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
密集而起伏的眼球像泡泡一样挤满了屋子,眼珠旋转着,瞳孔在不同的角度盯着她。
平洛陷入了一种迷乱眩晕之中,近乎迷失了自我,投降在狂乱的视线里。
那绕过脖颈的眼球枝节一用力,呼吸更加不畅,但平洛目光狂热,反倒露出了微笑。
她好像被幽深的瞳孔吸进去了,和它一起重复着:“妈妈……妈妈……”
果然,平洛被精神污染了!洛无极惊坐起来。
咦?惊疑之下,坐起来的洛无极第一反应去摸脖子,没有,没有勒住她的眼球,但额头好痛!
她回来现实世界了,正坐在病床上,满背的冷汗湿透了衣服。
对!她想起来了——
她控制不了意识回来,就提前设置好手机闹钟,把它以一个勉强平衡的姿势立在床头,开了震动。
时间一到,震动的手机砸落,刚好摔上她的额头叫醒她。
洛无极摸摸额头,疼得嘶嘶了几声,比起疼痛,她隐隐担心这一点——目前只有外力能让她回来。
但当务之急是解决那边的麻烦,洛无极不敢确保平洛的死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倘若她和死去的平洛还共享五感呢?
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互换的规律前,她不敢赌。
病房很暗,妙法心蒙在被子里的呼吸声平稳又绵长,在这种安静下,洛无极起床的动静都放大了好几倍。
她踮起脚尖,轻轻带上门,只身来到了明亮的走廊。
近午夜的住院部很安静,这层病人也不多,按理不用开灯,洛无极这样想着,挪着步子往护士站的方向走。
快走到前面,她才明白怎么一回事。
任主任还没下班,在护士站翻阅着什么。值班护士不敢喘气地候在身侧,不时应声。
真是卷王,洛无极下意识躲在墙边。
她不全相信任主任的话,但也不想争论什么,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视线扫视一圈护士站,发现储物柜里的酒精时,洛无极又不得不想办法过去。
之前几次互换,只要她和平洛同时同一个动作就可以——也就是说,当两个世界的她们身影重叠,物品就能互换。
不过平洛的状态如此混乱,洛无极没有十足的把握互换成功,但不妨一试!
任往流一直瞥着金属笔夹的反光,那里倒映着躲在墙边的洛无极。
之前切断与妙法心的通讯后,任往流就守着监控,看着洛无极定好闹钟后沉沉睡着的模样,她探究欲渐起,还是来到了病房近距离地观察,又在快到时间前匆匆离去。
没想到刚到走廊,就被监控软件提醒异常,才发现洛无极竟也偷溜出来了。
这么前后脚的功夫,她再回去反而刻意,便转身在护士站耗磨一会。
任往流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值班护士,后者两颊薄红,正忐忑地瞅着记录本。
她哑然失笑——护士站也不归她管,值班护士对她客气正常,但完全不用这么紧张。
但任往流莫名很有女人缘,虽然她自己就是女人。但不管在哪,总能收获年轻女孩崇拜的眼神,从本科到博士都是如此,来到医院后,还是如此。
说不上多困扰,只是有点儿难以理解,为什么她们要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而非自己身上呢?
洛无极贼兮兮的举动太过明显,让任往流忍俊不禁,她一笑,值班护士瞬时紧张起来。
见状,任往流放下记录本,温柔说道:“你工作很认真啊,也不要太拼命了,可以适当休息会。”
“不累不累!”值班护士连连摆手。
“这样啊,那一起去泡杯咖啡吧?”
“啊……”值班护士欲哭无泪,笑笑:“好啊……走。”
任往流笑了笑领先走,扣紧扣子的白大褂被她穿出了风衣的潇洒感。
真是天赐良机!两人一走远,洛无极飞快冲向护士站,一把拉开医疗储物柜的抽屉,将几瓶酒精抱在怀里。
“任主任,我还有小饼干呢,你等我拿过来配咖啡啊!”
