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的春天并不暖和，尤其是夜晚。

风凉飕飕的，仿佛能透过衣物吹进内里。

祁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仅一瞬，她觉得，身上被夜风吹得冷极了。

褚泽川没有回话。

但他的电话正好在这个时候响了。

祁柒下意识伸手去拿，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却怔住了。

俞凝。

一个眼熟的名字。

她将手机屏幕举到褚泽川面前：“接吗？”

“不用管，我回头再回。”

祁柒没有再说话，也没动作。

直到铃声停下，她突然出了声：“你先放我下来。”

褚泽川不解：“柒柒，我先背你回家。”

“我们回家再说。”

祁柒停顿了下，再开口的语气异常平静，却笃定。

“我今天在商场看见的人就是你。”

“身边还有一位穿着粉色长裙的女生，是这位俞凝女士，对吗？”

褚泽川身形僵住，停下脚步，将她放了下来。

他回过头，视线对着祁柒有一瞬间的闪躲。

“我可以解释吗？”

祁柒便突然想起了方才在车上副驾驶看见的一包用过的湿巾。

想起了褚泽川方才在KTV刻意避开没唱的歌。

想起对方不愿在她面前接起的电话。

……

女生大多敏感，在察觉到不对时，刻意再去搜寻些蛛丝马迹，简直再简单不过。

“你说。”她眨了眨眼，有些酸涩。

她是知道俞凝的，知道这位曾经在男友手机屏幕上显示过的来电姓名。

并听过某次，褚泽川的下属与同事吐槽：那位俞小姐没事吧？知道褚总有女朋友还来纠缠。

另一位同事附和，却道：又不是第一个，见怪不怪了都。

祁柒便也没放在心上。

她对爱人的信任是毫无保留的。

他们两个人的颜值都属出众，更别提如今褚泽川也算多金，创业小成，身边有爱慕者蜂拥而至也是正常。

但，现在看来，这位俞小姐好像是不同的。

褚泽川微微低头，疏冷的眉眼认真好看。

“祁柒，你记得我前段时间说公司项目遇到了些困难吗？”

“是俞凝帮了我，所以我今天陪她去商场，是为了感谢她。”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俯下身子，双手攀在祁柒的肩头，语气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祁柒，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祁柒却是猛地一震。

多年相识，她太过了解爱人。

她的视线缓缓下垂，突然注意到了褚泽川今日腕间戴着的表。

是之前没见过的。

是一块可堪天价的情侣表中的男款。

褚泽川注意到她的视线，顿了一下，开口道：“这是她要的报酬。”

“作为帮我的报酬。”

“表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柒柒，我给你买一块更好的，好吗？”

祁柒垂下眼睫。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知道褚泽川有女友，却要了这样的“报酬”。

两个人因为“感谢”戴着一套情侣表，不就是戴给她看？

作为一种耀武扬威的暗示。

而，她的男朋友。

在和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不会对不起她。

“褚泽川。”

她开口，想说，你一定要接受她的帮助吗？

突然又觉得没有意义。

事情已经发生。

“你知道接受帮助的筹码吗？”

“下一次还会接受那位俞小姐的帮助吗？”

显而易见的答案。

褚泽川沉默着没回答。

但在她执拗的眼神注视下，还是缓缓开了口：“我和她说过，我有女朋友，我不会当她的男朋友。”

“柒柒，你相信我，我会注意好分寸。”

祁柒深吸口气：“你觉得你这样做没有对不起我是你的一厢情愿。”

“首先，我受到了伤害。”

“其次，利用一个喜欢你的人，你同样也对不起她。”

褚泽川打断了她：“商场之上，不择手段尚且比比皆是，逢场作戏也是寻常。”

“她愿意付出是她的事，我不会让她打扰到你。”

“我和你保证，我的身心都只属于你。”

他停顿了下，语气示弱般问她：“柒柒，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祁柒抬头，一瞬间，竟觉得眼前人无比陌生。

“褚泽川，我知道你对于金钱的**。”

“从前我一直理解。”

褚泽川愣了下。

祁柒便觉得鼻子蓦地一酸。

正如她所说，她以前理解。

因为，她爱上褚泽川的初始。

便是，高中时的少年，在荒无人烟的郊外捡到了她。

祁柒母亲在她初三那年车祸去世，高一的那个冬日，父亲便宣布要另娶她人。

她一个人跑到郊外的墓地上，枯坐了一夜。

褚泽川遇见了她。

用身上最后的钱请她吃了份炒面。

然后，背着她，在零下的冬日，走了3公里。

少年见她哭得难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安慰。

便故作轻松，笨拙而真诚地与她说：“祁柒，我会努力挣钱，下次我们不会这么寒酸了。”

