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三伏天，地面被热气蒸煮得能烤熟鸡蛋，艾米手心沾满了汗水，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似乎这才能让嗓子不再那样干涩。

她用手机给薛宁打了个电话，足足响了十三声才被接起，薛宁的声音略显低沉，但是音色极其好听，此刻又因来电的主人而多了几抹温柔：“宝贝，怎么了？”

听出了他言语中略带的喘息声，似乎是极累的，艾米停了两秒，才问：“外面太阳好大……你干嘛呢？”

“是有点，你在家里乖乖的不要出门，热坏了我可心疼。我现正给老板搬东西呢。”

“搬什么呢？”

“还不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件不多，就是重了点。”

“这么大热的天也让你们搬东西，你们老板真是吃饱了撑的。”

“嗯。”薛宁淡淡应了一声，喘息也渐渐歇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艾米想了想，摇头，嘴里轻声道：“没什么事，我就随便问问，你好好工作吧。”

薛宁又叮嘱几句，并说自己晚上会按时下班，两人不咸不淡聊了两句，这才把电话挂上。

手机里忙音响了很久，艾米才慢悠悠地放下手机，扬起的嘴角倏地落了下来。

而电话那头的薛宁也把手机扔在一旁，眉心轻轻皱起，总觉得心里不太安宁。他旁边一个浓妆女人扑在他肩头，笑着问他：“怎么，老婆查岗了？”

见薛宁没答，她又接着问：“嗯……搬东西？是个不错的好借口，下次我也跟我老公这么说，嘻嘻，时间还早，再来一次？”

薛宁推开女人，径直走进浴室，很快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来。

烈日下，艾米看着街道对面那家宾馆，终究还是把手中的检查报告扔进了垃圾桶。

从A城到B城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艾米选择了最颠簸的方式，她中学生一样稚嫩的面庞和高高隆起的肚子引来不少人侧目，她却恍然未觉。

艾妈妈是在下午四点接到艾米电话的，她赶忙催促艾爸爸驱车到车站去接宝贝女儿。

自从艾米结婚后，夫妻俩已经有一段时日没见着闺女了，艾妈妈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着急忙慌跑去超市，想着给女儿买些爱吃的好好补补。

艾爸爸更是开心，他在停车场把车停好后，就急忙去人流中寻找艾米，多年过去，艾爸爸还是能够一眼认出那个瘦小的小姑娘，她的眉目娇小可爱，是他这辈子最珍视的小宝贝。

“爸爸在这儿！”艾爸爸朝着艾米挥手。

艾米忽有所觉地低下头，就看到雪白的裙摆下，一丝殷红顺着腿脚流了出来。

接着，是第二丝、第三丝……

人群拥挤，艾爸爸看不到艾米的下半身，只能一个劲儿地往艾米身边挤过去。

艾米又抬起头来，朝着艾爸爸露出一丝软弱的微笑：“爸。”

part，2

张亚南的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薛宁已经回到了家里，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他跟艾米的婚纱照，在灿烂的阳光下，薛宁抱着身穿婚纱的艾米在欢快地旋转着，他一时看得入了神。

“什么事？”最近这段时间每次回到家，薛宁总是有种莫名的压迫感，随着艾米预产期的逼近，他身上的负担也越来越重。再加上艾米时不时的发生状况，他日渐疲惫起来，就连跟唯一的好友都懒得多说什么客套话。

张亚南似乎没感受到薛宁的不耐烦，语气很是喜悦：“我要跟美美结婚了，就在今年年底，我想到时候邀请你跟艾米来给我们祈福。要知道，咱们这群人当中，就你们夫妻俩是最恩爱的了。”

“那先恭喜你了。”薛宁说，“我们一定去。”

挂掉电话，薛宁又闭目躺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半个小时后，他迷迷糊糊去冰箱里拿了瓶饮料喝着。这时候才踱步去卧室里看艾米，通常这个时候，艾米因为怀孕嗜睡的缘故，一定还没有醒来。

卧室的色调是淡蓝色的，按照艾米最喜欢的地中海风格布置着，墙头贴了两张海报，一张是艾米最爱的男明星，另一张是艾米幻想中他们孩子的模样。眉毛像她，鼻子像他，脾气像他们两个人，有点内敛。

艾米没在卧室睡觉，也没在厕所蹲坑，更没在厨房研究美食，阳台上也没见到她侍弄花草的身影。

“整天就知道乱跑，总这么不让人省心。”薛宁有些不满了，他掏出手机来，准备给艾米打电话询问踪迹。

他半仰着头走路，没注意脚下踩到了一条灰色内裤，上面沾染了殷红的血液。

那是艾米，和他们孩子的。

parpt，3

薛宁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艾米的时候，她才15岁，梳着高高的马尾，系了一根大红色的发带，风一吹，就吹起她脸颊上的酒窝来。