“嗯……”
值班护士兴冲冲往回赶,就和怀揣一兜子酒精瓶子的洛无极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了一瞬。
洛无极率先反应过来,试图用胳膊去挡,一脸不好意思道:“咳咳,我肚子疼,找点药。”
值班护士抽搐着嘴角,呵了一声:“藏什么,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还没说完,她就飞身去拦。
洛无极一低头从臂弯里躲过,怀揣着酒精闪开,此刻任何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洛无极闭了闭眼,拿都拿了,她认命地丢下一句:“我回来再解释!”就逃也似的跑了。
护士惊慌地绕开桌子,一边急急地追,一边大喊道:“快帮忙,3号又犯病了,拦住她啊!”
听到后面的喊声,洛无极更是一头扎进长长的走廊里,快速避开走廊上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们。
洛无极加快脚步,在心里默喊着平洛,“快换啊!给我清醒过来!”
可酒精瓶还是原样,洛无极烦躁地冲回病房,反锁上门。
啪的一下,大灯打开。
病房亮如白昼,她急切地翻箱倒柜,很快攥出一个打火机,洛无极搂着怀里的酒精瓶,抵住房门跪坐在地上,近乎狼狈地喊着:“平洛,你再不醒来不及了!”
身后的拍门声愈来愈烈,洛无极想了想,平洛现在被勒住脖子仰起头是不是?
她放下羞耻,也仰起头,同时思考着,手应该干什么来着?捏爆眼球?那她假装捏一下行不行?
这么高难度的动作,怎么可能重叠啊!
果然,东西还老老实实在手上。
洛无极快要失去耐心,故意激她道:“几个眼珠就让你精神错乱,也配当派遣队长!你不救离岛镇了?你就这么放弃了?是谁当初打破我平静的生活,非求我救救她,陪陪她的?”
“你就乱吧!梁如意会死,常弗宁会死!范同伟会死!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你,你早晚也会死。”
洛无极说着说着要给自己气笑了,说不定平洛压根听不到,她这么一个冷静的人,竟然会对空气开骂。
门后的动静越来越大——
她听见值班护士带了哭腔,抖着声线说:“你冷静一点把门开开!你到底要干什么?”
洛无极沉默下来,她抵住门,守着一丝希望。
唰唰——
耳旁传来卡片的摩擦声,洛无极偏过头,疑惑地对上了门缝里塞进一半的鎏金卡片,“啊!”她小小惊呼一下。
任往流的声音透过门板,温和而平静道:“洛无极,你现在把东西放下,我就给你。”
洛无极震惊地咬了下唇,看准时机就去抓,那张卡片却猛地缩了回去。
“你骗我!”洛无极猛锤一下门,当初……她明明翻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任主任还说是幻觉!
任往流诱使着她,温言柔语说:“抱歉。已经通知安保了,你抢夺易燃物,蓄意纵火。不过现在开门,还来得及。”
洛无极重锤了几次门,喊道:“不是这样!我一会就还回去,我……我没有恶意!”
隔着门板,她听见任往流对其他聚集过来的医护们说:“你们看见了,患者的情绪很不稳定,典型的狂躁行为。”
一听这话,洛无极差一点就冲动地要开门解释。
但转瞬一想,任往流凭她锤几下门就说她狂躁,那她现在手拿打火机又抱着酒精瓶,这一出去不就坐实了行为过激吗,到时候百口莫辩。
可偏偏和平洛失去了联系,东西也换不过去,她烦躁地咬着唇。
不知何时,妙法心起来了,乌黑的卷发下,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正悄悄走近她。
洛无极很烦,懒得理他。
就听他说道:“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啊?”洛无极瞳孔放大,皱眉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那张卡片正安稳地躺在手心里。
“怎么会!”
“觉得漂亮偷来的。”妙法心笑眯眯地蹲下凑近她,小声说:“任医生手里的是假的。”
“靠!全世界就我没有。”洛无极无语,这本来就该是她的东西。
她越想越气,一把夺过来!
