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韩起说的话后，牧落的目光微微闪烁，心里突然就想通了很多。
有些事情，是可以跟韩起说的。
他深吸一口气，在手机上写道：“我不是一开始就听不见的，那时候我六岁，我妈妈是医院的护士，当天晚上她突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是人手不够，让她回去加班，我妈妈得知那个男的已经在回家的路上还有二十分钟到家，才放心去的。结果那天晚上我突然发起了高烧。那个男的，我生父，本来应该按时回家的，但他路上接了个电话，便忘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的事，和朋友喝酒去了。”
打到这里，韩起看到牧落顿了一下，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落在键盘上，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可能这些事是他从未和人提及过的东西，所以表达出来就显得异常艰难。
韩起轻轻将牧落搂住，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后脖颈，示意他不用着急。
牧落接着输入道：“后来我高烧烧了一夜，等我妈妈凌晨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意识了，送到医院的时候我就听不见声了，医生说是高烧引起的感染，再晚点送来连命都保不住。我妈当时自责，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她自己身上，结果那个男的喝了酒回来，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当晚，就收拾行李走了，丢下我和我妈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虽然差不多猜到了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但亲眼看着牧落将事情的经过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对韩起来说仍然有着不小的冲击。
韩起斟酌了一下用词，问道：“所以那之后，你妈妈就独自一人照顾你，还带你去改了名对吗？”
牧落直视着他的双眼，过了片刻又静静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缓缓点了点头。韩起看到他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干净又精致的脸颊此时也绷得紧紧的，琥珀色的眼瞳内似是涌动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韩起刚想说如果不想回忆就算了，牧落下一秒却开始打字：“我妈就是太善良了，离了婚，只要走了我的抚养权，没要那个男人一分钱。后来她送我去特殊学校学手语学唇语，老师还会让我们尝试着说话，这样才不会丧失语言功能。有一些复杂的音节对于听不见的人来说很困难，所以我怎么都读不明白我的名字，我妈就干脆带我去改了名。”
“所以就和妈妈姓了？”韩起问道。
牧落摇头，接着继续打字：“我妈自责，没让我跟着她姓，只改了名。牧诺这个名字是那个男的取的，我妈说那是在怀上我的时候就想好的名字，代表着他会永远爱我和我妈的诺言。我妈不想再看到这个诺字，也不想让我读着困难，一直听我将其念成前鼻音，便索性改成了落字。”
看到这儿，韩起心里也了然了不少。
之前他只是以为牧落是因为一些意外事故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才导致的听力丧失，却没想到他是因为有一个不负责的父亲和一些微小的阴差阳错才酿成的这不可挽回的局面。
明明这一切是可以避免的，明明他是能够像个普通人一样长大的。
韩起抚了抚他的后背，一直在留意他的情绪变化，发现他有些低落，便叉起一块沾满巧克力的冰淇淋喂进他的嘴里，说道：“你妈妈真的很伟大，能一个人将你带大，还养得那么优秀会体贴人。你妈妈很了不起，始终坚强努力的你也同样了不起。”
看完韩起的这番话，牧落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他下意识地想掩饰，却又怕错过辨认韩起的唇语，只好微微偏过头，抠抠手指又搓搓脸，怎么坐都不太自在。
韩起见状伸手过去捧住他的脸将他转了回来，认真说道：“眼泪从来都是不需要被隐藏的，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强忍，如果难过的话，可以在我这里大哭一场，哥今天就是你行走的面巾纸，衣服特吸水，随便用的。”
牧落险些被他突如其来的幽默逗得没绷住。
谁知韩起还接着道：“还有，你妈妈给你改的名字，真的很好听，落落，听起来就可爱。”
牧落皱着眉用手肘戳了他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夸赞一个男生的名字用可爱一词的。
韩起任他戳着，看着他心情明显比刚刚豁朗了不少，嘴上还不停道：“就是很可爱嘛，跟你一样。”
