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莹接下来的话语消散在夏日夜间穿行在山林之间的风中，而凉风又透过每一个缝隙，卷起地上的尘埃，令树木的枝杈被风袭地轻轻摆动，在一片沙沙作响后终于归于宁静。

两人交谈的时间不短，周边的侍从自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待谢如钰一脸霁色地回到众人歇息的地方时，齐清澜发现他背后竟然多了一位女子。

随云迎上去行礼，却颇为疑惑的探寻：“殿下，这位是？”

“她同我们一起求药，务必保她周全。”谢如钰道。

迎着月光何篝火，苏莹见谢如钰并无欺骗她的意思，这才放松警惕，取下自己头上的披巾恭敬有礼的说道：“民女见过各位大人。”

齐清澜如何不认识这位姑娘，他只是未曾想到所有熟悉的人竟然在提前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故人踏月而来，齐清澜一时间感到恍惚，怔怔地盯着苏莹，像是要通过她的背后将过往的故事都看清。

齐清旭被处死后，陛下派人将战败之事查个明白，谁知却查出了工部尚书张有德中饱私囊，以至于灾区常年颗粒无收，水利不兴，再加上兵部运送粮草迟缓，以至于战事上粮草不充裕，将士空腹守城，而后战事便一败再败，损伤惨重了。

张有德牵扯出来的一系列后事那都是旧话了，当下齐清澜满脑子忽然只有他与苏莹近两年的时光。

谢如钰去查案时，为了保全作为重要证人的苏莹，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假扮了齐清澜的妻子，其间近两年的时光，齐清澜先是经历丧兄之同，后是眼见父母离开，正是寂寞的岁月里，好在有苏莹的陪伴。

齐清澜何苏莹虽无夫妻之实，却在外人眼里也是琴瑟和鸣，他也曾想过和苏莹一生共度，但苏莹却说：“侍郎大人既然心中无我，何必又招惹我，还是再等待您心中的知心人吧。”

齐清澜欣赏苏莹的豁达通透，当大事尘埃落定后，苏莹丝毫不眷恋荣华富贵，跟着她的青梅竹马远行了。

那时齐清澜与她亦兄亦友，他精心挑选了一个玉簪子送给了苏莹作别礼，未曾想一别便是终生。

齐清澜倒是自顾自的沉浸在回忆里，众人却见他目光灼灼失了分寸地盯着苏莹，只道是佳人只需一面便摄了这翩翩公子温润的心，要不怎么落成这样的失态模样。

谢如钰面色不悦的忽然挡在两人之间，他想起临走之时自己的言语冒犯，但还是自然的和齐清澜说道：“齐二公子可服药了。”

齐清澜这时才回过神来，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服过了。”

“你累了。”谢如钰用肯定的语气说。

齐清澜不解的望着他。

谢如钰说：“齐二公子，别在这儿站着了，明日还要赶路，同我一起休息吧。”

齐清澜这才意识到谢如钰是在劝自己歇息了，但好不容易故人重逢，齐清澜还是依依不舍的望着苏莹的脸。

谢如钰见状，他不动声色得扯了扯齐清澜的袖摆，这时齐清澜自然不敢生出多大得动静，他只得顺从的被谢如钰扯到远处歇息了。看着僵硬地坐在自己身旁的齐清澜，谢如钰难得声音柔和了些：“那位姑娘来历不明，齐二公子的安危你自己也要好生注意。”

月光下齐清澜的神色比往常更加温顺，或许又用夜色的熏染，再加之过往的回忆使他多了分哀伤，齐清澜道：“臣自然明白，只是殿下一去便带了位姑娘回来，臣还以为殿下从月下寻到了个知心人。”

谢如钰本以为齐清澜是为此行担忧，所以才露出此等哀伤的神色，却没有想到他是在见了这女子后生出的惆怅，谢如钰一想到齐清澜的联想忽地涨红了脸，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荒唐！你病中怎么还尽想着这些荒唐事！齐二公子莫不是满脑子都是知心人的事情？这一路上齐二公子还是别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物了。”

这般惊慌的模样成功的将齐清澜逗得笑出了声儿，他自是少见谢如钰这般青涩的状态，更何况他说这句玩笑话，不过是由于当年苏莹这么一说，他才不由自主的将同样的词语抖了出来，结果忘记这谢如钰还有个洁身自好的德行，一谈起姑娘便手足无措了。

于是齐清澜又故作无辜的打趣道：“殿下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我是以为你欣赏这位姑娘的言谈举止，一见如故，遂结成知交好友了。”

谢如钰听到齐清澜这么一说，那双凌厉的眼睛瞪大了起来，怔怔的看着齐清澜毫无恶意表露的脸，他自知说不出什么话来辩驳齐清澜，半晌才抿了抿嘴唇，别扭的将头转向一边，不一会儿就装出自己已经熟睡的模样。

就在齐清澜以为谢如钰已经入睡后，他准备换个更自在的位置休息，没想到刚刚动了动腿，谢如钰的声音又轻轻的传了出来：”今日唐突齐二公子了。”

齐清澜笑道：“臣并未往心里去。”

“未曾想远行不久，就遇上了这些事情。”谢如钰道。

“殿下贵为皇子，无论到哪儿，都有一笔必须承担的责任。”齐清澜道，“只要殿下不退缩，便会无往不胜。”

谢如钰明白齐清澜的意思，但只是自己多疑，宫中都道自己尚且年轻，在处理许多事情上并不会像几位皇兄那样稳妥，所以自己太过于急切证明自己，反倒把这气发到了这齐二公子身上。

如今听到齐清澜一句无往不胜，便刹那间懂了对方的意思，忽地泄露出自己的软弱来，于是谢如钰轻轻诉说道：“看来此行不会轻松了，我之前一直没有敢问，齐二公子是不是一直在为此行担忧。”

月色朦胧晦涩，齐清澜偏转脑袋，发现谢如钰背对着他，仍旧是低垂着头颅，表情都藏进了阴影之中，听起来有够疲惫。齐清澜不由得叹息一声，谢如钰少有低落的时候，如今的言行怕是格外沮丧了。

若说齐清澜对谢如钰的态度，可以说是连爱与恨都生不出来了，虚假的温柔也是一种精神良药，所以他悄声的安慰起了谢如钰：“殿下年纪尚轻，若是有需要清澜的地方，请勿一个人撑着。”

齐清澜的声音顿了顿，而后他接着说道：“不是轻视殿下，只是担心殿下太劳累了。”

听到这儿，谢如钰慢慢的转过身子，他一向的沉稳被温柔的夜色拂去，就像是急于求成的孩子，焦躁而又渴求认可，他明白齐清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于是谢如钰又重复了一遍：“可你不害怕路上危机四伏吗？”

“自然是害怕的。但有殿下在身侧，总会觉得安心些。”齐清澜直视谢如钰的眼睛，想来这也是谢如钰第一次护人远行，“所以，若是殿下也认可清澜的话，臣必定竭尽全力来为殿下排忧解难。”

“齐二公子竟是这般想法，之前是我狭隘了。看来齐二公子这个朋友，我不得不交了。”谢如钰声音闷闷的，但齐清澜足以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