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莘良吓的大气不敢出,他算聪明,知道负隅顽抗只会多受皮肉之苦,落在这二人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即将事件原委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即使他一直在抖,抖成个筛子,末了仍不忘供出幕后黑手,陆畅可以不仁他便可以不义,互相出卖都没什么负担。
谢戡大致料的不错,从温莘良口中不仅印证了陆畅于此事有关,还得知当日将萧琰引至芙蓉园的亦是他。
谢戡明白仇池这是铁了心倒向鲜卑,一点后路也不留,既然如此晋国应早做准备,毕竟仇池投靠鲜卑少不得要纳投名状——出兵挑衅晋国边境,从而牵扯晋国兵力,使之东、西两线作战,让仍围困邳州的鲜卑军坐收渔利。
他出言教训了温莘良几句,“你是晋人,却甘做仇池的走狗对付晋国,即便日后你挣到了万贯家财,太原温氏也不会以你为荣,你好自为之吧。”
吴痕虽是李逍师弟,于毒药一途却是个门外汉。谢戡曾用内力护住过羌王心脉,才等来李逍后来的施针拔毒。惟今也只能由他先耗损内力护住谢智心脉,不过让李逍过来救治,于现下来说不啻天方夜谭。但即使不可能,谢戡也必须试一试,他不可能看着谢智在自己面前毒发身亡,所以他要见一见慕容恪,看看有无和谈的可能。
谢智心痛自家公子,每日都要为自己损耗许多内力,后悔自己因嘴馋才有此一劫,发誓以后一定管住嘴。
谢戡自然不会苛责于他,不过两日,眼见着谢智瘦了一圈,小圆脸瘦成了瓜子脸,气色也因失血过多从白晰红润变成腊黄。谢戡知道不能再拖,他必须面见慕容恪,这才着急向杨谦提议同去参加团聚会。
宴会这日,谢戡、吴痕同乘一车,跟在右主客曹郎中杨谦车驾后出城。
大棘城已许久不曾如此热闹,出城的马车熙攘密集竟将城门阻塞,他们的车驾半晌方能前进。等几人来到郊外校场下了马车,入眼便是天高地阔的群山环绕着一马平川的草地,偌大的草地上旌旗飘展,组成方阵的鲜卑军披甲持锐近旁操练,口号声在群山中回荡。
强大的视觉冲击令每一位到场的使臣都心生震撼,偶有几人交流大多低声。
“摄政王是什么意思?他即将卸任大将军一职,最后想要再威风一把?!”
旁边人睨他一眼,“这还看不明白,慕容恪是在展示鲜卑的拳头有多硬,让我们定位好自己的位置掂量各自的斤两。”
鲜卑鸿庐馆的人过来领人,各国使臣坐到各自席位,使臣们难得有机会齐聚一堂,短暂的沉默后,三五成群又交流起来,一时招呼声四起,热闹得很。
杨大人在大棘城里虽与鲜卑和谈无果却凭着一张巧舌与各国使团上下混了个脸熟,无论与谁都能聊上两句,一路逢人寒暄长袖善舞。
使臣里自然少不了风云人物仇池王世子陆畅,所到之处,无时无刻不刷着存在感。只是他行事高调,眼看于顶,遭不少他国使者看不惯。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人精,善察颜观色。有人出言讥讽,“蕞尔小国不知廉耻,被摄政王忽略,被景阳侯无视,脸皮不可谓不厚,不招人待见却硬扯什么君子豹变,徒增耻笑。”
旁边闻者表示赞同,“如今的小国都这样没羞没躁,那东边的高罗,屁大点地方也自诩大国,事事要与鲜卑、秦国和晋国平起平坐,不自量力委实可笑。”
杨谦早因仇池的朝秦暮楚对陆畅无甚好感,小国寡民骑墙骑得墙都要秃了,如今仇池更是明着倒向鲜卑,二人再无话好说,他面上保持着微笑,眼神却自动忽略掉陆畅,与他人开口寒暄。
被忽略的陆畅也不恼,依旧表现的自信得体,起身揖礼以表尊敬,杨谦也不得再装没看见,回首虚以委蛇地与他假意客套。
二人心内互相鄙夷,脸上却笑得比谁都真诚。
谢戡没时间看这些人演戏,这里是外臣席位,他入席坐了坐便寻个借口起身离开。主座位置空悬,慕容恪还未出现,私下询问了鸿庐馆官员,表示摄政王要晚些时候才能出现。
主座旁边的草地上搭了座高台,周围站了一圈人,他走近前发现一位身着西域纱衣的蒙面舞娘正在跳舞,扫了两眼往外走,却发现吴痕没跟上来。
身后一身劲装的吴痕半侧着身子看向戏台方向。他顺着吴痕的目光又往台上看,随着鼓点跳舞的舞娘正值妙龄,身姿婀娜舞姿翩跹,舞蹈契合着鼓点,每一下鼓声都像敲打在旁观者的心弦上。
吴痕感觉到他的目光,收回眼神向谢戡方向看来。
二人视线甫一接触,谢戡不由一怔,他从吴痕眼神里分明看到了难过和悲伤,尽管转瞬即逝。
戏台上纱衣舞娘一曲舞毕,引得周围一片喝采声。
谢戡初始只觉这舞娘身形熟悉,未记起她是谁,及见吴痕模样,福至心灵顿时明了她便是那兰珠,遂走了回去,说:“见面便是缘份,吴师弟心中既瘀结未解,不如当面问清楚。”
吴痕下意识摇头,“谢师兄,不用问,原是我多想,我早对自己说过,再见便是陌路。”
谢戡却知道吴师弟看着冷漠,其实与他师姐一样外冷内热,他这样的人难得动情,既已动情又被情伤,不可能这么快了无痕迹,再见兰珠很难做到陌路。
果然,当谢戡告知吴痕跳舞的娘子往这里走来时,他看见吴师弟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慌张。吴痕试图走开,却被谢戡一把拉住,“解铃还需系铃人,你的心结惟有你自己能解开,一味逃避不是办法。”
身着纱衣的舞娘款款而来,身材玲珑婀娜,色泽鲜艳的薄纱衬着乌发雪肤,在身后的蓝天脚下的绿地衬托下,她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精灵,美丽又神秘,引得周边一片窃窃低语。
称赞声此起彼伏,“真漂亮!”
