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外漆黑的夜里，游来几条细长的蛇。

竹叶青的唇边蓄着一抹笑，手上仍把玩着那条白蛇：

“阁下想好了吗，到底要将自己陷入死地，还是拿了银子下山去，将这寨子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我只是想将那些女人们都带走，并不想去和你争这个大当家的位置。”梅遇风淡淡道。

“带走她们？那要谁来伺候我，谁来烧火做饭？”竹叶青大笑，那双眼却是冷冷的，“给你三分薄面，也该知足了。”

“我不懂，你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为什么要争做一个小山寨的大当家？”

“我还不懂，闻名天下的女魔头梅遇风，为什么要为那几个女人出头？”竹叶青反问道。

“因为她们本不该受困于此，更不应该被你这样的人困住。”

黑暗中，有十几个瘦弱的女人走出。

她们有的手拿钢刀，有的提着笨重的砧板，有的挥舞着手中的柴火，硬生生将竹叶青布置下的蛇阵破开了。

即使身上沾上粘稠的血，面对蛇害怕得脚都在打颤，她们仍旧不断挥着，砍着！

“恩人别怕，我们来了！”

女人们笑得畅快，即使她们已经要力竭，眼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热烈。

此刻，就连小孩也不哭了。眼泪被前所未有的勇气替代，他甚至主动上前一步，一双倔强的眼紧盯着竹叶青：

“我不会怕死的，有本事你就让你的蛇将我杀了。”

不知怎得，竹叶青看着小孩的那双眼睛，竟有了恐惧。

小孩的眼里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坚定，这种坚定，甚至带上了血一样的狠厉。

他不仅不怕死，他还要让竹叶青也一起死！

竹叶青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而这一步，正好踩在地上粘腻的蛇尸上。

这一步，比命运更早一步地踩中了他的终局——糜烂的死亡。

“这条竹叶青，原来这么怕死。”元复笑着，眼里的嘲讽根本不加掩饰。

竹叶青恨恨瞪了一眼元复，怒声道：

“你们别忘了，我要是想让你们死，随时你们都会死在我的手里！”

“这还真是巧了，我也不怕死。”元复一步步向竹叶青靠近，“你也可以将我杀了，不过要是我们都死了，你还能活吗？”

竹叶青沉默了，他沉默了很久，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将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竹叶青，最后却也败在自己的阴毒上。

如果他不去赶尽杀绝，说不定还不用将自己的命給赔上。

只可惜他太贪心了，杀了大当家还不够，为了独占后山里的那个秘密，甚至不打算让任何一个可能知晓后山秘密的人活着走下山寨……

刚才还如潮水般汹涌的蛇群，霎那间就被东一榔头，西一砍刀地砍得零零碎碎,仅剩的那几条蛇，看到女人们越战越勇的凶态，竟也缩到角落里，退避三舍。

竹叶青看着梅遇风手中的那柄剑离他越来越近，就连他袖中的那条白蛇也感知到了剑上骇人的杀气，从袖中滑出。

他想要抓住这条朝夕相处的白蛇，却失了手，眼看着白蛇抓住了自己的生机，逃之夭夭：

“霜儿……”

他凄然一笑，干脆地吞下藏于袖中的毒药，任由毒性蔓延。

只见竹叶青吐出一口黑血，轰然倒地。

女人们见他倒下，纷纷上前解救小孩和元复。干脆利落的两下，他们身上的蛇就被扯下，狠狠踩在脚下被碾烂：

“没事了小九，姐姐们不会让你死的。”高大女人将小孩抱在怀中轻声哄着，她们都在哭，眼中却带着笑。

仍有人不解恨，上前将竹叶青的尸体砍了好几刀，才畅快笑道：

“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一片欢声笑语中，元复却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在梅大侠眼里，我会比那个孩子更重要。”

梅遇风擦剑的手一顿，淡淡道：“人和人之间，没有谁的命会比谁的更贵重。”

元复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又追问下去：

“那你和我之间呢，你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我有私心。”

元复心中一喜，正想继续问下去，那群女人就围了过来，热情似火的样子甚至将他都隔开了。

“今夜多亏了恩人，姐妹们才能逃出生天。”

“若是恩人不嫌弃，我们现在就去烧几个好菜，大家好好庆祝一番！”

不等梅遇风开口，几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就去厨房开锅烧水，一旁的高大女人也拿来一坛酒，笑得爽朗：

“我颇爱喝酒，这坛酒是我私藏起来的好酒，就等哪天重获自由身，开坛畅饮。如今终于等到了。”

梅遇风也笑了，接过高大女人递来的酒碗：

“我也是个酒鬼，十岁就开始偷师父房里的酒喝，为此也挨了不少骂。”

闻言，高大女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将小九拉到自己身旁：

“不知梅大侠有没有兴趣将小九收作徒弟，他是个好孩子……”

不等她说完，梅遇风便打断了她：

“徒弟的事情就免了，我还不打算收徒，要收徒我也想收个女孩子。”

高大女人愣了一下，却忽然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小九不是男孩子，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姑娘。”说着，她还捏了捏小九的脸颊。

小九不好意思地笑着，这样一个剪了一头短发，瘦巴巴的小孩，饶是梅遇风眼力这么好的人，也没看出来竟是个女儿身。

“她从小没了父母，我们也怕她上山会被那群山匪糟蹋了，才让她扮作个男人。”

“也是委屈她了，每日和那些臭烘烘的男人睡在一块。”高大女人心疼地摸了摸小九的头发，眼中也染上了点点泪光。

“不委屈的，能让我保护你们，我一点都不委屈。”小九连忙擦去女人眼中的泪花，生怕她不信一样，特意强调着自己一点都不委屈。

可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孩子，若是过得真的不委屈，怎么会把自己饿成这副瘦巴巴的样子？

