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州府城还在坚|挺，合浦县三村乡的百姓却已适应大同社的存在。

理由无他，这些新来的“老爷”舍得给钱。

无论是购置田土、渔船，还是雇佣水手、劳工，都比市场价格高出五成。

在三村乡西南端，冠头岭东麓的南湾，整个村落都被大同社豪掷千金买下，但村民并未离开，而是转身一变为大同社雇工，投入热火朝天的港口建设中。

在冠头岭北的北湾港以及合浦城南的乾体港，也有大量人员在为大同社修建港口，但因定位不同，规模比南湾港小不少。

一辆马车停在南湾村头，刘今钰、贾闷头和罗固亲自迎接，做工的村民都在嘀咕，定是大同社的大官到了。

却见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小伙，不由地惊奇起来。

但众人一合计，又觉得合理，大同社的社长也不到三十，大人物与年轻可不冲突。

来人自然是杨文煊，他下车看了看满脸笑意的刘今钰，又望了望陆地尽头那一条湛蓝的线条，由衷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老刘，辛苦你了。”

刘今钰张嘴却没说话，反而恍了恍神，杨文煊走至面前，却忽地拉着他往前走，贾闷头十分疑惑，正要追上去，罗固却抓住他衣角，摇了摇头。

刘今钰一言不发，带着杨文煊走了半里路，到了南湾港的海岸，越过港口的渔船，仿佛没有边际的世界在两人面前徐徐展开。

“好看么？”

刘今钰语气平静，杨文煊却知道她很激动。

“好看！”

杨文煊没有调侃，只有纯粹的高兴和对好友功绩的称赞。

“值得吗？”

她又问道，目光如海边炙热的阳光般洒在他脸上。

“值得！”他点了点头，“太值得了！”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风大笑道，“纵贯千余里，开辟新世界。刘今钰，真有你的！”

她也大笑起来，面朝大海，全身用力地叫喊着，将这数月的压力全叫了出来，将心中的得意全喊了出来，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都告诉了大海。

她弯腰大笑，又喘起气来，杨文煊正想去扶她，她却直起身来，笑意渐渐变浅，“咱们还是别商业互夸了，聊聊正事。”

杨文煊撇了撇嘴，“什么商业互夸，分明只夸了你一人。”

刘今钰却往前走了几步，好似没听见，杨文煊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旋即大迈步跟了上去。

“我打算以南湾港作为我社对外海贸的首港，”刘今钰边走边道，“北湾港暂作为军港，乾体港主要用作南湾港和内陆间的转运港口。

“当然，南湾港小了些，但毕竟合浦比之广州、泉州等地过于偏僻，海贸想做起来还需时间。与之相比，更重要的还是安全问题。

“这也是我选中南湾港的原因，冠头岭上修建炮台，能有力抵御海贼、大明水师乃至可能与我们为敌的西洋船队。

“此外，合浦城也不能不管。但廉州守备有五百人，还有廉州卫的一两千旗兵，城中士民亦能动员至少一千，强攻不值当。

“所以我打算用老办法，‘农村包围城市’。只要合浦各乡里百姓都依附我社，合浦城便是彻彻底底的一座孤城。”

“亏你还记得自己的根基在哪，”杨文煊打趣道，“我还以为你在两粤打仗打爽了，打算以霸道征服天下了。”

刘今钰没有底气地哼哼两声，“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两粤战局我社能打成这样，是因为我社在南楚根基深厚，百姓鼎力支撑。”

杨文煊神情一黯，但下一刻却又笑了起来，“农村包围城市，可不该只在合浦做。如今局势暂时稳定，要趁着这个时间完善桂、平、梧、廉四府的政权建设。

“如今我们地盘也大了，我准备设郡一级。南楚设昭陵、武冈、长沙、衡阳、零陵、营阳、桂阳七郡，粤西及廉州设桂林、平乐、苍梧、郁林、合浦五郡。

“当然，粤西和廉州情况特殊，军事你派人负责，我只说民政事务。桂林郡由零陵郡代管，苍梧郡归并至平乐郡，合浦郡则并于郁林郡。”

刘今钰想了一阵才明白过来，“你这郡名也太复古了，我差点没反应过来昭陵是宝庆，营阳是道州，桂阳包括桂阳州和郴州。”

杨文煊呵呵两声，“没文化那是你的问题。”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营阳除道州外还辖蓝山，桂阳州其余部分与郴州合并为桂阳郡。此外，还有绥宁划入武冈，连道划入昭陵这类小变动。

“郡之下，还是县、乡、里、邻。不过，为了顺应你的工业化、城市化，我也设置了城市区划，郡之下依次是邑、市、闾、比……

“目前市比较多，基本是原有的较大市集。邑只规划了三个，即启明邑、湘潭邑和……”

他站在原地，剁了剁脚，“这里，承载了你勃勃野心的珠池邑。”

刘今钰耸耸肩道，“得亏你绞尽脑汁，想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名字。不过，随你折腾，只要你老老实实在这珠池邑待上一段时间。”

