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落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根筋搭错了便任由韩起带着自己下了楼。
可能因为从没有这么明目张胆逃过课，牧落起初或多或少有些紧张，总担心在某个楼梯口就会撞见班主任，到时候两个人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韩起下楼梯的速度很快，却也始终握着牧落的手腕，有意抬起胳膊形成一个人肉扶手作为支撑，保证他在每一级阶梯上都能稳稳落脚，这也使另一只手因为拿着课本而不好把住楼梯扶手的牧落大胆了许多，走到一楼最后还剩两级台阶时甚至借着韩起的力一步跨了下来，双脚同时落地，连踉跄都没有，韩起也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另一只已经展开想要接住他的手。
牧落跟在他后面，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行为其实挺幼稚的，决定以后不做了。
穿过一楼那片很大的遮阴空地时，能看到在上课铃打完后，已经有好几个班级在操场上整队，其中还有那个五大三粗的体育老师陆超带的班级，但好在当时他正背对教学楼站在队伍的正前方吹集合哨，并没有看到从后面悄悄经过的他们两个。只不过以那些还在走神的其他班学生的视角来看，韩起走在前面，一只手还牵着正四处张望的牧落的手，一个走得坦坦荡荡一个走得警惕万分，还是在上课时段，这简直就是一个教科书式的教坏小朋友。
从一楼遮阳处的走廊一直往对面走会经过学校的小卖部，学校里一共有两个小卖部，一个在初中部一个在高中部，初中部的那个通常在上课的时候也会开着，而高中部这边的小卖部仅在午休和下课的时候打开，起一个分流人群的作用。
经过小卖部的时候韩起才总算舍得松开一直握着牧落的手，他一脸认真地让牧落站外面等一下后便独自走了进去，牧落以为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在这等着还得顺便帮他望望风，便立即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左右张望着警惕经过的人中有没有自己认识的老师，短短十秒他连撤退路线都想好了。
只不过还没让他等来一个人，韩起便已经拿着刚买的冰淇淋走了出来，下阶梯的时候他看到牧落正扒着小卖部外面转角的墙往后面张望着什么，心道可爱的同时，还以为那里有什么热闹看，便也伸了个头凑过去瞧了瞧。
然而那里除了停在棚里的一排自行车连个人影都没有，看了半天没给他看出个所以然，倒是一低头就能看到牧落头顶的发旋。韩起以前有听自己妈说过，小孩子头顶的发旋，只有一个的话是聪明，两个就是脾气炸，而现在看来牧落只有一个，韩起心里暗自得出结论：原来是个温柔的小机灵鬼。
趁着牧落还没意识到自己过来了，他便提着手中的绿舌头包装袋轻轻碰了一下牧落的脸颊。
谁知牧落当即一哆嗦，吓得几乎跳起来，惊恐地回头看向韩起，握在手里的笔一度已经做出了要往他身上扎的动作，韩起见状立马将身子往后一撤，将捏着包装袋一角的手举在胸前以表自己绝非有意。
包装袋上微化后落下来的水珠在牧落的脸上沾上了一些，他皱着眉用手背抹了一下，发现只是普通的水才缓和了些脸色，只不过徒然增高的心率并没有那么容易降下来，韩起瞟了一眼牧落手中紧攥着的笔，感觉如果刚刚是别的人这么故意捉弄他，那和找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趁此机会他摸了摸牧落的头毛：“好了好了摸摸毛吓不着。”
牧落没好气地拨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心里简直觉得他狼心狗肺，亏得自己还好意帮他望风，结果转头就捉弄人。
意识到牧落这下是真因为自己的行为被吓到以至于恼羞成怒了，韩起心里的确是产生了那么一丝转瞬即逝的愧疚。
他这次是真没想到牧落的反应会这么大，毕竟上次自己从他后面接近的时候，对方仅仅是攥住了自己的手臂，所以他便想当然的以为牧落这次还会这么做便故技重施，哪知道猫咪经不得吓，一被吓就炸毛要挠人。
真的很可爱。
韩起迅速转移话题道：“你刚刚看什么呢？”
牧落又对他翻了个白眼，垮着脸给韩起比划了一个老师。
韩起问道：“刚刚有老师经过？”
牧落摇了摇头，他只是想确保没有老师经过，然而老师没看到，只看到个没事吓人的混球。