有知道情况的宾客轻声嘀咕舞女来历,“此女乃西域小国敬献,舞技冠绝,便是芙蓉园的张娘子见了也要甘拜下风,可惜慕容恪不喜转赠给了秦国符鹏。”
众人一片扼腕叹息,为着慕容恪竟将如此尤物送人,更可惜慕容恪为何没将此尤物送给自己。有好事者询问,符鹏将此女带来是何用意?!炫耀、得瑟亦或示好?看客们讥讽新欢旧爱齐聚一堂其乐融融,更有人表示摄政王不近女色的传言可以休矣,传闻其在王府里金屋藏娇已不是秘密。
小国敬献的舞娘已属难得的美人,但比慕容恪偷藏的娇客仍然输了颜色,大家想像不到那该是怎么的倾国倾城,看客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摄政王府私密愈发热闹。
被谢师兄拉着的吴痕看见对方坚定的眼神,纷乱的心绪也被感染逐渐平复。
他冲谢戡点头,他应该直面自己,自揭伤口刮骨疗伤,可兰珠却没给他机会,她甚至不叫兰珠。他的心已经伤得够深够麻目,听她自称兰馨时,他甚至没感到难过,他只是觉得好笑,她对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偏自己深信不疑,自己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
舞娘眼睛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与吴痕对视时瞳仁有瞬间的偷移,然后她不着痕迹地站到谢戡面前,揖礼道:“请问是晋国的谢公子吗?”她声音清亮,柔中带媚,与人说话时眼神微挑,别具风情。
谢戡回礼,“正是在下,请问娘子怎么称呼?”
“奴名唤兰馨,兰花的兰,温馨的馨。”
吴痕的身子晃了晃,只听兰馨又道:“有贵人想见公子,让奴邀请公子移驾前方的毡房一叙。”
“请问兰馨娘子,谁人要见我。”
兰馨笑的妩媚,“公子去了便知。校场禁卫森严,公子无须担心安全。”
“烦请兰馨娘子前面引路。”
兰馨伸出裹着薄纱的玉臂,阻止吴痕跟随其后,“贵人只见谢公子,旁人请回避。”
吴痕没说话,侧身让开她的手臂,与谢戡交换过眼神后自行走开,再没看兰馨一眼。
兰馨面上保持着微笑,谢戡收回眼神示意她前面引路。
越过一座座毡房,谢戡心里估算着驻扎校场的鲜卑军人数,前方便是规模数倍于普通毡房的高大牙帐,帐前交叉放了几排拒马,拒马边站立的侍卫隔断了外人,也隔断了草原上客座的暄嚣,除偶有随风飘来的丝竹声外异常安静。
慕容恪站在帐门外看着谢戡走近。九月的阳光毫不吝惜地倾泄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鲜亮、阳光,充满活力。随着他步步走近,他的面庞依然明亮俊朗,但他身上隐隐散发出半年前不曾有过的气场,那是经过战场洗礼,征战四方的杀伐之气。
慕容恪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涌动的力量,他微微眯起眼睛,抛开身份立场,他其实挺欣赏谢戡,稍加打磨这个年轻人会是把能刺痛敌人的尖刀,可惜这样的人没有出生在鲜卑。
谢戡看见慕容恪不算吃惊,或者说能住在牙帐里的还能有谁!他听外间宾客说过兰馨原是慕容恪送给符鹏的舞姬,符鹏将她带来团聚会,然后她为旧主人传话,越想越有意思?!
他迎着慕容恪逼仄的目光洗礼,一步步走到牙帐木阶下的合适位置停住,揖礼道:“外臣谢戡,见过摄政王。”
慕容恪站在阶上,目光自上往下望来,语气带着五分轻忽三分傲慢,“铃州城外匆匆一别,没想到在大棘城再见到公子,公子当真是初生牛犊,勇气可嘉。”
谢戡当然记得慕容恪在铃州城外的警告,他直起身,不卑不亢道:“泾河水清,渭河水浑,谢某与王爷本井水不犯河水,铃州城外缉拿王爷乃谢某职责所在,今日出使鲜卑亦为使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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