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邝野抱着怀里的药草和钱袋狂奔着，时不时回头偷看有没有被人跟踪。

他故意说了条相反的路，然后在中途就偷偷跳下了马车，一路东躲西藏，避着鬼魅一样的声音，这才勉强逃到了城外。

那医师硬塞给他的古怪吃食也不知道是什么冥界的东西，丢了最好。只有他怀里的钱和药才是最重要的。

天黑前……他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回家。

“邝野！”

邝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愣了愣，急忙停下了脚步。

“董大哥！”

喊话的是他的邻居董利，这会正在田里劳作。

这位邻居平时待他不错，时常给他送些米面，还会帮他照顾姐姐。

董利放下锄头走了过来。

见到熟悉的人，邝野感觉放松了许多，白天那些奇怪的事也暂时抛到了脑后。

“董大哥，今天怎么还没回去？”

董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拉着他的手，前前后后看了一圈。

过了一会，董利才开口：“你今天……没事吧？”

邝野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董利看的是他膝盖和后背处的污渍。

“不打紧，就是出门滑了一跤。”

“我已经买好了药，就先回去啦。我姐还等我呢。”

就在邝野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身体突然僵在了原地。

在董利松手前，他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既像是董利，又不像是他。

“这是还没被砸吗？哎，那一定是村口那棵苹果树了！”

“可惜了，这孩子我一直看着的，是个孝顺孩子……”

邝野的脸色变得煞白。

董利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怎么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却在说：“要不要告诉他千万别走那棵树下？哎呀，一想到他一会就要变成傻子被关在屋里，就好心疼啊……”

邝野一个哆嗦，赶紧把董利的手甩开。

“没、没事，我先回去了。”

“……谢谢董大哥！”

话音还没落，他就拔腿往前跑去。

在他身后，董利站在田埂上，无比惋惜地看着他的背影。

最后，沉重地摇了摇头。

邝野一路狂奔，目光时不时注意着两旁。

这条路他每天都会经过，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格外陌生。

不算平坦的土路，根本跑不了城里的马车。人走在上面，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脚泥。

而路的两旁则是望不到头的农田，空气中充斥着“清新”的人肥味，俨然一个大型露天茅厕。

除了远处的寥寥几棵树，一眼望过去都是光秃秃的，哪里有什么苹果树的影子？

……对了，村口！董利说是村口的苹果树！

思考间，村口歪歪扭扭的木栏赫然出现在眼前。

邝野一个急刹脚，停住了。

董利说得没错，村口有一颗大树，一直在那儿的。

只是邝野从来没有注意到，它是一棵苹果树。

现在，地上落满了被摇下来的烂苹果，树上还稀稀落落地挂了几颗。

邝野站在不远处，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不能变成傻子……要是变成傻子，就没人能去给瘫痪在家的姐姐挣钱买药了。

没了药和钱，姐姐是不可能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

想起姐姐，邝野的目光暗了暗。

他没爹没娘，自小和姐姐邝原相依为命。

邝原大他几岁，爹娘走的时候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邝原竟然把自己和邝野拉扯大了。

那时候邝野还小，干不了活，也离不了人。

邝原白天在屋后种田，晚上托人找些手工活计，就着月光做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邝野长到了十三岁。邝原不让他干活，千辛万苦弄了点钱，让他进城去读书。

而邝野只是去乡塾混了两天，听说靠读书出人头地少说也要一二十年，这期间还不能少花银子，将来也未必能赚回来。

于是他彻底放弃了读书做官这条路，私自退了学，每天混在集市和人学搞钱的野路子。

就这样混到了十四岁，邝原下井摔断了腰，从此成了瘫痪在家的病人。

之后，养家的人便成了邝野。

邝野靠着过去混迹街头的经历，干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

他熟悉宣城的每一个角落，也知道怎么判断形势，见人下菜，收入倒也稳定。

他白天去城里“上工”，天黑前买好药回来给姐姐煎上，如此过了一年。

这一年里，邝野深刻地感觉到了生活日益艰难。

先是粮油不断涨价，肉不必说，连盐都到了几乎吃不起的程度。

除此之外，还有几次突然的封城，他险些没有机会回家。

因此，他也不得不一次次提高自己行骗的金额，以便支付越来越高价的粮食和药材。

想到这里，邝野猛地回过神来。

北部似乎有战乱，这几个月不断地听到灾民南逃的消息，各种物价更是一路飞涨。

而今天那个医师，竟然给了他那么多珍贵的药材，还只收他十钱——这一切，说不定都是知道他劫难将至的缘故。

不过幸好，这“天机”不知怎么被他听见了。

他可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邝野看向面前的苹果树，努力思考了一番。

“天机”所说的是他“今天会被苹果砸傻”，那是不是只要躲过今天，他就能躲过原本的命运？

如果是这样，他只要躲进田里，等过了今夜再出来就可以。

可这样一来，姐姐今天就没有办法按时吃药，而且还会担心他一夜未归。

更有甚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说不定明天他经过苹果树还会被砸。

眼看着太阳渐渐西斜，再不回家就来不及了。

邝野终于下了决心。

“大不了这辈子都躲着苹果树、梨树、桃树……”