好像有一道光芒劈开了平洛思维的混沌,她好像看见了金光里,三眼乌鸦在高悬的月亮里,怜悯地注视着她。
强大的求生欲让平洛惊醒,她记起了自己当初对这张卡片许下的愿望——“逃离这个世界。”她的神智一点点找回,看着房间里扭曲而膨胀的眼球们。
平洛差点喘不过气,手上全是恶心的粘液,那硕大的眼球就近在咫尺地注视着她。
是神,是神给她们创建了联系啊!
一瞬间,思路接通。
洛无极听到平洛疲惫的声音:“我刚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我动不了,我不想看,我……”
“呼——”洛无极长长地出了口气,两手合起卡片做感谢状,看着妙法心亮晶晶的眼睛,洛无极噗呲一笑,揉揉他卷卷的头发,很软,很好摸的感觉。
时间紧迫,洛无极也不回避他了,径直和平洛沟通道:“互换吧。”
她们同时同刻一起紧握东西,力求像重叠一样一致。
洛无极的手中一轻,黏腻的感觉在手心蠕动。她暗道不妙,深呼吸摊开掌心……“哇靠!”手中几个湿漉漉的瘪皮,这不就是平洛捏爆的眼球吗!
换什么不好换这玩意,平洛你真是害人不浅,洛无极用病号服擦掉,身后的拍门呼喊未停,她心里却轻松多了,作案工具都没了,谁说她行为过激?
与此同时,平洛将手中的酒精朝那颗硕大无比的倒悬眼珠扔过去!
酒精爆裂在眼球里,液体顺着弧度流下去,硕大的眼球扭动起来,卷曲着枝节,房子摇动得更加厉害!
火焰如蛇般蔓延,摇曳的火苗迅速扩大,变成火海,一发不可收拾!
……
医院大火未歇,还未蔓延至一楼,虽火势渐弱,但常弗宁情况紧急不能再等。
急诊室灯火通明,那些医生们简直冒着生命危险抢救他。
队长才出发,梁如意就在抢救室外急得来回踱步,右眼皮狂跳不止。
“队长出事了?”她伸手看看腕表,不好,时间越来越紧迫,她捂住缠紧绷带的右脸万分懊恼。
在得知右眼丧失一半视力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凭什么是她先倒下,自己好没用,还是太弱了!
“你干什么!住手,快拉住他!”门后爆发争执,继而响起叮叮啷啷的摔落声。
唰啦一下,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满脸焦急,血糊了满手,高举起手喊着:“他,他要自残!”
在白大褂身后,好几个医生七手八脚,一起扑在常弗宁身上,有人夺刀,有人摁手臂,还有人慌忙去捡地上的手术器材。
手术需要,半坐手术台上的常弗宁未穿上衣,白净的胸膛被血染的狼狈不堪。
而常弗宁死抓着一把手术刀,刀尖对准自己的胸膛,用力到指节凸出,苍白的脖颈爆出青筋。
梁如意这个暴脾气一秒不能忍,她解开腰间枪套,持枪对准他,喝斥道:“你要死是吗?好,你们都让开,我给你一个痛快!”
这是一把自行组装的枪,黑白配色,枪托是纯白色,而黑黢黢的枪口就对准那乱作一团,又拉又扯的人们。
医生们纷纷尖叫起来,不自觉就松了手,抱头蹲下。
一身轻松的常弗宁转过头看她,忽然挑衅般笑了。
“谁说我要死?”
“我一直好好说,可他们不听。”
常弗宁对医护们晃了晃手里的刀,医护们吓得又要扑上来。他抬眼,朝梁如意露出一丝无奈。
梁如意皱眉,想起队长要她套话的命令,枪口一偏,对其他人说:“麻烦你们先出去。”
“好好好!”
“不麻烦不麻烦!”
医生们大为震惊,伤那么重都快死了,有什么秘密非要现在说啊!但被枪口指着太惊悚了,他们一个个举起手,投降一样跑出门。
直到他们离开,常弗宁一下子松懈下来,好像提起来的劲卸了。
他确实伤得很重,甚至陷入了昏迷,所以抢救手术连麻药都来不及给他打。
梁如意拉上门,一抬下巴说:“说吧,你要干嘛!”
常弗宁朝她提了提嘴角,浅淡地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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