团团围住,随着吴痕带兵杀入方撕开一道豁口。
在谢戡的计划里原还有第三步,邱迪率军出城从两翼合围攻击,只要新军能抗住这第一拨攻势,北府军的士气必然受挫,再而衰三而竭,那时便是与桓源谈判的最佳时机。可庚氏用武力禁止邱迪出城,没有后援陷入正面遭遇战的新军,虽面对数倍于已的北府军却无一人后退,战场厮杀惨烈犹如修罗场。
谢戡持槊几进几出,军士竟不能挡,吸引了北府军将领的注意,攻城先缓一缓,将战场兵力直接往这里倾斜。
随着吴痕来援,谢戡的压力稍缓。
吴痕一鞭挥飞掷向谢戡的长枪,他这才发现自己大意,冲吴痕点了点头,虽然可惜未能困死黄寅,但亦知形势转换自己再挡不住北府军,呼哨一声带领剩余新军且战且退。
战斗在持续,周围的新军越来越少,纵使谢戡武功再强,即便他能以一当十,可北府军实在太多了。他持槊奋力杀出一道血路,大叫道:“吴痕,你带将士们先走,我断后。”丝毫未得到回应,不远的吴痕一身白袍已被鲜血染透仍挡在阵前,手中的长矛上下翻飞。陷落在北府军里的新军仍在殊死抵抗,谢戡明白再不将这群生死相依的军士带出去必死无疑。
手中的长槊化作一片精光,触及的北府军无法与其抗衡,纷纷后退,终于他和吴痕退到城下,可城头的庚氏亲军却不肯给他们开门。邱迪急得大声斥骂,庚氏心腹如何能容他,直接将他羁押下狱。
谢戡眼见后退无门,望向周边仅剩的不足百骑,再望一眼吴痕,“吴师弟,是我连累了你。”抱歉不及出口,吴痕已猛踢马腹向北府军冲了过去。
北府军表现出极强的组织性,大军中一队人马自动围歼谢戡等人,一队人马开始攻城。
不甘被拖走的邱迪眼见城下曾同生共死的同袍死得死伤得伤,眼见谢戡、吴痕困兽犹斗终体力不支负伤被擒,他的心在滴血。
北府军不顾箭雨冲至城下,下马将无数张盾牌合在一处遮住上下左右,盾牌下巨木撞得城墙都跟着晃动。
谢戡被擒,王勉、邱迪等新军将领拒绝再效力,庚氏一连杀了十数个士官也无济于事,于是庚辛拿出桓氏族人这张牌,他将桓氏族人绑在上元门城楼柱上,北府军一日不退兵,他便一个时辰杀死一名桓氏族人。
眼见族人惨死刀下被推下城楼,血肉模糊一片,北府军中的桓氏族人群情激愤,桓源却未叫停攻城,城头仍然在死人,城下攻城亦未停止。面对四处开花的攻城战,金陵的守军兵力捉襟见肘根本不敌,庚辛遂命人从冷宫中抓来桓妃。
桓源不忍见女儿惨死城下,不得已下令攻城的大军暂时后退。但将门虎女的桓妃却不愿父亲受人辖制,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刀一刀封喉。
眼见女儿的尸体像风筝一样落在地上,那张原本干净的脸上全是血渍,桓妃不愧是桓家女儿,死亦死得悲壮,大司马怒了,金陵城陷入血战之中。
本以为拿捏桓源的庚辛不想手下人竟蠢成这样,一着好棋被下死了,桓妃之死不啻捅了马蜂窝,唯今之计只能让谢氏赶紧交出桓慧儿。
谢府根本抵挡不了庚氏,但谢衡却有不能交出桓慧儿的理由,一则二郎还在桓氏手上,桓慧儿有失二郎恐怕不保;二则他无法放手,任桓慧儿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但庚辛已经疯了,桓氏如今与庚氏已经不死不休,庚氏哪还顾得了长远与江东望族维系好关系,他们必须过得了眼前这关再说。可庚氏将整个谢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到桓慧儿的影子,严刑逼供谢府从人却有人说在城东,有人说在城西。
北府军的攻城喧嚣就像一道道催命符,催得庚氏心慌意乱,他们不得不加大在谢府的动作,桓慧儿及谢太簿夫妇虽踪迹全无,但谢衡还在,只要是人便不怕他不说。
可庚辛不知道的是,当上元门阻击战谢戡被庚氏坑弃,谢衡便已做了决定,他将父母及桓慧儿藏起来的同时,亦将手绘的城防图交予谢智带出城献给北府军。
至此桓源得到金陵各城门的布军情况,趁夜派出大军,经过半宿鏖战,天还未亮,北府军已攻入了金陵。
闻知消息的庚辛深知大势已去,威胁晋帝立刻立他外孙为太子,然后以手中余下的桓氏族人相胁,要求桓源放自己一族安全离去。
桓源当即应允,其后令晋帝下旨贬庚辛免庚氏子弟六人官职,废庚后。
庚辛携其家眷在离开金陵返乡途中遇到马匪惨死荒野,其弟庚邈逃入邻县,却被追至的马匪乱刀砍死,其子庚攸逃逸不知所踪,冷宫中庚后突然暴毙,从此颍川庚氏没落退出历史舞台。
接着晋帝追封桓妃为后,以皇后之礼下葬皇陵,废庚后之子太子位,并贬为庶人,立桓后之子为太子,封桓源为丞相,至此桓源将晋国的军政大权一并收归囊中。接着桓相便开始在朝堂内大刀阔斧地进行整顿,悉数罢免朝中亲庚氏一派,与桓氏不亲厚的中间派亦未能幸免。
谢父受了风寒未及医治,拖的时间久了竟成咳疾,遂上奏晋帝告老还乡。
原本以为庚氏叛乱期间谢氏救护桓慧儿有功,桓源对谢氏既便不另眼相看,也会知恩图报,谁想桓源豪不拖延地应允谢父请辞,将谢戡依旧羁押在监,同时罢免谢衡一切官职。
众人有些看不明白,有知情人透露,谢衡原是为救庚辛之子庚攸惹恼了丞相。原来谢衡当日为求虎符曾与庚辛达成过交易,谢衡将十一岁的庚攸隐匿这才惹得丞相大怒。
桓相将新军士兵打散混编入北府军,新军原有的低阶将领降级使用,校尉以上一律弃之流外,至此江东士族组建的新军彻底失败。不日谢戡、吴痕被判流徙三千里,同日桓慧儿被封江阴县主,又一日谢衡因被揭发私贩丝绢、茶叶与秦国交换马匹而入狱,谢氏被打入谷底,整个金陵士族人人自危。
当金陵各方势力洗牌角力之际,鲜卑萧太后胞弟萧琰率大军撕破协议踏过界河。
三日后狱中的谢氏兄弟及吴痕突然被晋帝赦免回府,翌日朝庭的赦令下来,谢衡带罪被调至梁溪任县尉。
一系列变动走马灯一般,谢智多方打听得知这一切全系江阴县主桓慧儿求情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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