艾米那时在打暑假工，手里捏着一叠传单，笔直地站在太阳底下，一笑，不仅是酒窝，还有一排洁白的牙齿。她的小手捏着两张传单，递到薛宁面前：“学长，有空看看吧。”

无非是新店开张，几折优惠，每天去步行街转上一圈，回来总能收获一大叠。鬼使神差地，薛宁回她说：“好的，我会去的。”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话，就连艾米本人都没在意，可说完之后，薛宁却不知不觉红了耳根。旁边张亚南一巴掌拍到他肩上，大声说：“薛宁，不是说去打球吗，再耽误就没位置了。”

不过一次平凡的相遇，却让薛宁一直记在心头，他莫名开了情窦，注意起那个高一名叫艾米的小学妹来。

薛宁长得不错，成绩也足够拔尖，在学校里，只要这两样就已经可以站在巅峰了。是以薛宁从来不乏追求者，每周都能收到各种各样的情书，他心情好了就会拆开两封看看，研究研究里头的文笔，也许对他的作文会有点小帮助。

注意到艾米之后，薛宁才发现，原本他以为自己是伯乐，唯一一个发现艾米美好一面的人，却没想到乖巧娇小的艾米市场比他还要好。

男生的追求总不会像女生那样含蓄，艾米的教室外面总有男同学大刺刺地窥探她的容颜，如果能逗得艾米同他多说两句话，那男同学能在圈子里嘚瑟一整个星期。

得知这样的状况后，薛宁就不乐意了，他得知艾米的学习成绩并不算好之后，一个无耻的计划在心中悄然升起。

艾米的父母都在外省工作，底下还有个弟弟要养活，所以经济条件也算是拮据的。在全民进入补习班的时候，艾米只能自己苦苦探索学习方法，薛宁辗转通过好几层同学关系，“不经意间”透露可以用饭菜充当补习费用。

顺理成章地，艾米每天中午都会带两份饭去学校，她和薛宁学长两个人，每天就着饭菜，进行深入的学习讨论当中。

艾米高考的时候，薛宁已经在A城读大一了，通过之前两年的补习生涯，两个人的关系早已经由量变引发质变，成为了情侣。薛宁是个长情的人，他从未想过和艾米以外的姑娘产生感情，这个宗旨一直贯穿了他的一生。

高考分数下来之后，艾米陷入了纠结当中，她的成绩不好不坏，学校不太好挑。薛宁却没给她纠结的机会，直接用艾米的个人信息，给她挑了自己学校录取分数最低的专业。

尽管那个专业的就业前景十分不好，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以后他养她不就好了，他可以对天发誓，他会拼尽全力给艾米最好的生活。

事实上，艾米大学一毕业，薛宁就跟艾米求婚了，没有鲜花，没有钻戒，也没有烛光晚餐，只是薛宁在网上给艾米买了一件便宜又好看的连衣裙之后，把快递单号发给了艾米。

然后薛宁说：“宝贝，嫁给我吧，给我一点时间，将来的我一定会给你比这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礼物！最好的礼物！”

part，4

男人是可以把性和爱分开的，女人则不能，在这一点上，薛宁觉得女人们简直矫情。

结婚第三年，艾米怀孕了，这时候夫妻俩已经小有资产，至少可以让艾米不至于揣着包子去挣钱。于是他们商议过后，她辞去了并不算好的工作，开始在家安心待产。刚开始薛宁是极其兴奋的，每天上班都一副捡到宝的表情，害得办公室的人从天天说恭喜到天天翻白眼，薛宁只当他们都是嫉妒，依旧乐呵呵的。

艾米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她在家里过多接触电子产品，可又不想整日闲躺着，便找了份自己喜欢又蛮挣钱的兼职——做定制服装。

手工服装总是昂贵的，艾米心灵手巧，手脚又麻利，别人十天半个月做好一件衣服，她一周能做出一整套，且质量和美观度都是上乘的。

等到艾米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她这份小兼职的工资都已经比薛宁的正职工资都要高了。

而这时，艾米的孕检结果却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宝宝营养不足，时常缺氧。

夫妻俩爆发了认识以来的第一场争吵，薛宁面红耳赤，大声斥责艾米：“叫你不要这么拼命你不听！宝宝出事了怎么办，你怎么这么自私！”

