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当天，俞小舟站在后台，手指不停地绞着裙角。台下坐满了师生和家长，嗡嗡的交谈声像一群蜜蜂在她耳边盘旋。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演奏自己的作品。

"接下来有请高二(7)班俞小舟同学，为我们带来原创钢琴曲《春之絮语》。"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

俞小舟的双腿像灌了铅，几乎迈不开步子。就在这时，她瞥见舞台侧面的程昱。他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对她微微点头，眼神坚定而平静。那个眼神像一股暖流注入她的血管，让她找回了呼吸的节奏。

深吸一口气，俞小舟走向舞台中央的三角钢琴。聚光灯打在身上，热得让人发晕。她轻轻抚过琴键，闭上眼睛，想象这首曲子诞生的那个下午——她和程昱在音乐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画出斑驳的光影，程昱专注地听她解释每一个音符背后的情感...

手指落下，旋律流淌而出。起初是轻柔的，如同初春的第一缕微风拂过湖面；渐渐加强，像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部分则充满力量，宛如冲破寒冬的最后一道冰层。这是她和程昱共同打磨的版本，既保留了原始创作的情感内核，又增添了结构上的精妙处理。

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颤动、消散。礼堂里静默了一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俞小舟睁开眼，看到前排观众全都站了起来。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寻找程昱，发现他依然站在舞台侧面，嘴角挂着罕见的微笑，双手鼓掌的力度比任何人都大。

"太棒了！""再来一首！"台下有人喊道。

俞小舟羞涩地鞠躬致谢，眼角余光看到程昱正被一个陌生中年男子拉着手臂往后台走。那人穿着考究的深灰色西装，面容严肃，与程昱有几分相似。程昱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但还是顺从地跟着离开了。

"小舟！你简直神了！"刚回到后台，林妙妙就冲过来抱住她，"全校都在讨论你的曲子！"

俞小舟勉强笑了笑，眼睛却不断扫视四周，寻找程昱的身影："谢谢...你看到程昱了吗？"

"哦，那个冰山会长啊，"林妙妙撇撇嘴，"好像跟他爸爸走了。话说回来，"她突然压低声音，眼睛闪闪发亮，"程昱看你的眼神可不太一般哦～"

"胡说什么！"俞小舟的脸刷地红了，"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得了吧，刚才你演奏时，他那个表情，啧啧..."林妙妙模仿着程昱专注的神情，"而且学生会的人都说，程昱最近变得'人性化'多了，肯定是因为你！"

俞小舟正想反驳，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俞小舟同学？"

转身看见周明倚在门框上，一脸玩味的笑容："表演很精彩。会长大人被家父紧急召见了，托我告诉你，下午三点音乐教室见，讨论校庆音乐剧的事。"

"音乐剧？"俞小舟一头雾水。

"哦，他还不知道你被选为作曲了吧？"周明拍拍额头，"艺术节这么成功，校长点名要你负责校庆音乐剧的原创音乐部分。恭喜啊，又得跟我们的'机器人'会长密切合作了。"

周明眨眨眼走了，留下俞小舟站在原地，心跳加速。又要和程昱一起创作了...这个念头让她既期待又紧张。

下午三点整，俞小舟推开音乐教室的门，发现程昱已经坐在钢琴前，低头翻阅一份文件。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表情比平时更加严肃。

"你来了。"程昱示意她坐下，"周明应该告诉你了，校长希望由你负责校庆音乐剧的原创音乐。"

俞小舟点点头，仔细观察着程昱。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嘴角绷得比平时更紧，整个人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那个...今天和你一起离开的是你父亲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程昱的手指在文件边缘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嗯。他刚好路过，来看一眼艺术节。"

俞小舟敏锐地注意到程昱用了"路过"这个词，而不是专程前来。而且艺术节上午才开始，他父亲怎么会在表演结束时就"路过"学校？

"他对你的表演很满意。"程昱突然说，声音有些生硬。

"真的吗？"俞小舟惊讶地睁大眼睛，"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俞小舟摇摇头。她本想说我以为他不喜欢我，但这话太自以为是了。

程昱推了推眼镜，转回正题："音乐剧主题是'青春之声'，需要六首原创曲目，下月底完成初稿。这是剧本大纲和每首歌的情绪要求。"

他递过来的文件密密麻麻全是批注，甚至标出了每首歌的理想时长和转调建议。俞小舟翻看着，突然在一页底部看到一行小字："参考俞小舟《听见你的声音》的情感表达方式"。

"我会尽力..."俞小舟轻声说，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接下来的两周，他们几乎每天都泡在音乐教室。程昱对音乐剧的要求极高，每首曲子都要反复修改十几遍。但与艺术节那次不同，他不再只关注技术完美，而是更加注重情感与叙事的契合度。

"这首是女主角的独白曲，需要表现她内心的矛盾和渴望。"程昱指着剧本上的一段台词，"你可以尝试用不和谐和弦表现冲突，然后在副歌部分释放..."