后来她知道，那天的褚泽川同样是去墓地。

看望因为破产被逼债而跳楼自杀的父亲。

高中的少年便已经在繁忙的学业之余，奔波于各种兼职。

褚泽川对出人头地、对金钱的**，如同执念一般，不会消除。

但是，这股执念，衍生到今日。

竟然会成为他们感情生变的预兆。

“褚泽川，你放慢一点脚步，可以吗？”

“我挣得也不少，我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祁柒的语气艰难，脑子却好像被冷风吹得痛而清醒。

褚泽川摇头，语气冷了下来：“怎么慢下来？”

“慢下来，只靠我自己，七川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和当年害死我父亲那个集团一样的庞然大物？”

祁柒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破产欠债，被逼还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其实寻常。

但她作为女朋友，却不能说，不该说。

“如果你觉得感情都能成为利用的砝码，我不能接受。”最终，她只是这么说。

“我现在，好像不理解你了。”

褚泽川慢慢直起身子。

面无表情：“祁柒，你不能帮到我，但也不能阻止我接受别人对我的帮助。”

祁柒猛地抬眼。

褚泽川一字一句地问她：“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我们不太合适？”

“我在向前走，你不能留在原地。”

“至少给我一点支持。”

祁柒眼神闪了闪，觉得方才只是一点点扭伤的脚现在疼得厉害。

突然不知道。

她以为的无比了解的爱人，什么时候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你觉得，现在的我配不上你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出了声。

褚泽川的眼神闪过一丝懊悔。

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柒柒，我先背你上楼，我们先回家。”

“嗯？”

青年语气刻意放低的时候显出莫名的温柔。

祁柒却是第一次觉得，恐惧。

她甩开手，同样一字一顿地说：“你说得对，现在的我们不太合适。”

“你继续向你的前方走，我只会留在原地。”

“褚泽川，分手。”

——

“哥，哥，我最爱的亲哥，你签名给我拿到没？！”

伍原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接到了伍茵的夺命连环call。

电话那头的声音吵嚷，但伍茵的嗓音放大到了几乎尖细的程度，“哥，我刚放学赶过去实在来不及，拿没拿到你说句话啊！”

“北西这么多年第一次开签售会，她是我最爱的小说作者，呜呜。”

“我难得求你一次，你靠谱一点！”

“你要是敢和我说你忘了这件事的话，下次妈妈再让你去相亲，我就不会帮你了！”

伍原将手机从耳旁拿开。

他一句话没说，伍茵就说个不停。

“伍茵，你长本事了。”

他推开包厢门，一边走进去一边说：“我也可以和妈说，你成绩下降的原因就是你那三柜子的小说。”

“都有什么特签是吧？我网上卖了看能赚个几块钱。”

伍茵气得拿着手机的指尖发抖，“伍原你要不要脸？”

伍原：“签名还要不要？”

伍茵沉默了两秒，爆发出尖叫：“啊啊啊啊啊！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签名拿到了是嘛？”

“北西给我签的祝福语是什么？”

“北西真人好不好看呀？我听网上说，北西是个大美人，你有偷偷拍照片吗？”

……

得到好消息的伍茵明显情绪更为激动。

伍原默默听了几句，“回家再说。”

他挂断电话，拿着手机晃了晃，给包厢里早已到了的发小们一个交代。

“不好意思，帮我妹办事去了，迟到了一会儿。”

包厢里安静了一瞬，下一秒爆发出一阵不屑的轻嗤。

陈可棋举起案上的酒，倒了满满一杯。

“兄弟，你费心费力地还找了妹妹当挡箭牌，哥几个就给你个面子，罚酒三杯改成一杯吧。”

其他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是一杯，但这一杯的量比平常罚酒的三杯还多。

“伍原，迟到了就迟到了，还找什么借口？”

“帮妹妹要签名，你随便派个助理去不就成了？”

坐在角落里的宋二说着亲了口怀里的女子，“宝贝儿，你说是不是？”

女子娇笑着，不敢应声。

伍原眉梢挑了挑，没有再推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走到陈可棋旁边坐下，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懒洋洋的。

“把我叫出来什么事？”

“不是说十万火急？”

陈可棋耸了耸他的肩膀：“你最近怎么回事？每次喊你都说没空。”

伍原闭上了眼，一副累到不行的样子。

“上班去了。”

“上班？”

宋二惊得放开了怀中女子，“不是吧，伍原，你钱不够花了，去上班？赵离突然奋起就够癫了，求求你别也上进，不然我妈又要停我卡逼我继承家业了。”