艾米低着头，默默不言语。宝宝在肚子里似乎是被爸爸的声音吓到，一直挣扎个不停，从肚子里传来阵阵绞痛，她的心脏也超负荷地狂跳着，但艾米的面色很平静，是以薛宁仍旧不知地继续呵斥着艾米。

最终的结果，当然是艾米晕倒送往医院而结束的。

妇产科的医生像之前薛宁训斥艾米一样，严厉地训斥薛宁：“她是孕妇，不能受到任何刺激，都怀孕这么久了，这点常识你不知道吗？要真的在乎孩子，就先安抚好孩子妈。”

不知怎的，薛宁总觉得医生的最后一句话是带着讽刺意味的。

艾米躺在病床上，侧着身体，表示不愿意见到薛宁。薛宁原本想跟她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烦躁地退出病房，到医院外买了烟和打火机，他已经八年多没有抽过烟了，自从艾米怀孕后，他连抽烟的朋友跟同事都一并疏远了。

狠抽了一口之后，薛宁把烟头按在手背上，仔仔细细地感受那火辣辣的刺痛，接着他就往前跨了一大步，走进一家小餐馆里，喊了句：“老板，上酒。”

呸，女人就是惯不得！

part，5

艾米属于邻家小女孩的类型，说是女神也算不上，但通身散发一股子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气息。她不笑的时候，像是只无害的小猫咪，懒洋洋的。她笑起来，小酒窝和小白牙，让她像个精灵一样娇俏。

艾米保持着这份纯真，哪怕是结婚三年都没有改变过。

而现在，照片里的艾米依然保留着这份纯真，世间所有的污秽都无法沾染到她。

薛宁捧着一束娇艳的百合，花店的人洒在上头的水还没干透，浸湿了薛宁的黑西装。

很久了，他没有打扮得这样正式过，上一次，还是他结婚的时候。化妆师把他的头发做了造型，又用粉底液遮住他脸上微小的瑕疵，艾米穿着婚纱望过来，笑吟吟地对他说：“哎，我老公长得可真好看。”

不过三年，他眼里的青涩早就褪去，把成熟世故都印刻在眼角深处，唯有对着艾米的那丝丝眷恋，还未消散。

薛宁向前走了两步，想要把花放在石板上，却被拦了下来。

艾爸爸冷着一张脸，双眼通红，他的语气僵硬得任谁一听都知道正在极力克制：“薛先生，请您离开这里。”

薛宁艰涩地开口：“爸、妈，我……”

“薛先生。”艾妈妈哽咽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她说，“你走吧，我们家艾米不想见到你，任何时候都不想了。”

墓碑上的艾米仍旧无忧无虑地笑着，好像不知道眼前正发生什么一样。

“我只想送她最后一程。”

“不必了。”艾妈妈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些天，她已经哭了无数次。

她想着女儿浑身是血的样子，听到她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爸爸，我没有保护好自己，对不起，女儿没办法报答你们了……”

看到她眼中充满了绝望，年轻的面容灰败得像是八十岁。

她又想起当初薛宁一脸真诚请求他们夫妻俩同意把女儿交给他时候的样子，她还满心欢喜。

甚至他不声不响把女儿从B城带到了A城，他们也由着他去，因为他们都信他是个老实人。

就是这个老实人，从女儿怀孕三个月开始，就已经同好几个女人发生关系，赠予钱财，赠予时间，赠予身体。

如今才知道，老实人，才最是可怕的。

“艾米不想看见你，因为，她嫌你脏。”

嫌弃得，一想到肚子承载的小生命有属于他的一部分，就恶心得恨不能立刻死去。

倒也真的死去了。

part，6

盛夏，B城的天气又陷入了灼热当中，步行街的某个街口依旧人潮如织，几个女学生正在给过往行人派发传单。

这时候的传单倒也好发，大家拿在手里当个小扇子也是好的，薛宁也是这么想的，他伸出手去想要接过其中一个女同学手里的传单时，那人却当没看到一样。

薛宁觉得好奇，就看了她一眼，小巧可爱的眉眼，明明长着讨喜的脸，可她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更奇怪的是那双眼睛，既愁苦，又沧桑。

他愣了愣，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切，真没意思，薛宁无所谓地摆摆手。无非是想通过不一样的表现来赢得他的关注罢了，这样的女生他也不是遇到一个两个了。

直到那抹身影走远了，艾米才垂下了手臂，轻轻眨了眨眼睛。

真的，回来了啊。

那么就再见吧，薛宁，我曾经最爱的人。

我想你能给我最好的礼物，就是再也不见，从此以后，山高水远，就当我做了一场荒诞无稽的梦吧。

人生，还有许多精彩的选择，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