俞小舟惊讶于程昱对角色心理的敏锐把握。这个在众人眼中冷静理性的学霸，似乎对情感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力。

然而，随着截止日期临近，俞小舟遇到了创作瓶颈。最后一首主题曲无论如何都写不出满意的版本。周五下午，她趴在钢琴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琴盖，沮丧得几乎要哭出来。

"我卡住了..."她闷闷地说，"越急越写不出来。"

程昱沉默了片刻，突然合上笔记本："收拾东西。"

"什么？"

"我们逃课吧。"程昱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我们去喝杯水"。

俞小舟瞪大眼睛："逃课？你？学生会会长？"

程昱的嘴角微微上扬："偶尔违反校规对灵魂有好处。带上你的谱纸和笔。"

二十分钟后，他们坐上了开往郊区的公交车。程昱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阳光透过车窗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们去哪儿？"俞小舟小声问，心脏因为逃课的刺激感砰砰直跳。

"一个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程昱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每当我觉得...窒息时，就会去那里。"

俞小舟第一次听程昱用"窒息"这样的词描述自己的感受。她偷偷打量着他的侧脸，发现他眉间有一道浅浅的皱纹，像是长期皱眉留下的痕迹。

公交车在一个小山坡停下。他们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向上走，最终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远处是连绵的山丘，近处有几棵野苹果树，粉白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

"这里...好美。"俞小舟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青草和野花的芬芳。

程昱在一棵苹果树下坐下，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型折叠键盘："带了这个，方便你随时记录灵感。"

俞小舟接过键盘，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微风拂过她的发丝，远处传来不知名鸟儿的啼鸣。突然，一段旋律浮现在她脑海中——轻快、自由，充满希望。

"我好像有灵感了..."她迅速在谱纸上记下音符。

程昱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创作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跳动的光斑。

就这样，他们在那片草地上度过了整个下午。俞小舟完成了主题曲的雏形，程昱则帮她调整结构和和声进行。偶尔他们会停下来，分享程昱带来的三明治和果汁，谈论音乐以外的琐事——最喜欢的季节、最难忘的童年记忆、最想去的国家...

"你知道吗，"俞小舟咬了一口三明治，"这是我第一次逃课。"

程昱轻笑一声："我也是。"

"骗人！你这样的模范生怎么可能没逃过课？"

"真的。"程昱的表情变得有些遥远，"我父亲...不允许任何偏离计划的行为。从小学到高中，我的每一天都被精确规划到分钟。"

俞小舟注意到他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白色疤痕。

"那今天..."

"他出差了。"程昱简短地说，然后突然转向她，"你呢？为什么从不逃课？"

俞小舟耸耸肩："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没人会注意到我是否在教室里，所以我也没想过要逃。"

程昱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太阳开始西沉时，他们收拾东西准备返校。刚走到公交站，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转眼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两人匆忙躲进站台，但狭小的遮阳棚根本无法阻挡斜飞的雨丝。

"看来要等一阵了。"程昱看了看表，"最后一班车还有半小时。"

雨水在柏油路上汇成小溪，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俞小舟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傍晚的风带着凉意，而她的校服外套很单薄。

程昱注意到她的颤抖，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薄荷香气。

"谢谢..."俞小舟裹紧外套，突然注意到程昱的白衬衫被雨水打湿了一片，贴在肩膀上，"你冷吗？"

"不冷。"程昱摇摇头，目光投向远处的雨幕，"其实...我很喜欢雨天。"

"真的？为什么？"

"雨声...像一种天然的白噪音。"程昱的声音变得柔和，"小时候我经常失眠，后来发现下雨的夜晚反而睡得最好。我母亲会在雨天弹钢琴给我听...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俞小舟第一次听程昱提起他的母亲。他的表情变得如此柔和，与平日判若两人。

"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俞小舟轻声说。

"嗯。"程昱的眼神飘向远方，"她去世那年我八岁。肺癌。从那以后，家里再也没有音乐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让俞小舟心头一紧。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程昱的手。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抽开。

"我父亲是理论物理教授，"程昱继续说，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他认为音乐是浪费时间，尤其在我母亲去世后...他把所有钢琴唱片都锁了起来。"

雨声填补了他们之间的沉默。俞小舟终于明白为什么程昱对音乐有着如此矛盾的态度——既深深着迷，又习惯性地用理性分析去解构。

"所以你才会...用那种方式听音乐？"她小心翼翼地问，"用物理学和数学去分析？"

程昱转过头，雨水在他的镜片上留下细小的水珠："那是我唯一被允许的方式。父亲说，如果一定要接触音乐，至少要用科学的态度。"

一滴雨水从程昱的发梢滑落，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像是一滴眼泪。俞小舟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拭去了那滴水珠。她的手指碰到程昱脸颊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对不起..."俞小舟慌忙缩回手，脸颊发烫。

程昱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但足以让她无法抽离。他的眼睛在灰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不用道歉。"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俞小舟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雨幕——公交车来了。

程昱松开手，若无其事地拿起背包："车来了。"

回程的公交车上，两人并肩而坐，却都没有说话。雨水在车窗上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俞小舟偷偷瞥了一眼程昱，发现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神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冷静克制。

那一刻，俞小舟感觉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