他在路旁找了块结实的木板，顶在头上，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冲了过去。

苹果乒乒乓乓砸在了木板上，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邝野。

他就这样一路跑到了道路尽头，看到道旁那间矮小破落的屋子，顿时欣喜起来。

“姐姐！”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只剩下余晖照着破茅屋的轮廓，内部却一片昏暗。

最近的灯油很贵，他们已经有三天没点灯了。

不过没关系，邝野今天用省下的药钱买了不少米面物什，之后要再把那几棵珍稀药材给买了，接下来两个月就能够好过些了。

“姐姐，我回来了！”

邝原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是睡过去了。

邝野放慢了脚步，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他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他们家搭建的时候没有足够的木材，所以是依着一棵枯死的大树建的。

这棵大树从茅屋中间直穿而过，光秃秃的枝桠从屋顶破出来，露出了可怖的阴影。

这会月亮已经出来了，正挂在树梢顶上。

而现在，树干上出现了一个巨大而突兀的影子。

邝野倒吸一口冷气。

黄鼠狼？不可能，那影子要大上许多……

难道是狼？！

他想起屋里瘫痪的姐姐，咬了咬牙，抄起一根棍子打算把它赶走。

而就在此时，一个模糊的黑影从他头顶闪过。

邝野的脑海里响过什么声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影子擦着他的鼻尖落下，滚落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邝野定了定神，小心地凑过去，才发现刚刚落下来的东西是——

一个苹果。

自家这棵……是苹果树？！

邝野浑身一寒。

他抬起头看去，树干上那个古怪的影子却已经不见了。

树梢顶上只剩下不算明亮的月光，还有一些稀稀疏疏的晦影。

与此同时，漆黑的屋里传来了气若游丝的声音。

“……小野？”

这个声音把邝野拉回了现实。

他用力吸了口气，摆出一脸微笑，然后用如常的声音回答道：

“是我，姐姐，我回来了！”

说完，他就快步跑了进去。

*

“夜里越来越黑了。”

邝原说道。

“你先睡下吧，不用管我……一晚不喝药，不碍事。”

邝野没有回答。

没过多久，屋里突然亮了起来。

邝原愣了愣：“这是……”

“姐姐，今天我走运了，接下来我们有灯了！”

邝野兴奋地说道。

“我还买了别的东西，一点肉，盐……还有刚捡的苹果。”

邝原欲言又止。

邝野把东西摆在树下的床榻边，灯光映出了他的一脸笑容。

“你等一会，我去给你煎药。”

眼看着邝野要离开，邝原叫住了他。

“小野，你先过来……给姐姐看看。”

邝野应了一声，立刻放下了药，坐回到邝原的塌边。

邝原的脸似乎有些发红，额上隐约有些汗珠，像是刚干了什么活一样。

“小野啊，今天出门……没遇上什么事吧？”

邝原说着拉住了他的手。

“能有什么事，姐你别担心……”

邝野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听到一个不是从邝原口中、却又分明属于她的声音在说：

“看样子和之前没区别，是成功躲过了？”

邝野脸“刷”地白了。

邝原不疑有他，又端详了邝野一阵，确认他没事之后，这才松开了手。

“你去吧，姐姐放心了。”

可邝野哪里能放心。

他反拉住了邝原，正想问什么，冷不防又听到奇怪的声音在说话。

“吓死我了，谁想得到这破茅屋里的枯树居然是苹果树，今天还突然活了！”

“害得我爬了一天屋顶，好不容易把上面的东西摘光了……”

邝原内心冷哼了一声。

“要是这树明天敢再结果，我就把它踹断了，来一棵踹一棵！”

“开篇炮灰是吧？那我就让你这剧情永远进行不下去！”

邝原看着邝野，眼里满是慈爱。

“既然我穿过来了，这么可爱的弟弟我可罩定了！”

邝原belike：林黛玉倒拔垂杨柳（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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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机泄露啊