“你放心，既然成功夺取港口，我也不会轻易放弃，何况……”他啧啧两声，“有三个好消息，你想听么？”

可不敢等刘今钰粗暴的反应，他立即接上自己的话茬，“第一个，熊文灿扭扭捏捏算是答应了你的条件。

“至今没发兵到梧州，连州还是老样子，甚至对乐昌也是只围不攻，且熊总督已经送了三笔赎金到梧州。

“不过，还不知道你夺了合浦县他会作何反应。”

刘今钰丝毫不意外，“要顾着广州，粤东钱粮和兵力也紧张了，不然便是要休战，也得夺回乐昌。所以，我取合浦，他也就气一气，该送钱，还是得送钱。”

“希望如此，”杨文煊道，“第二个，贵州生乱了。”

“什么？”刘今钰又惊又喜，“你没开玩笑？”

“放心，真乱了。”杨文煊叹道，“我们的出现，终于引发了蝴蝶效应。”

刘今钰颇有兴趣，“到底怎么回事？”

杨文煊道，“你大概不知湖广每年征收的辽饷是给贵州的，所以在湖广也叫黔饷。如今湖广失了小半的税基，却又得在南楚多出几笔军饷，哪还有钱给贵州。

“兼之贵州的兵调来辰州，奉明还、刘南山、卜连山又流窜入贵州，一两次作乱没压住便狼烟四起。现铜仁、思州、镇远都生了苗乱，范邦雄不得不去镇压。

“大明这座老房子啊，真经不起多少折腾了，我就怕它太快倒了，到时局势恶化……”

刘今钰面色也凝重起来，“应该不至于，江南在大明手中，我们一没限制粮食流出，二没往北攻略武昌，撑得住……”

说着她反倒笑起来，“谁能想到现下最担心大明的除了朱由检便是我们了。”

“没法子，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还以为东虏只是割据关外的蛮夷，”杨文煊叹道，“甚至南明时弘光帝还搞联虏平寇，当真是又蠢又天真。

“说回正题，如今辰州方面失去大威胁，长沙局势也大为好转。因邓玘元气大伤，龟缩巴陵，我部已将江西兵驱逐出境，雷时声等部则跟着去了袁州。

“益阳明军本就被抽走了小半兵力，见局势对其不利，干脆地退回常德。南楚暂时稳定，加之从粤东得来的银子，是以我调来了八团乡勇，近三万人。”

刘今钰脚步一滞，杨文煊却看向她平静道，“这就是第三个好消息。”

“你……”刘今钰惊诧地看向面上毫无波澜的好友，“这一点不像你的性子……”

“既然走到这一步，岂能再往后退？”杨文煊郑重说道，“索性清除隐患，稳固粤西局势，给你这次精彩绝伦的行动一个完美收尾。”

“收尾啊……”刘今钰颇为认可地轻轻颔首，“收尾之前，不还得一个小**？正好你到了，选个时间，召集合浦全体将士开个大会。”

……

崇祯八年六月初六，半年节。

冠头岭下，银滩之前，数千人整齐排列，尽皆仰头看着临时高台上的两人。

“诸位想必已经知晓，我社进粤西、入粤东，动员数万人，行军两千里，便是为了这片空旷甚至有些荒芜的滨海之地。

“数千人因此牺牲、伤残，社中积蓄更是几近耗尽。如此大的代价，很多人疑惑是否值得，是以我必须说，值得！

“夺取合浦，则我社通江达海，明廷绝无可能封锁我社。夺取合浦，则我社迈向寰球，看这海疆万里，迟早也为我汉人所有！”

阳光炽烈，浪潮涌动，刘今钰身后，海天连成一线，人的视野随之扩展得无限广阔。

但在何起蛟眼中，那个英姿勃发、熠熠生辉的人儿，才是这片天地最伟岸的存在。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

他终于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想要天下，想要这世上最伟大的功业。

没有为什么，也不需要为什么，只需要她想。

他也终于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想一步步走上去，不管多么艰难危险，他想再一次与她并肩而战，他想真正地走到她身边。

“合浦之地，不是终点，只是起点！我社誓要夺鹿天下，更要问鼎寰宇！诸君，名垂青史、彪炳千古，自今日始！”

令人振奋激昂的演说在日落前结束。刘今钰和杨文煊说了很多东西，那是对海洋和荣耀的无限向往，连刘木头也下定决心留在合浦。

何起蛟也预备留在合浦，参与进刘今钰无比重视的“海军”建设中，以他的资历，想必毫无问题。

为成功攻取海港和庆祝半年节举办的盛大宴会结束后，他便向萧游提交了意愿书。

萧游看了他许久，目光里藏着复杂的情绪，他不知为何生出一阵不安。但萧游并未多说什么，只言明日会有人与他面谈。

次日他跟着萧游去了一顶帐篷。

萧游留在外面，他掀开帐帘，帐中主位上坐着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好久不见，”那人露出亲切的微笑，“你既然选择加入海军，我冒昧问你一事，你可还记得天启五年就任邵阳知县的黄孙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