“没有就好，好了好了这个请你吃的，当赔罪了。”
说罢，韩起将刚刚拿来冰他脸的绿舌头递了过去。
认错态度挺诚恳的，牧落当即原谅他了。
正打算拆，韩起却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腕，好意提醒道：“别在这儿吃，挺明目张胆的，走，我带你去花园。”
牧落心说在花园吃好像也没有低调到哪儿去，但毕竟对方才是把这个学校里里外外逛完了的人，他说去哪儿自己跟着走就完事儿了。
两人于是拿着刚买的冰淇淋又往回走去，这一次韩起并没有再带着他去靠近操场的那个长廊里现一圈，而是绕进了一条用石板搭建的小路。那里种了不少枝叶繁茂的银杏树，进入秋天后原本翠绿的叶片已然染成金黄色，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连成一片，统统镶嵌上了耀眼的金边，远远望去着实好看。
然而这么好看的地方，牧落意识到在学校里生活了三年多，竟然从未踏足过，韩起一个才转来的新生却能熟门熟路得带他过来，大概也是因为这条小路的入口是个堆放垃圾的地方，光是那个味儿就足矣让人远离百八十米，鲜少有人会像韩起一样，面不改色地绕过垃圾站往树丛里钻。
最近正是银杏成熟的时期，因此地上并没有积攒很多落叶，原本应该被这些落叶铺成金黄地毯的石阶还未成型，韩起失落地发现自己还是带牧落来得早了点，这个地方因为太过隐蔽，再结合旁边绿植的茂盛程度，他猜测这里通常并不会有人来打扫，到时候风一拂过，银杏铺满地，正好构成他想给牧落看的风景。
此时一阵微风正好吹过，将头顶的那些叶片吹得窸窸窣窣响成一片，偶尔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翻飞着落下，像只金黄的蝴蝶。伴随着微风一起飘过来的，还有一股奇异的味道，牧落耸着鼻子闻了闻，嗯，是那股独特的成熟银杏果实的臭味，他隐约记得以往每年到银杏果成熟的时候，王潇含都会从市场买些回来，剥掉壳和里面的苦芯和老母鸡一起炖成汤，味道能鲜掉舌头。
可韩起在闻到这股味道后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不太好，明明刚刚穿过垃圾站的时候都能面不改色，如今却用手背遮住了口鼻，连走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牧落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后面一步一块石板，道路两旁种满了各种绿植，看起来许久都没修剪的枝丫不时还会把牧落的袖子刮一下，牧落也不躲，任由枝条被自己带得弯折到极点，随后猛地弹回原地，一次性甩落了上面仅存的枯叶，落了满地。
他有意凑上去看了一眼韩起此时的模样，后者仍然紧皱着眉头，一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呕出来的表情，牧落不由发笑，想着哪天得请他去吃碗白果炖鸡。
穿过石板路，映入眼帘的便是学校的花园，这里仅有一棵银杏树，一走进来韩起就放下了手大喘一口气，看起来是憋了一整条路，脸颊还透着点缺氧的红润。
好在他恢复得也挺快，找了个藤蔓长廊下的长椅就一屁股坐了上去，顺势还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意思是让牧落也坐过来，等牧落落座后，他才掏出自己手里的那份绿舌头，拆开包装袋随手扔进长椅旁边的垃圾桶里。
牧落的一只手里拿着课本不太方便，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长椅竟然没有一个能给自己放课本的位置，于是干脆起身将其往自己屁股底下一塞，这才得以空出两只手来撕包装袋。
谁知拆开刚要吃，在一旁等候多时的韩起就将自己手上还没吃的绿舌头递了过来，牧落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将自己手里的那支朝他靠近了些，用眼神问他什么意思，韩起没回答他，只是顺势用自己手中的绿舌头和他的碰了一下。
“干杯。”
神tm干杯。
牧落翻了个白眼将绿舌头含在了嘴里。
和那条石板小路不一样的是，学校花园里种了好几棵桂花树，此时正值九月下旬桂花盛开的时候，一时间满园飘香，要是走这儿经过又正好刮来一阵风，那注定得被浓郁的桂花味扑个满面。
