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崎笑了,她在睡梦中笑出声来,因为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甚至她自己也能感受到从自己喉咙里传出的低沉的笑声。
站在他床边的男人愣住,这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怪异,他回头扫视四周,当他察觉到这声音来源于向崎,他也笑了。
怎么会有人昏迷后笑醒的呢?他在电视剧上看过先是手指头动弹两下的缓慢苏醒,也看到过突然惊醒弹坐而起,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向崎笑的时候看上去很幸福,这幸福让他也沾染上三分,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他必须得离开了,这幸福便下去了一分。
成大事者不可优柔寡断,他再次为这句话付出了一点代价,他不过是想最后再看一眼向崎,可一回头就对上了女生瞪大的眼睛,他连忙磕磕绊绊地后退,撞到椅子上,踉跄了两下。
“你还好吗?”向崎开口说话了,也许是睡了很久的缘故,她的声音嘶哑,问句落下的瞬间甚至破了音。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面前的男人,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想必是医生,可对方闪躲的动作让她不禁怀疑起男人的身份。
她眯起眼睛,企图在黑暗中把对方看得更仔细,男人看穿了她的意图,他侧过脸,想要躲开她的目光。
然而向崎还是看见了他脸上辨识度最高的特征,那是一条细长的疤痕,自额头到下眼睑,穿过一双好看的眼睛,留在了这张透露出哀伤的脸上。
向崎原本想问他,为什么要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可男人连她第一个问题也忽视了,自顾自地往外走,向崎察觉到不对劲,她艰难地坐起身,要下床时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的针头仍连接着一大袋注射液,在拔掉针头和取下注射液两个选项里,她选择了前者。
撕下手臂上的胶布,拔出针头,她对手臂针眼冒出的血迹视而不见,下地就往门外走,她追了上去。
为了让她静养,她的单人病房偏偏在离护士站最远的走廊尽头,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走廊上空空荡荡,向崎只能听得到两个人的脚步声。
男人走得很快,向崎走不快,她和罗棱一起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她护住了脑袋,就顾不上腿。
向崎很快就摔倒了,本身腿伤还没有恢复,又是刚醒来,只消跑一会,她的腿就没有力气。
等她抬起头时,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但是周思远来了,刑侦大队惯例每天来一个人看看向崎的情况,医生说她很快就会醒,他跟余跃打赌谁会先看到向崎醒来,这下周思远赢了。但得到好处的不是周思远,而是向崎,他们的赌约第一次如此人性化,谁输了就帮向崎带一个星期的早餐,鼓励她早点回到岗位上,加入这个匪夷所思的案件调查。
“哎呀,你怎么自个跑出来了?”周思远刚下电梯,一拐弯就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向崎,又惊又喜。
向崎像看到了救星,她连忙指示着:“周思远!你快从那个楼梯追下去,有个很可疑的人,穿着白大褂戴口罩,脸上有一道疤。”
周思远立马照办。
十五分钟后,向崎看到了败兴而归的周思远,他远远地摇了摇头,又无奈地耸肩,示意自己没追上。
两人只好从监控录像入手,向崎坚持拖着并不太灵光的腿去监控室,奈何男人全副武装,根本看不清外貌,唯一的标志性特征——那条长疤,也不能提供有效线索。
监控室的工作人员甩甩手,“没有没有,医院哪里有脸上有长疤的医生,没有这样的医生,也没有这样的护士。”
周思远下结论:“那他肯定不是医护人员。”
向崎叉着腰站在他身后,看向坐在工作人员身边,对着屏幕指手画脚的周思远,“废话,他要是医生,用得着跑那么快吗?”
周思远转过头,做出手刀抹脖子的动作,问道:“他该不会是来斩草除根的吧?”思考过后又摇头,“不对,那他下手也太慢了吧,在病房待了十分钟,你连根头发都没掉。”
十分钟,整整十分钟,以向崎目前的状态和男人的体型,即使向崎醒过来,对上他,也毫无还手之力,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病房里没有监控,显示屏的画面停留在走廊,向崎看着视频,男人进去的时候冷静沉着,离开的时候走得飞快,表现得异常心虚。
“你醒来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就在床头站着。”
“那太奇怪了吧。”周思远挠着头,越加觉得此人神神鬼鬼,他泄了气,向崎上手接过鼠标反复拉动监控录像的进度条。
医院的监控死角颇多,唯一拍到男人的画面就是他穿过走廊的时候,然而向崎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她招呼周思远。
她修长的手指落在电脑屏幕上,画面停留在自己摔倒的片刻,顺着手指的方向,周思远在屏幕里电梯门的镜像作用下,发现了男人的身影。
他原先走得很急,把向崎远远甩在身后,向崎摔倒在地时,他仓促的脚步却突兀地停下来,画面就此定格。
屏幕左上角跳动的时间表明监控并没有暂停,男人却静止不动,似乎在犹豫什么,好一会儿后,他才缓过来继续往楼梯走。
周思远摊手,“这是什么意思?”