就算梅遇风再怎么冷心，看到这样的一幕，也难免有些触动。

她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却又为小九感到庆幸。至少她身边还有一群很好很好的姐姐相伴。

沉吟片刻，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不打算收徒，可我的师父未必不想要多一个徒弟。”

高大女人面色一喜，连忙问道：

“当真，她老人家不会嫌小九太年轻了吗？”

她老人家？梅遇风又想起了那个半夜下山偷酒的不正经剑客，哪里有半点长辈的样子？

“应当是不会的，我只怕小九会被她带坏了。”

高大女人摆了摆手：“能教出梅大侠这样的徒弟，想来她也一定是个正直的人物，小九跟了这样的师父，我是再放心不过了。”

说话间，已经有几道菜出锅了。饭菜香驱散了这个夜晚的血气，女人们笑吟吟地上菜，痛快地喝酒吃肉，度过了翻天覆地的一晚。

从今晚开始，她们不再是“厨房里的婆娘”、“被打量算计的物件”，她们是创造自己生活的人。

无论以后的生活是否顺遂，她们依旧热情面对。

……

欢声笑语直至清晨，大多的女人都醉倒在里屋。

小九年纪最小，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也是整座山里最早醒来的人。

其余那些还没被清算的山匪，早就跑得没了影。大当家一死，他们就知道大势已去，生怕也被梅遇风一剑洞穿了胸膛，跑得比谁都快。

此时的山寨静悄悄的，除了后山处还有几声鸟鸣……

对了，后山！

小九想起了，昨晚被竹叶青绑在后院柴房里时，曾听到三当家四当家说的话：

“竹叶青这家伙，为了后山那些东西竟将我们也算计上了。”

“早说了那是条喂不熟的毒蛇，大哥也是瞎了眼，才将他留下了！”

后山似乎是有什么宝物，宝贝得让竹叶青都不惜杀掉所有知情人，只为了独占宝物。

想到这里，小九连忙摇醒了醉在里间的高大女人，来不及解释就拉着她在后山处搜寻着。

后山地方不大，能藏下东西的除了泥土下，就只有那几处山洞。

不出一个时辰，二人便灰头土脸地一起回来了。

元复也醒了，见她们这么狼狈的样子还有些奇怪：

“二位这是怎么了，早起打猎去了？”

高大女人和小九对视一眼，随后将他拉到僻静处：

“梅大侠醒了吗？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元复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看出了这件事似乎十分重大，回去叫醒了梅遇风。

四人齐聚于厨房里，高大女人还特地看了看里屋的女人们，见她们都还没醒，这才低声开口：

“方才小九她带我去后山，我们找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什么东西？”元复好奇地问道。

“一山洞的金银财宝，甚至可以说是金山银山！”小九抢着答道。

门口忽然有碗筷落地的碎裂声，几个女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们本是打算收拾碗筷回厨房，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惊人的一个消息。

这可是实打实的金银财宝，要是她们有了这堆财宝，下半辈子根本不用愁了。

原本还在忧虑自己下山后要如何生活的女人们顿时亮了眼，团团围了上来：

“阿姐说的可是真的？”“我们要有银子了！”

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带着说不尽的惊喜，可这也是高大女人最为担心的一件事。

竹叶青会为了钱财杀人，难保她们这么多女人中，不会有谁为了钱财和姐妹反目。

人心最不可触碰，高大女人深知这个道理。

可是看着眼前这几个兴高采烈的姑娘，要将金银财宝赠与梅遇风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何尝不是有同样的私心，有了银子，她便可以下山做门生意，往后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被山匪拐走后的污名缠绕一生，可以光明正大地重新做人。

犹豫的眼神在身旁的女人们，和梅遇风身上来回流转，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些宝贝，我是打算赠与梅大侠作为谢礼的。”

一时间，那些兴奋的讨论声歇了下来，就连梅遇风也没想到高大女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几双有些怔愣的眼看着高大女人，甚至有个姑娘都不自觉地红了眼睛，可她还是说了下去：

“我们就算拿这些宝贝下了山，旁人见了眼红，若是有贼人知晓怕是只得一场空。

“不如将这些宝贝赠与梅大侠，梅大侠若是能拿它们去救更多的人，总好过在我们手上被浪费了。

“你们若是不愿意，我李梨花和你们便再也不是姐妹了！”

这话说得太狠，厨房里忽地有几声抽泣声。

有个姑娘抬起手来，却不是为了银子要和李娘子大打出手，而是重重地抱了上去：

“阿姐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们，金银财宝哪有我们姐妹之间的情谊重要。”

“没有那些银子，我们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清白没了又如何，我们何须用银子去粉饰太平。我们本就该活得光明正大！”

几个姑娘哭作一团，又和李娘子抱在一起，就连李娘子也哭了，连连道歉：

“是阿姐不对，阿姐不应该这么想你们的。”

元复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世间真的有财帛不能动心的痴人，更想不到有这样觉悟的人，不是那些口口声声仁义礼仪的君子，而是几个普普通通，甚至爱哭的小女子。

他看向梅遇风，轻声开口：“你若是想要银子，我可以下山去赚给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别和这几位姑娘争了。若是一般的宝贝，元复还能相信梅遇风不动心，可那是金山银山啊，谁能不动心？

“我也没说过我要这酬金啊。”梅遇风笑着摇摇头，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不甘心，只有平平淡淡的笑意。

女人生来就是无所畏惧的战士。

希望我的文字，带来的不仅是勇气，还有生活中必须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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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女人撑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