牧落舔着手里的绿舌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草丛里被扫在一起的那一小堆桂花，又抬头看了看树上大多数还没落下来的桂花，突然就起了些歹心。
这些桂花要是酿成桂花蜜，肯定很好吃吧。
韩起无所事事地摇晃着手里因为表面化得差不多而彻底耷拉下来的绿色果冻，转头过来时却发现牧落正直勾勾得盯着一个地方发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除了满树的桂花也没有它物，可牧落那副眼里放光的样子分明是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至于韩起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那点小心思：“你想要摘点吗？我观察过了，花园外面的那个摄像头照不到这儿。”
牧落刚开始没有看见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对方刚刚动了嘴皮，于是韩起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牧落倒是读懂了，只不过眼睛倏地睁得老大，一方面是惊讶于自己只是舔着冰淇淋，连屁股都没挪窝，韩起却跟会读心一样猜到了自己才露尖尖角的打算；另一方面则是震惊于就这么一会儿他竟然连作案环境都探查清楚了。
韩起笑而不语，大有一副你尽管摘，出了事我兜着你的架势在身上。
然而牧落只是左掏右掏，最后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没用过的餐巾纸，平铺开来，弯下腰将角落的那些桂花往中间堆了堆，随后抓起上面那部分还没有被泥土染脏的放在纸上，折了折包成了个团。
韩起以为他连地上的都不放过，便提醒道：“这些可不能拿来吃啊，你要吃最好摘新鲜的。”
牧落站起来摇了摇头，晃着手里的纸团，隔着那层纸闻了闻，将其递了过去，示意韩起试试。
韩起有意没有去接，而是直接凑上去在他的手上嗅了嗅，果然有股很浓郁的桂花香味，这个纸团就是个现成的香囊，在里面的新鲜桂花完全枯干之前，香味兴许能持续到十月份。
牧落很喜欢自己做的这个临时香囊，一边闻着这份让人心旷神怡的味道一边咬着手里的绿色果冻，两人一时无话。
风和日丽，阳光正好。韩起将最后一口果冻捋进嘴里，叼着个木片仰头用舌头拨弄了半天，最后一口咬在上面，用犬牙在上面戳了个印记。
半晌他略显突兀地问道：“牧落，你说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还在时不时闻着桂花纸团的牧落讶异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可此刻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却在告诉自己他是认真的。于是牧落也同样认真地低着头思考了片刻，并没有因为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而敷衍了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牧落内心明显有了自己的答案，那双浅棕色的瞳孔清透万分，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韩起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一直因为紧张而绷起的脸缓缓舒展，他笑着拍了拍牧落的肩膀说道：“那就好。”随后又恢复成了那副随意的样子，翘着腿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继续咬他的冰淇淋木片。
微风拂过，掀带起枝上的桂花一颤，纷纷扬扬又落了些下来，九月末的金桂放肆地释放着属于秋的气息，吸引着路过的飞鸟，也撩拨着少年悸动的心。
又是一阵凉爽袭来，韩起那句没让牧落看见的喃喃自语伴随着满园的桂花香一起被带入了风中。
“可我想要更近一步。”
最近正好是桂花开的时候，想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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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