向崎摇头,“不知道。”
查监控录像的唯一作用就是证实这个男人确实很可疑,除此之外毫无收获,没有一个监控拍到他走出楼梯间的画面,他就像拥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走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他从架空层的窗户跳窗离开了。”向崎回忆起医院的建筑结构,得到结论。
很奇怪,男人的行为太怪异了。
更奇怪的是,向崎竟然对那双眼睛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抓了一把因为睡了好几天而变得油腻邋遢的头发,心里异常烦躁。
不是医院的人,也不是那晚的寸头,寸头脸上没有疤,且身形更加壮硕一些,寸头的肌肉是力量感很强的脂包肌,那人清瘦许多。最大的区别还是那双眼睛,没有戾气,没有杀气,向崎从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隐隐看出一丝悲悯,他到底在为了什么而悲伤呢?
得益于身体基础条件,向崎恢复速度惊人,刚醒来没两天,她就能走路自如,胃口大增,吃得比以往都要多。
她很幸运地醒过来了,但是罗棱还没有。
因为忙于康复训练,向崎逐渐忘记了那个男人的事情,偶尔她会去到罗棱的病房里,企图回忆起那天的细节。如果罗棱醒过来的话,那么案件就好办多了,向崎心想着。
某天她又来看罗棱的时候,罗棱的床前坐着一个女人。
她身材窈窕,体态舒展,还未转过身之前,向崎就被狠狠惊艳到,她对着向崎自我介绍,说自己是罗棱的经纪人吴宁。她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到就算她说自己是艺人也无可厚非,得知她和罗棱的关系后,向崎向她了解罗棱的情况。
带伤休假期间也不忘记调查案件,余跃给自己带一个星期的早餐也不亏,向崎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口袋,然而病服里怎么会有警察证,她只好底气不足地开口:“我是西圳分局的刑警,事发当天我遇到罗棱......”
吴宁点点头,“我知道。”
无需证明身份,吴宁表示自己会积极配合,向崎苦恼的神色消散,她也做出自我介绍:“我叫向崎,你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小向都行。”
“什么?”原先平静的女人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她温婉的远山眉皱在一起,让这张漂亮的脸多了一层愁绪,向崎多想上手把它抚平。
她的反应让向崎愣了,向崎略显尴尬地挠着头,打结的头发在手指上缠绕得更加厉害,她“嘶”了一声,从头上取下一串缠成一团的断发。
吴宁自觉失态,紧皱的眉头被强行打开,脸色缓和半分后,她摇了摇头,“没事,你想了解些什么呢?”
“罗棱的人际关系怎么样,平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吴宁低头沉思着,语气平淡:“罗棱性格很内向,不会主动招惹人。”
“她的家庭状况、感情经历、经济状况呢?”
“罗棱父母在她小时候离异,她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没当演员前的日子挺拮据的,学费都交不起。其实她的心愿是当一名老师,好不容易考上了省内最好的师范学校,如果不是家庭条件差,她不会休学进娱乐圈。至于她的感情经历,那就是一张白纸。”
师范学校吗?
向崎托着下巴,疑惑地问:“她不是科班出身,为什么你要签她呢,你们娱乐公司不是都喜欢去电影学院签新人的吗?”
似乎是没想到向崎会这么问,吴宁卡壳了,而后下意识提高音量反问:“她很有天赋不是吗?”
天赋?
向崎不是专业领域的人,看不出所谓的演戏天赋。客观来说,罗棱的资质在娱乐圈并不出众,她的长相不出挑,五官勉强算得上清秀,也没有专业学习过表演,镜头前的她演技十分稚嫩,至少在向崎看来,吴宁本人更有星相。
为了让向崎信服,吴宁从结果倒推:“签约罗棱的时候,很多人在质疑我的决定,但她现在小有名气,这足以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想到这些信息早就被刑侦大队掌握,向崎没再纠结,她的询问结束了,吴宁却有话问她:“这个案件是你来调查吗?”
“不是,我现在在休假,只是碰巧遇见你问两句话而已。”
“那你返工之后呢,能不能负责这个案件?”
“这得看队里的安排。”向崎觉得她话里有话,示意她直说。
“我希望你能负责罗棱的案子。”
“啊?”向崎懵了,问道:“为什么?”
吴宁抿着唇,漂亮的五官扭在一起,看着向崎的眼神里带着些哀求,向崎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今天初见的女人为何对自己表现出强烈的信任,这份信任让她觉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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