——
吃完下午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韩起抻了抻背问他：“晚上还吃得下东西吗？”
牧落点了点头。
韩起：“嗯，想吃什么？”
牧落毫不犹豫拿出手机输入道：“炸鸡！”
“啧”韩起叉着腰无奈道：“是打算今天一天把所有垃圾食品吃个遍吗？”
牧落理直气壮地点头。
韩起问道：“那牙齿要再痛你怎么办？”
牧落无所谓地耸耸肩，挥挥手。
意思是随它去吧。
最终，牧落肚子里剩余的空间还是用油炸食品填满的。等他吃得差不多了，韩起看了看时间，问道：“今晚上想回去吗？还是给你妈妈打电话说就住在我家？”
牧落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指，考虑了一阵，比划道：“我想回去看看，提醒我妈妈那个人来过。”
韩起欣然答应道：“好，那我送你。”
刚进小区，牧落有些警惕地环顾了一遍四周，似乎是想再确认一遍那个人还在不在。
韩起宽慰他道：“没那么巧会一直遇见的，不用那么紧张，况且做错事情的是他，即使再面对你也不需要为此白白生气。”
牧落愤愤不平地用手语跟他解释道：“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他！看到他就恶心！”
比划的时候牧落眼底说不出的厌恶。
韩起一时无言以对。
可有些事情就是越不想它发生，它越要发生。
刚刚到家门口，牧落正打算拿钥匙开门，却被韩起一把攥住了手腕，牧落不解地看向他，只见韩起眉头微微蹙在一起，倾身靠近门边听了一阵，随后对他摇了摇头。
牧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比划道：“是不是他在里面！”
韩起点头。
牧落又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看见韩起的表情瞬时变得很为难，于是便直接掏出了钥匙，不顾对方的阻拦，二话不说便要闯进去。
韩起抓着他用口型说道：“有些事最好还是让大人去解决。”
牧落激动地比划道：“我已经成年了，我能做主，我不想他骚扰我妈，我想让他走！”
韩起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牧落随即打开门冲了进去，韩起站在外面踯躅了片刻，最终还是靠在门口没进去。
一看到牧落，王潇含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小落.....你回来啦。”
男人随后也站了起来扯出了个笑容：“小诺......”
牧落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和王潇含身上游转，当看到王潇含的眼圈发红，脸上还有泪痕时，牧落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即把他揍出这个家。
察觉到牧落的情绪，王潇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先回你房间去，妈没事，听话。”
牧落很不理解地看着她，比划道：“为什么让他进来，他不该出现在我们家。”
王潇含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牧落，你先进去，妈会解决的好吗。”
牧落还想反驳，一旁的男人这时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小诺，小诺，我跟你商量件事好吗？”
王潇含情绪激动地制止道：“牧川！我说了有事跟我说，别去问我儿子！”
牧落一把甩开他的手，将后槽牙咬得很紧，内心的烦躁越积越满，要不是看在他妈妈还在这儿的份上，他不介意成为第一个对自己亲生父亲动手的人。
气氛一时间很僵持。
少顷男人脸上露出了些许难色，恳切地对他说道：“小诺，你爷爷很老了，还生了一身的病，如今只能卧床，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他唯一的孙子一面。”而后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一声不吭地走了，也没胆子没脸再回来，让你们娘俩过得那么苦，我亏欠你们的太多，我都知道，也可以补偿。可你爷爷小时候那么疼你的对吧，他老人家现在就这一个愿望，我不会耽误太久时间，你就跟我回去两天看看他行吗？”
与此同时门外的声控灯因为许久没有动静倏地熄灭了，楼道里顷刻间一片漆黑。韩起静静靠在门旁边的白墙上抱臂而立，眼皮微微搭着，脸色在黑暗中晦暗不清。
在听到房内男人那段荒谬至极的言论时，他讥讽地轻笑了一声。
其实现实中的失聪者即使是在文字表达方面，语序和意思也多少会给人一种混乱的感觉，难以将自己的意思完全正确得表达出来。所以我这里描写的其实是小落内心想表达的意思，实际上他能输入出来的语序并不会那么通顺明了，韩起得自行进行翻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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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