这话说得欠揍极了。

被放开的女子原本柔情蜜意的脸无语到僵住。

陈可棋也纳闷：“你不是志愿当天使投资人，在幕后笑看云卷云舒么？我瞧你早年投资的那些企业这几年发展得都不错，这你妈还不满意？”

伍家的情况有些特殊。

伍原他爸从政，身居高位，日理万机，几乎没空管儿子的成长教育。

伍原他妈从商，是祖辈几代积累而下的巨富，但也只要求儿子不啃老，不给家里拖后腿就行。

他妈有句名言：“你不行就不行，我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这男的也不一定比女的强。”

好在，伍原也不算没出息。

或者说，已经算是圈子里极有出息的二代了。

凭借着狠辣的投资眼光，几乎在近些年快速崛起的企业中都占了不少股份，每年拿分红就拿到手软。

偏偏日子还过得恣意潇洒，瞧着一点不勤奋。

圈子里的父母们一时之间都不知这是正例还是反例。

毕竟，智商是天生的，总不能要求自己孩子去学人家智商吧。

孩子可能得回怼一句：那不是你基因不够好？

因此，宋二听到伍原去上班了反应才会这么大。

他妈不会要求他去学伍原的智商，但一定会要求他去学伍原的“勤奋”。

伍原摇了摇头。

“帮裴弋上班。”

“裴弋？”宋二觉得莫名其妙，“他出事了？怎么突然要你去帮忙上班？”

伍原沉默了下，突然笑了，一双桃花眼弯开浅浅的弧度，显得多情极了。

坐在宋二身边的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好半晌才回过神。

“他老婆出车祸了，他在家里照顾老婆。”

……

包厢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静。

“照顾老婆？”

陈可棋不敢置信：“他不能请几个护工？”

他反应过来，“我也听说过，裴弋和程栀感情是出了名的好，程栀出车祸了，他紧张，在家里照顾几天也是正常的。”

“啧，这圈子里难得看见真爱，还挺稀奇。”

伍原没有再接话。

也没说，裴弋这次照顾，估摸着得照顾上几个月。

坐在宋二旁边的一个眼生的男子赞同地点头：“爱情这玩意儿魔力非凡啊。”

“怎么，你也上头了？”

“是你怀里这个妹妹？”

男子怀里的女生配合地露出一脸娇羞模样，眼神亮闪闪的。

男子却毫不避讳地摆手：“那哪能呢？我有毛病，去吃爱情的苦？”

“是俞凝，俞大小姐。”

“俞凝，她怎么了？”宋二来了兴致，他对这个圈子里眼高于顶、难采的娇花印象深刻。

“听说她最近在追一个白手起家创业的老板，送钱送资源送人脉的，简直就是白送，一点女生的矜持都没有了。最重要的是，那老板还有女朋友，你们瞧瞧，爱情这魔力，能让俞大小姐道德都顾不上了。”

他这么说着，神色却明显不以为意。

宋二愣住了，虽然他平时也玩得花，但从来不会没品到去碰有主的。

“她追到手了？”

“哪个公司的老板啊？我认识不？这么大魅力？”

男子嘿嘿地笑了两声：“公司名字我忘了，挺大众的，但那老板确实长得不错，我前几天瞧见了，叫褚泽川。”

“俞大小姐还在追呢，不过，俗话说得好，只要锄头挥得好，什么墙角撬不动？”

伍原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陈可棋忙在一边解释：“这小子我也不熟，是宋二拉进来的。”

男子注意到伍原的眼神，有些讨好地朝他笑了笑，竟递了个话茬过来。

“伍少，您说是不是？”

伍原眯起眼，语气不算客气：“我说？”

“不是人当然不道德。”

男子面色僵住，又忙挂起笑容，“您说得是，咱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讲道德。”

其他人也纷纷应声，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陈可棋努力忍笑，“你一天不怼人就难受？”

伍原：“我怼的是人？”

陈可棋：“……”

“说正事，我那个枫镇的项目，能帮忙走一趟不？”

伍原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慢吞吞地喝着。

半天才回道：“叫爸爸，叫爸爸就帮你走一趟。”

“艹，伍原，你做个人吧！”

伍原抬起眼，似笑非笑的，没有说话。

陈可棋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无比小声地喊出了口：“爸爸。”

“好像也不是很难。”

“爸爸，你要帮我把事情办好！”

伍原：“……”

他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道：“乖儿子，来，给爸爸锤锤肩膀捏捏腿，表示一下孝心。”

陈可棋的脸色青了又绿。

终于没忍住翻了脸，“滚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